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比月色皎洁》阿奈一百斤

17、谋事在人

　　九月的秋风已有些凉了，御花园里的菊花开的正好，一丛丛一簇簇，活泼热烈，给这个清冷的秋日也涂上了一层梦幻的色彩。

　　点绛唇嫣红夺目、二乔洁白素雅、金背大红雍容华贵、绿水秋波清冷无华……十数种珍稀花型在御花园织成了一道姹紫嫣红的花海，说不出的美丽动人。

　　大月氏地处沙漠，永嘉公主未曾见过这么多好看的花，因此兴奋极了，一路上叽叽喳喳的，缠着负责侍弄花卉的姑姑问东问西，银铃般的笑声洒了一路，让听到的人都忍不住开怀起来。

　　此番大月氏来朝，不能停留很久，再过两天就要启程回去了，永嘉公主嚷嚷着还没玩够，恨不得在宫里住下才好。
　　江采薇觉得她和这姑娘虽说差不多大，但彼此的性格却大相径庭，绮玉一看就是被娇宠着长大的姑娘，天真烂漫，这样很好，上头有父兄罩着，本就可以无忧无虑地过好自己的一生。

　　看着永嘉公主神采飞扬的笑颜，江采薇忍不住想着，若是她没有嫁给陆昀，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呢？会不会也像绮玉这样，什么都不用操心，能做自己想做的事，不用在宫里虚度年华。

　　江采薇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的决定。当初爹娘要她嫁人，她就嫁了，陆昀要她当皇后，她就当了，但是好像没有人来问一问她的意见，问一问她到底想不想这样生活。

　　其实她是不想的。

　　江采薇抑制不住地生出一个有些阴暗的想法——说到底，这天下万民、江山社稷，和她有什么关系？凭什么是她扛起这一切？她为什么不能撂挑子走人？说句不好听的，就算陆昀支撑不住，朝堂震动，到那时候，就算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她难道不能闯出自己的一番天地吗？谁做皇帝跟她有什么关系，她只是个普通人，不能救万民于水火，不能保住社稷国泰民安，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个再平庸不过的人而已。

　　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绮玉笑着喊她：“阿颜，咱们比赛射箭好不好？可好玩儿了！一起来嘛！”

　　江采薇听了这话，苦笑一声，强行按下乱成一团的思绪：“好啊，不过待会儿要是输了可不准哭鼻子。”

　　绮玉不服气地撅着嘴：“才不会呢！”

　　听闻皇后和永嘉公主要比赛射箭，满宫的宫女内监们都沸腾了，这样的事儿可不是天天都有的，连忙都跑去了御花园，兴致冲冲地准备好好瞧瞧。

　　绮玉笑道：“阿颜，咱们在远处立一个靶子，看谁能射中！”

　　很快弓箭和箭靶就准备好了，一大群人围着御花园，屏息凝神，生怕发出一丁点儿动静惊扰了比赛的二人。

　　江采薇道：“玉儿你是客，你先来吧。”

　　绮玉点点头，沉重的弓在她手中发出“吱吱”的声响，而她面不改色，显见得并不吃力，很快就弯弓搭箭，瞄准后一松手，那箭矢“嗖”的一声向前飞去，直直没入了靶子，正中红心！
　　她精致的小脸上就扬起一个笑。

　　江采薇也鼓掌叫了声好，她看得出来，绮玉的箭术必然是从小练的，这样的力度和准头不可能是一朝一夕之功。

　　周围的宫女们就道：“想不到这永嘉公主竟然这般厉害，你们说皇后娘娘会赢吗？”

　　“还要怎么赢？永嘉公主都正中靶心了，皇后娘娘最好也不过是和她平局罢了。”

　　在这样的议论纷纷中，江采薇一言不发，从身边的采莲手里拿了她的手帕，慢条斯理地蒙上了眼睛。

　　采莲惊讶道：“娘娘，您这是干什么？”

　　“我蒙着眼睛射箭。”

　　一旁的宫女内监们全都惊诧无比——这靶子离得这么远，睁着眼睛尚且没有有十足的把握能中，遑论蒙着眼睛？也未免太托大了！

　　侍卫们重新立好了箭靶，江采薇蒙好眼睛，缓缓拉开了弓。
　　蒙着眼，视野一片黑暗，反而给了她很大的安全感，让江采薇想起了在凉州的日子。

　　那时候她年纪还小，大约七八岁的样子，刚刚接触射箭，手劲不够，准头也差，每次练习成绩都惨不忍睹。她很是不服，就问江景明：“哥，我为什么总是射不准靶心？”

　　江景明就笑：“因为你还小啊，长大了就可以了。”

　　“不行，我现在就要练好！”

　　这话落下，她就跑去努力练习，起草贪黑地拉弓、射箭。
　　力气不足，她就在手腕上绑着沙袋，准头不够，她就蒙着眼习武。日复一日，她感受着箭矢在空气里振动带来的气流，感受着自己对弓箭的熟练一点点增加，到后来终于熟能生巧，连江景明都诧异她是哪里学来的箭术，能够做到这种程度。

