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比月色皎洁》阿奈一百斤

26、千里独行

　　来人却不给他反应的时间，手腕微动，也不知他怎么出的招，径直破开了王锡的刀风，脚尖不着力似的轻轻一点，出手如电，撬开了那把沉重无比的砍刀，旋即也不看他是何表情，电光火石之间，以手中长剑为凭，原地转了半圈，清亮的剑光极烈，睥睨无双地斩向了江景明——他竟以剑代刀，使了一招方才王锡用过的“劈山”！

　　剑是君子之器，许多文人骚客附庸风雅，为了表示自己也是六艺俱全的公子，往往都会随身佩剑，以示身份，而剑术极难习成，许多人终其一生也未必能得门而入，何况是对敌了。

　　这来人不知什么武功路数，“君子之器”到了他手中也不君子了起来，许是因为刀只有单刃，而剑有双刃的缘故，这一剑只得了“劈山”的形，而并未领会其意，在迅猛无双的招式中加入了森然的戾气，江景明却不闪不避，反手一剑，不退不让地和这人杠上了，随即似是被他的剑风所慑，一击之后竟是连退三步，目光复杂。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王锡还没从那一招里回过神来，就听得江景明暴喝一声：“胆大包天的丫头，你怎么来了？”

　　那人缓缓拉下蒙面的黑布，露出一张清秀的小脸，灿然一笑：“哥，是我。”

　　王锡目瞪口呆，这人他在紫宸殿上见过，不是当今皇后又是谁？！这蒙面的神秘人武功高强，兔起鹘落之间连战两人，虽说也有他们来不及反应的缘故吧，可皇后这一身剑术却也很了不得了。

　　此时这位皇后娘娘通身狼狈，显见得是一路风餐露宿过来的，定是吃了不少的苦头。

　　他心中突然涌起一阵真切的疑惑，一国皇后竟然放着富丽堂皇的宫殿不要，反而孤零零地跑过来和他们这些粗人抢帐篷睡！这不是脑子有毛病是什么？想必是在宫中待的烦闷了出来透透气吧，不然她还真要上阵杀敌么，开什么玩笑？

　　江景明却没他这么多胡思乱想，短暂的惊怒之后又平静下来，冷声道：“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我这就派人送你回去。”

　　江采薇只觉得一股怒气涌上心头，大声反驳道：“为何我不该来？在凉州的时候，大哥每回上战场都带着我，那时候也没有对我说‘不该来’三个字，如今我长大了，武功也有所精进，为何反而要送我回去？我不服！”

　　“那时候你只是爹娘的女儿，我的妹妹，如今你身份不同了，皇后岂是能随意离开京城的？快别胡闹了！”

　　江采薇对着大哥这样的疾言厉色也丝毫不惧，她不假思索地吼回去：“屁的皇后！我才不要当这个皇后，一点自由都没有，每日就是对着那群一句话里头能转十八个弯的嫔妃虚以委蛇，这样的日子我受够了！”

　　她说着说着，似是有些委屈，又道：“我千里迢迢从京城赶到这里，怕被大哥你发现，一路上只能在荒郊野岭随便找个地方露宿，没有踏踏实实睡过一觉，也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好不容易到了这儿，老实告诉大哥一句话，我挑在今夜现身，就是因为此地离上京太远，想把我送回去也来不及了！”

　　这一大篇话说完，她怒不可遏，拔剑出鞘，那剑光在夜色里寒意凛冽：“今日若是大哥执意要送我走，也要先问过我的剑！”

　　一旁的王锡惊呆了，他虽然知道皇后是一位不走寻常路的奇女子，却也没料到她性子这样烈，对着自家兄长都敢这样顶撞，还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大打出手的架势！

　　果不其然，江景明也怒了：“你现在胆子大了，我还管不了你了？来人，送她回京！”

　　眼看着周围巡逻的士兵就要一拥而进，王锡连忙拦住江景明，低声劝道：“先别动怒，皇后娘娘的个性你应当比我了解，她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就算强行把她送走，估计也不会乖乖回上京，反而要惹出更大的麻烦，不如就带上她吧，难道你还真能下狠心对她动手吗？”

　　“可是她留在这里对战局无益，反而会影响局势，眼下她的身份今非昔比，战场上刀剑无眼，若是伤着半点怎么办？还要人束手束脚的保护，岂不是麻烦？”

　　江采薇咬一咬牙，倔强道：“大哥不必担心，我在此处不用你保护，受伤也与你无关！”

　　江景明被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妹气得头晕，若论口齿，他再练十年也辩不过，若论武功，王锡说的不错，他还真能狠下心真刀真枪地砍她不成？

　　罢了罢了，既是她千方百计要留下，那就留下吧，左右也是拧不过她。

　　思及此，江景明冷哼一声，这才眼不见为净地出去了。

　　待这嘴碎又麻烦的兄长出去之后，江采薇这才稍稍放松下来，看也不看一眼，“呛啷”一声还剑入鞘，利索地一抱拳，对王锡道：“还未向将军介绍自己，当真失礼，我叫江采薇，您唤我阿颜就成，日后少不得并肩作战，还望将军多多指教。”

