《她比月色皎洁》阿奈一百斤

39、重寻无处

　　也许时光总在不经意间流走，恍然回首之时，方才发现无数人和事只停留在回忆里，再也不复昔年模样。

　　太初七年，大楚江山稳固，四海皆平，周边大小国家更是年年朝贡，这个国家在陆昀手里拂去尘埃，绽放出它原本灼眼的光芒，如一轮初升的骄阳，耀眼无比。

　　而如今唯一的敌人，只剩下了不安分的突厥，两国彼此之间终有一战，或早或晚，总会到来。

　　时值初春，御花园池塘边的杨柳已经绽出了鲜嫩的绿芽，微风拂过，带起一片盎然春意，让人忍不住想把这样安宁的时光再多停留一瞬。

　　江采薇坐在宫中内监为她扎的秋千上，手里捧着一本书，专注读着。春风拂过，她一席浅绿色的襦裙，裙角像是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颤巍巍地摇曳在风中，说不出的轻快活泼。她如今也稳重了许多，不复年少时候的倔强任性，这些年在深宫之内安然度日，时不时陪着太后闲话家常，倒也平和。

　　她眼下读着的这一本传奇名为《痴情多遗恨》，讲的乃是一个道士下山历练，被妖怪化成的美貌女子所蒙骗，从来引出的种种爱情故事，作者文笔极佳，于章节的起承转合处多有令人拍案叫绝之感。自从前几年在负责洒扫的小宫女手中缴获了一本传奇之后，江采薇简直是如获至宝，就此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沉迷于传奇本子的爱恨情仇之中难以自拔。

　　正读到“那王生转头一看，赫然发现自己的道侣竟是个青面獠牙的妖精”，半夏提着裙角上前，行了一礼，禀告道：“娘娘快些去紫宸殿，陛下说有故人来访，请您去一趟呢。”

　　采莲在一年前从宫里出去了，嫁的是她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郎君，江采薇给了一大笔陪嫁，风风光光的送了她出阁，如今听说小夫妻两人过得很好，采莲已有了三个月的身孕，夫君对她也很是爱重。

　　自采莲出宫嫁人之后，凤仪宫的掌事宫女就由杜若接管，她沉稳端方，做事向来稳妥，是以宫中一切大小事宜都交由她做主，也很是忙碌，好在眼下紫苏南星半夏都历练有成，也可独当一面了。

　　有故人来？江采薇一时之间有些想不出是谁，心中有些好奇，急匆匆地走了。

　　赶到紫宸殿一看，陆昀面沉如水，一言不发，地上跪着一个瘦弱的姑娘，浑身衣裳都破破烂烂，一看就是经过了长途跋涉，还没来得及换洗，整个人只剩了一把骨头，让人看了心中发酸。

　　听得有脚步声传来，那姑娘转头一看，露出一张瘦的凹陷的脸，几乎是瞬间就红了眼眶。

　　江采薇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绮玉，大月氏可汗唯一的嫡女，西域最耀眼的明珠，永嘉公主。

　　可是金尊玉贵的公主怎会这样形容狼狈？她心中隐隐猜到了一些，只是还有些不敢相信。

　　见她来了，绮玉从地上爬起来，红着眼睛扑进了她怀里，才唤了一声“阿颜姐姐”，眼泪已然扑簌簌落了下来。年轻姑娘强忍悲痛的呜咽声像是野外受了伤的小动物，心中万般委屈，却无人倾诉，只好一边流泪一边自己舔舐伤口。

　　不必问了，什么都不必问了。大月氏遭难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不用绮玉开口，江采薇也知道，她是休密可颉的掌上明珠，深受父母和兄长的疼爱，加之她天性活泼，容貌妍丽，又时常救济贫苦百姓，即使在西域也是赫赫有名的公主，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江采薇摸着她蓬乱干枯的头发，只觉得心中酸涩无比，一种钝钝的痛楚捏住了她的心脏，几乎要落下泪来。

　　自小养在宫廷的姑娘，不该遭受这样的折磨，绝不应该，她的人生就应该像她的名字一样——绮丽绚烂，像美玉一般璀璨，等到长大了，就嫁一个沙漠里最出色的男儿，平安喜乐地过完这一生。

　　绮玉呜咽着道：“阿颜，求你救救月氏，太子哥哥谋权篡位，带许多兵马围困王宫，杀了父皇和母后，我知道大事不好，急忙逃了出来，想着到上京来求助，结果一路都被人追杀，那些人下手极为狠辣，一定是太子哥哥派来的！他除去我的阿爹阿娘还不够，还要杀我！”

　　还不待江采薇说什么，她已经痛哭失声：“可我不明白，太子哥哥一向最疼我了，怎么会做这样的事呢？！我的爹娘也是他的爹娘啊！我不相信，我真的不相信……”