　　其实哪有什么技巧，不过是勤能补拙，付出十二万分的努力罢了。

　　江采薇不再迟疑，弯弓搭箭，箭矢流星一般向前飞去，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砰”的一声带倒了草靶。
　　她解开蒙眼的手绢，神色轻松，看也不看倒地的靶子，像是肯定这一箭会中似的。

　　远处的一个侍卫飞奔过来，手上拿着被一箭穿透的草靶，大声喊着：“娘娘这一箭中了！”

　　众人定睛一看，羽箭正正当当射中红心，力度之大甚至穿透了靶子，只在背面露出一截锐利的箭尖。

　　绮玉第一个笑着赞叹：“阿颜好厉害，是我输了！”

　　江采薇笑着摇头：“哪里，我也是侥幸而已。”

　　这一箭出去，那些纷纷扰扰的思绪瞬间平复，困扰她的种种疑问也都消失不见，只剩下一个坚定的信念——不管有多困难，她一定要撑到陆昀醒来，还他一个安定的朝堂。

　　两日后，和休密可颉签订了盟约，江采薇又送了许多好吃的好玩的给绮玉，答应了会常常写信给她，这才在绮玉依依不舍的眼泪里，送走了大月氏一行人。

　　这一日，江采薇在凤仪宫召见张齐：“这么说，解药是研制出来了？”

　　“不错，臣与李太医、钱太医、卫太医熬了几个通宵，终于研究出了解药，只是……此药有一定的副作用，就是在服下之后浑身战栗，身体会遭受极大的痛苦，犹如刮骨钢刀一般，如若一个不慎，就会…咽下最后一口气……”

　　说到最后，张齐也是一副底气不足的模样。

　　江采薇冷道：“那你们为何要研制这样的虎狼之药？难道没有别的办法？”

　　张齐擦汗道：“回娘娘的话，臣等实在无法了，这药已是最好的解决办法，若不服解药，皇上只剩下三天的寿命了……”

　　江采薇心里一沉：“本宫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张齐走后，一旁伺候的紫苏皱眉道：“娘娘，眼下该怎么办？这可是赌命啊。”

　　江采薇犹豫片刻，终是叹道：“去永寿宫，问过太后再说吧。”

　　陆昀毕竟是姑母唯一的儿子，这关系到性命的决定，她不敢做主，还是要问过姑母才行。

　　永寿宫中。
　　太后自从听闻了陆昀遇刺的消息之后便一蹶不振，侍女们都觉得这次怕是要挺不过去了，好在她心中还有一口气撑着，此刻强打精神，听着江采薇说话。

　　江采薇也不兜圈子，开门见山道：“姑母，太医院说皇上中的是蝎毒，他们研究出了解药，却不知能否有用，因此不敢擅作主张。阿颜思来想去，此事还是姑母做主为好，是以来请您拿个主意，究竟用不用药？”

　　寝殿里陷入了一片寂静。在这样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没有一个人开口，几个贴身伺候的大宫女大气都不敢出，只沉默地站在一边。

　　太后沉思片刻，终是下定了决心一般，点头道：“如今昀儿命悬一线，若不用解药，必定难以度过难关，既如此，便赌一把吧。赢了，皆大欢喜，若输了……也是命吧。”

　　江采薇郑重点点头：“阿颜知道了。无论如何，不到最后一刻，我绝不放弃一丝希望，姑母也别灰心，我相信命运会眷顾咱们的。”

　　太后笑笑：“哀家一生好强，最不怕的就是迎难而上，事已至此，端看天命罢，不过哀家相信，运气一定会站在我们这边。”

　　江采薇也释然一笑：“那还等什么？走吧，咱们去从阎王爷手里把皇上抢回来，左右是拖不得了，究竟结果如何，交给老天吧。”

　　紫宸殿中，张齐、卫询、钱昭、李之忆四位太医站成一排，严阵以待。
　　他们心里清楚，今晚是不成功便成仁，究竟能不能保住这条性命，便看他们能不能治好皇上了。

　　江采薇定了定神，有条不紊地吩咐宫女们去准备热水毛巾这些要用到的东西，随即看了看塌上的陆昀。
　　即使是在病中，他脸色苍白，嘴唇干裂，却依然是个清俊耐看的男子，仿佛无论外头如何天崩地裂，他却依然是那个以“温雅端方”著称的年轻帝王。

　　似是不放心，她又伸手探了探陆昀的鼻息——虽然微弱、却依然不曾断绝。
　　心中陡然涌起一股坚定，一瞬间就抛开了先前的重重顾虑。是啊，事情还没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还没有到无路可走的地步，她又怎么能放弃？

　　太后身体不好，因此由几个婢子陪着，在偏殿等消息。自陆昀出事之后，她原本风韵犹存的容貌迅速衰老下去，已然显出了几分老态。

　　身边的婢子安慰道：“太后放心，皇上吉人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

　　太后点点头，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只默默念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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