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比月色皎洁》阿奈一百斤

21、剑气如虹

　　许是宫中的生活太过一板一眼，以至于时间的流逝过于迅速，让人来不及反应，只能在恍然中想起，似乎，海棠又是一年春了。

　　距皇上遇刺重伤到如今，已有三年。

　　这三年中，皇帝励精图治，每日上朝、批阅奏折，事必躬亲，大楚在他的治理下，越发繁荣昌盛，比之先帝年间更是蒸蒸日上，就连街边卖红薯的小贩都与有荣焉，以自己是大楚的子民而自豪不已。

　　太初三年，时值秋末，泛黄的叶子在秋风中瑟瑟发抖，时不时有人一脚踩过枯叶，发出“咔嚓”一声，是独属于秋日的声音。

　　在这样的飒飒秋风中，凤仪宫外空旷的院子里，有两个人正在交手。

　　他们二人身手矫健，行动如风，显见得是百里挑一的高手，其中一人身材魁梧，手中长刀似有横扫千军之锐，凌厉的刀风几乎凝成了实体，严丝合缝地锁住了对手所有的闪避路线。

　　一旁观战的女子惊呼一声。

　　那接招之人却并不惊慌，向前半步，长剑自下而上扫过那人的刀锋，一触即放，旋即陡然变招，剑气宛如蛟龙出洞一般，不躲不避，悍然迎上了扑面的刀光，面前的魁梧汉子被凌厉的战意所慑，竟后退一步，不敢硬接这一剑。

　　有时高手过招，胜负不过瞬息之间，一丝一毫的错漏都会影响整个战局，随着他后退的动作，清亮剑光携着呼啸的秋风，在这方寸之地与长刀狭路相逢，而后精钢打造的砍刀竟难当其锐，被这当空一剑碎成了几截，而后长剑拂开乱飞的铁片，堪堪停在了这魁梧汉子喉间。

　　他苦笑一声，叹道：“娘娘如今剑法已有所成，臣心服口服。”

　　原来这执剑之人竟是江采薇。

　　她笑意盈盈，利索地还剑入鞘，冲他一抱拳：“韩统领不必过谦，只是我占了兵器的便宜，这才侥幸胜了。”

　　韩翎心下感慨，皇后如今不过二十出头，身手却如此了得，只是困在后宫中着实浪费了，然而皇家之事如何轮得到他一个小小统领开口，思及此，他爽朗一笑：“这话合该由臣来说，娘娘不必过谦，方才这一剑着实漂亮，臣自愧不如。”

　　江采薇摆手道：“你身兼数职，整个皇宫的安全都在你身上，如此奔波劳碌，自然不能一心一意习武了。”

　　听了这话，韩翎只憨厚一笑：“承蒙皇上信任，臣自然不敢有丝毫懈怠。”

　　待韩翎离开之后，一旁观战的林清容赞道：“自从姐姐教我习武之后，甚少见你全力出手，如今一见，连御林军统领都不能在姐姐手上走过数十招，真是叫阿容叹为观止。”

　　如今她长了几岁，又兼跟着江采薇练武，长开了的眉眼越发美丽，还多了一种活泼的精气神，更让人移不开眼，难怪那些嫔妃们私下都是又羡慕又嫉妒。

　　江采薇笑道：“哪有这么夸张，不过是韩翎的路子偏向刚猛无双，我以巧劲克制罢了。”

　　林清容也笑：“姐姐不说话不动手的时候倒是还有些大家闺秀的文雅样子，若那些迂腐老臣们见了姐姐方才的英姿，怕是也不敢进言说什么了。”

　　提到这事儿江采薇就一个头两个大，她郁闷道：“可不是，皇上忙于朝政，恨不得连睡觉都在紫宸殿，几个月不进一次后宫，这也能赖我？”

　　“是啊，皇上当真勤政，一天十二个时辰，倒有八九个时辰都在批奏折，召见大臣，偶尔有些空闲都在永寿宫侍奉太后，要么就是在姐姐或者我这儿用个膳，长此以往，那些嫔妃们当然不满了。”

　　江采薇点点头，也感慨道：“先帝耽于享乐，数十年来也不曾如何治理朝政，皇上刚登基时接过的就是个四面漏风的社稷，只剩个摇摇欲坠的架子了。过了这几年方才好些，不勤政怎么行呢？”

　　林清容犹豫片刻，还是小心翼翼地开口：“听说魏国公身子越发不好了，刚宣了太医去瞧，也不知怎么样了……”

　　“是啊，祖父年纪大了，一些早年积下来的沉珂又犯，眼下只盼着他老人家能挺过这一关吧。”

　　江采薇也无计可施，太医总说好好调养就会好的，可这都过了多久了，祖父的病还是毫无起色。

　　她越想越不安，托林清容给皇上说一声，换了身衣裳就急匆匆回府去了。

　　自从入宫以后，她还没怎么回过家，毕竟宫规森严，皇后总是往家跑也不像话，可如今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江采薇不想麻烦别人，连采莲都没带，一个人回了府，正赶上太医给祖父把脉，她静静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

　　好半晌，须发皆白的老太医才斟酌道：“启禀皇后娘娘，国公爷的病乃是积劳成疾，只能好生保养，并无别的办法……”

　　不等江采薇发火，魏国公豁达道：“我的身子自己心里有数，阿颜别为难太医了，左右也活到了这把岁数，很够本了。”

　　见他这样看的开，江采薇也不好说什么，差人好好把太医送出去，随即屏退左右，只剩下江尚书和夫人在屋里，开门见山道：“请爹娘给一句准话，前几次我回来，你们都闪烁其词，眼下可否如实告诉阿颜，祖父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朔犹豫片刻，在女儿清澈的眼神中，再也说不出什么粉饰太平的话：“阿颜，你祖父的病，怕是好不了了……”

　　像是被人一刀砍在了身上，她只觉得浑身上下泛起一阵尖锐的疼痛，整个人如坠冰窖一般：“怎么可能？”

　　江煜自己反倒不甚在意：“阿颜，你要知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祖父活到今天，早就不在意什么生生死死了，若能早些解脱，也是一桩美事。”

　　江采薇眼圈通红，有些失控地吼道：“不会的，不会的，祖父身体一向康健，不过是一点小病，怎么会治不好呢？！”

　　她性子坚韧，自懂事以来就不曾有这般失态的时候，此刻却止不住心里密密麻麻泛起的酸楚，几乎有些泣不成声。

　　不管祖父和爹娘如何劝，她回到宫里之后还是郁郁不乐，“治不好了”这四个字犹如一把尖刀扎在心上，她翻来覆去睡不着，只想大哭一场。

　　陆昀早知道她心绪不佳，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只默默坐着，搜肠刮肚半晌，方道：“当初先帝病重之时，我也是这般难受，你的心情我也感同身受。所以我不劝你振作，也不劝你坚强，只能陪着你，还有祖父，走过这一段艰难的日子。”

　　他心中叹息，二十来岁的姑娘，懂得什么是“人生无常”么？
　　她顺风顺水地过了这许多年，即便在军中长大，因此格外坚强些，可敌人的刀剑只伤得了身，伤不了心，她一转头就能躲进家人的怀抱，从不知壁立千仞，也有倾颓的那一天。

　　可人总要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