　　王锡被这当头一句“将军”震得愣了一愣，眼见皇后居然对他这个大老粗以礼相待，一时间尴尬的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连忙慌张道：“此事万万不可！怎能直呼皇后娘名讳，臣不敢。”

　　他心中腹诽，难道魏国公不曾教导过她，女儿家的名字是不能随意向陌生男子透露的吗，她怎么这样大胆！

　　这样看来王锡还是不够了解她，江采薇自小长在边关，也就这两年才回到京城，哪有那样多大家闺秀的规矩，又兼读书不多，自然是不拘小节了。

　　江采薇都有些无奈了：“将军不必过谦，在这里我不是皇后，和你们，还有外头那些小兵们都是一样的，我来这里不是为了享福，而是为了上阵杀敌，助你们平定叛乱的。”

　　说着，她似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郑重道：“我有一言，请将军细听。”

　　“但说无妨。”

　　少女清秀的脸上是与年纪不相符的稳重，她缓缓道：“熠王谋反，麾下能人异士无数，又有王妃出谋划策，此番我们要面对的，绝不是一般的对手，而是一位难以收拾的强敌。”

　　王锡有些诧异，问道：“这是为何？区区一个藩王叛乱，何以说的这样严重，况且咱们军中俱是精锐，对付那些散兵游勇，岂不是手到擒来？”

　　“散兵游勇？将军不妨仔细想想，若熠王手下尽是些无能之辈，那这支仓促组建起来的军队，为何能连下三城？而且所到之处并无太大的反抗，难不成那些被他攻占的地方守军都是一些骨头软的孬种？”

　　这一番话让王锡也沉默了，事到如今他才不得不承认，这位看似不着调的皇后，原来分析的这样透彻，一针见血地指出了眼下的问题，这倒让他有些刮目相看了。

　　他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依你之见，这反贼为何能势如破竹，以至于不可小觑呢？”

　　江采薇面色凝重，一字一句道：“因为他得了民心。”

　　“什么？这话从何说起，娘娘不可妄言！”

　　昏黄的油灯在江采薇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阴影，而她沉着冷静，光是站在这里就已经有了稳定人心的力量：“很难理解吗？熠王本就是天潢贵胄，先帝亲封的藩王，生母又是如今的苏贤太妃，若不是皇上是先帝选中的太子，名正言顺的帝王，这龙椅难道熠王没有资格一争吗？”

　　王锡只觉得一阵寒意涌上心头，下意识反驳道：“可……可这也说不通啊，为什么熠王能收拢人心，让那些人为他所用？”

　　江采薇长叹一声：“还能为什么，财帛动人心啊，再加上熠王出兵的理由是‘外戚专权’，他要‘清君侧’，此番举兵勤王只是迫不得已而为之，只为剿除奸臣，又有何错？那些百姓们不明就里，加上熠王派人到处游说，不动摇也难。”

　　“真是岂有此理！”

　　“不错，真是岂有此理，他不甘心做个镇守一方的藩王，非要拿我江家做筏子，编出这样狗屁不通的理由，只为了达到那个不可告人的目的，”江采薇声音平淡，只轻声道，“既然他不想做王爷，那便连人也不必做了，左右闲着无事，我就送他全家老小去地下做鬼好了，也不枉费他这一番苦心。”

　　这一番话并不如何声色俱厉，她轻声细语，好像讨论的不是冰冷残酷的战局，而是明日去哪里赏花，于平淡中却有一股令人胆寒的力量。

　　月上中天，万籁俱静。

　　江采薇走出营帐的时候，看见不远处站着的大哥，见她出来，只默默递过一个酒囊，里头装着极烈的高粱酒。

　　她一言不发，接过来喝了一口，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暖了起来，这才问道：“方才我与王将军所言，大哥都听到了吧？”

　　江景明点了点头。

　　“那就好，我信不过别人，这封密信请大哥派个可靠的人送到京城，务必要交到太后手里，此事马虎不得。”

　　她从怀里摸出一封信，也不管兄长答不答应，强买强卖地塞到了他手上。

　　江景明沉默片刻，径直问道：“信上写了什么？”

　　“没什么，只是让姑母尽快解决了苏太妃而已。”

　　他自然懂得“解决”是什么意思，然而此刻却有些猜不透这样做的用意，只道：“眼下战事一触即发，这个节骨眼上苏太妃没了，不怕引起朝野上下议论么？”

　　江采薇轻轻笑了一声：“要的就是议论纷纷啊，大哥想想，苏太妃得知自己的儿子做了反贼，深以为耻，不惜自绝于深宫之内也要和这样的不孝子决裂，会不会很震撼？”

　　“你的意思是……”

　　“不错，此番熠王能有胆子起兵谋反，想必苏太妃也功不可没，旁的不说，书信来往却是少不了的，只怕是不甘心当年没挣上皇后的位子，如今想要搏一搏太后之位了。这样困在深宫却仍然蹦哒的人，我也不太想留着，姑母久在宫闱，这样的事交由她正好。”

　　月色中她的话语冷酷无情，三言两语之中就判定了一个人的生死，云淡风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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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小薇提剑来平叛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