　　眼看她情绪激动，几乎要急怒攻心晕厥过去，江采薇当机立断，抬手拂过她的昏睡穴，又吩咐半夏把她送去凤仪宫，不要声张，若有人来问只说是远房表妹来投奔的，再宣太医来替她把脉治伤，千万不要留下什么病根。

　　半夏领命出去了，紫宸殿里早已屏退左右，眼下只有他们二人。

　　再不迟疑，江采薇问道：“阿玉说的可是真的？月氏太子果真如此丧心病狂，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弑父篡位？”

　　陆昀长叹一口气：“是真的。前日接到急报，说如今大月氏已在太子的掌控之下，过不几日就要登基为新王了。”

　　“岂有此理！”江采薇勃然变色，恨声道，“再怎么说，大楚和月氏有结盟之谊，太子如此狂逆悖乱，不怕天下人议论吗？！”

　　话音刚落，她似是想起了什么，斩钉截铁道：“不对，此事有异。就算太子再胆大包天，可他麾下哪有那么多人手，竟能把休密可颉困住，还能封锁消息，若不是阿玉拼死逃脱出来，只怕咱们到现在都被蒙在鼓里！”

　　她和陆昀对了一个眼神，两人异口同声道：“是突厥。”

　　陆昀冷声道：“突厥可汗病危，小可汗怕是没有耐心了，只怕，此战不得不打了。”

　　“又是阿史那图设，我就知道！”江采薇柳眉倒竖，怒道，“他惯会收买人心，眼下突厥各部分散，待老可汗身故，这汗位必然要落在他头上，而他继位后的第一件事，恐怕就是和大楚开战！”

　　“不错，此人野心勃勃，几年前我遇刺一事也出自他手，实在是个十分危险的对手。”陆昀虽然恼怒，却还稳得住，“朕本不想大动干戈，毕竟和平尤为珍贵，如今看来，却是不得不出兵了。此事不仅干系到突厥和月氏，更关系到大楚江山，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此患不除，如何安心！”

　　他向来是最为“君子端方”不过的，即使在国事上有些烦忧，却也不会如此动怒，眼下可见是忍无可忍了。

　　此话一出，陆昀转头，深深看了江采薇一眼。

　　她明白这眼神的意思，是要她大哥带兵出征，一举荡平突厥，永无后顾之忧。而兄长久在凉州，和突厥交手不知凡几，作战经验丰富，是最合适也不过的人选。而趁着月氏内乱，阿史那图设忙于扶持太子继位，若大楚主动出击，占据先机，未必不能战胜强敌。

　　话虽如此，江采薇心里明白，这样安排是再稳妥也没有的，可是她不能不为大哥担忧，此番出征，必然凶险无比，倘若突厥是那么好收拾的，历朝历代也不会任由其盘踞草原数百年，对中原政权虎视眈眈了。不管嘴上说的有多响亮，可谁不想直捣王庭，一举歼灭这个狡猾的敌人？

　　但突厥绝不是那么好对付的。老可汗几乎可算得上乱世枭雄，当年不过十九岁就率众扫平了女真族，把分散在各处的部落整合在一起，才有了如今的草原雄兵。而阿史那图设……

　　江采薇想到此处，心中一沉。

　　她虽然恨不得一剑捅死这人，可却不得不承认，比起老可汗，他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当年还在凉州的时候，几次和他交手，胜负皆有，总体来说也并没有占到什么便宜。

　　据说阿史那图设乃是草原上最勇猛的战士，连那些桀骜不驯的突厥士兵都对他十分敬仰——若无出色的身手，怎能服众？要知道草原男儿极为崇尚武力，平生最看不起的便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之流，这些士兵们以逞勇斗狠为荣，加之个个英勇善战，和他们的骑兵对上，大楚不见得能讨到什么便宜。

　　陆昀见她神色几度变幻，不由得宽慰道：“你该相信大哥，他身手出众，智计无双，又和突厥打了多年交道，定会旗开得胜的。”

　　“话虽如此，可我心里还是有些不安，”江采薇皱眉道，“身为武将，为国征战沙场是义不容辞的责任，我不会为大哥推辞什么，只是，我能跟着去吗？”

　　微微摇头，陆昀道：“大哥从凉州出发，不用一月时间就能途径兰州、肃州，赶到玉门关，和突厥正面相抗，上京距离陇右何其遥远，你若要赶过去，也是来不及的。”

　　她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关心则乱，而此刻大哥又不在上京，连当面嘱咐他小心为上都做不到，家里爹娘听了这个消息一定更着急，眼下是必须要回府一趟了。

　　“那依你看，大月氏的事，派何人去平定最为合适？”

　　陆昀略一思索，吩咐贴身宦官张玉进来，扬声道：“传朕旨意，定远将军郑远领兵十万，即刻出发，务必平息月氏内乱。再派人快马加鞭去凉州传旨，封驻军统领江景明为怀化大将军，抽调边境各州兵马，对战突厥！”

　　张玉是做老了事的，闻言并不犹疑，连一丝惊讶的神色也无，只低低应了一声，悄无声息地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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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啦更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