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比月色皎洁》阿奈一百斤

13、一波未平

　　待何杰退下之后，江煜欣慰地点点头，赞道：“阿颜长大了，遇上这样的大事竟也不慌。方才祖父可瞧得真切，那些暗卫都是皇上培养多年的心腹，旁人只怕轻易驱使不动，你能将他们降伏并指挥得当，真不愧是我江家女儿。”

　　江采薇苦笑一声：“祖父高看我了，阿颜心中何尝不慌，只不过强装镇定而已，若我这个皇后都先乱了阵脚，底下的人还不知要如何。话说回来，皇家的日子果真不太平，我和皇上成亲才几个月，可发生的事情还真不少。”

　　魏国公也道：“是啊，先前陈勇把这宫里搅得乌烟瘴气，几乎要害了太后一条性命，幸亏被阿颜料理了。如今皇上刚登基不久，就出了这样的事，可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只是眼下还有一件要紧的事…”

　　“阿颜知道，三日后大月氏国王将携一双儿女入京觐见，如今一行人已到了上京城外了。此番大月氏前来是为寻求大楚的庇护，使其免受突厥骚扰。只是…若大月氏进京发现皇上不能露面，也许会生出异心。”

　　“不错，先前皇上与他们通信，约定两国结盟，共抗突厥。如今这与大月氏国王打交道的重任，也只能交给你了。”

　　江采薇叹了口气：“是以，如今我的任务就是要稳定朝中局势，劝说大月氏国王结盟，还有镇住后宫里这群嫔妃，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这桩桩件件都不是容易的事，阿颜只有一个人，实在是分身乏术啊。”

　　江煜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这是怎么了？如此唉声叹气，可不像你一贯的风格啊。我听你父亲说过，阿颜在边关之时，才十四岁就能跟着你大哥上战场，小小年纪面对千军万马而无所畏惧，如今怎的怕了？”

　　江采薇愁道：“怎能不怕呢？皇上这一倒下，我才知平日里他肩上的担子有多重，阿颜自小学的是武艺，练的是剑术，从来不曾有过这样大的压力，因此才怕了。”

　　“有何好怕的？祖父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然得了探花郎的名头，能帮着高祖皇帝处理朝政了。祖父如今虽赋闲在家，可在朝中也有些薄面，你父亲更是一向为人亲和，与他交好的同僚比比皆是，我们都会尽力帮你。阿颜，你是我江家女儿，无论发生何事，都要记着身后都有家族支持你。”

　　默默点了点头，江采薇吩咐杜若好生送祖父出宫，顺便给家中报个信，让他们这段时间千万不可掉以轻心，必要拿出十二万分的警惕。

　　这一夜几乎长得看不见头，眼下好不容易能喘口气，江采薇抬头一看，不知不觉中已是天亮了。
　　此刻旭日东升，天色刚刚破晓，她忙了整整一夜，滴水未进，眼下一得了空，顿时觉出饿来。

　　采莲她们几个也是一夜未歇，刚刚被她赶去休息了，江采薇不愿惊动他人，悄悄出了凤仪宫，想去御膳房看看有没有吃的能垫补垫补。
　　刚出了宫门，迎面就撞上了淑妃。

　　林清容见她出来，顿时松了口气，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姐姐可算忙完了，阿容知道你定是饿坏了，特地来给姐姐送点朝食，咱们进屋去吧。”

　　二人在卧房里坐定，林清容打开食盒，端出些清粥小菜并着几碟子点心，她道：“眼下宫中人心惶惶，御膳房也是乱成一团，只有这些了，姐姐将就着吃吧。”

　　江采薇摇摇头，先端起面前的粥碗喝了一口，这才道：“在这节骨眼上能有的吃就不错了，当年在凉州的时候，边关一旦打起仗来，有时朝廷的粮草运得慢些，军中将士们便要饥一顿饱一顿的过日子。”

　　林清容不曾了解过上京城外头的事情是怎样的，她问道：“那姐姐也要跟着忍饥挨饿吗？”

　　“这是自然，在军中大家都一视同仁，上至将军，下到小兵，都是如此。有一年冬天雪下的很大，我们接到急报，有突厥人在幽州骚扰百姓，杀人抢粮，猖狂至极，百姓们苦不堪言，只得向我们求救。我和我大哥带了三千骑兵日夜兼程，赶到幽州才发现，来的是突厥以战斗力卓绝著称的虎师精兵部队，足有五千多人。而那时我们都轻装简从，并未带多少干粮，个个缺衣少食，所有人只能硬着头皮上阵杀敌。”

　　林清容惊呼一声：“那岂不是以少博多，凶险无比么？后来赢了吗？”

　　江采薇笑道：“赢了。我们派出五十个身手好的汉子，趁着夜深人静之时摸到虎师的粮仓，放了一把火——没的我们忍饥挨饿，他们却大吃大喝的道理。那把火还是我亲手点的，真是痛快！后来我们军中士气大振，不几日就把他们赶回了草原。”

　　这一段惊心动魄的往事说完，林清容轻轻舒了口气，叹道：“那时候姐姐才多大，竟能做成夜袭敌营，放火烧粮这样的大事，真是了不起。”

　　江采薇夹起一只花卷，三两口咽了下去，道：“那时我大概十五岁左右吧，和你现在差不多大，后来没过多久，父亲从凉州刺史这个位子上调任回京，我才跟着回来的。现在想想当年可真是胆子大得能包天，脑子里全然没有想过怕这个字，遇事只会往前冲，能不缺胳膊不少腿的活到现在，想来也是命大了。”

　　话到末尾，她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这才离开凉州多久啊，昔日策马奔腾、提剑杀敌的时光却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如今她困在这金碧辉煌的宫里，已经太久没有感受到自由的空气是什么滋味了。

　　恍如隔世。

　　江采薇从那段金戈铁马的少女时光中惊醒，一瞬间她又做回了那个端庄冷静的皇后。
　　她拍拍林清容瘦弱的肩膀，轻声道：“你先回去吧，这一夜没睡都有黑眼圈了，这么漂亮的小脸可不能让这黑眼圈给破坏了，快回去歇着吧，万事有我呢。”

　　面前的姑娘美丽得不像话，她无奈地笑笑：“姐姐惯会打趣人的。既如此，阿容先走了，有什么事姐姐尽管派人去朝露宫通知我便是。”
　　轻轻点了点头，江采薇目送着她出门。
　　少女纤细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清晨的微光里。

　　如今的情势实在算不上好，她们这些人一个不小心就是万劫不复的下场，不可谓不危急。而在这样的局面中，她究竟能护得住这美丽柔弱的姑娘吗？

　　人生第一次，江采薇觉得前路渺茫，她心中不由得生出一种脆弱的无助来。
　　若是只有她一个人倒也无妨，即使情况到了最坏的那一步，她也有自保的能力。

　　可林清容不一样。

　　这小姑娘全心全意的信任她，把她当做最可以倚赖的对象，她不能辜负这样一腔沉甸甸的期望，即使前面有再多的风霜雨雪，难道便可以轻易退缩吗？那也太愧对爹娘这十八年来的悉心教导了。

　　正在这时，外头的采莲进来喊她：“娘娘，该到上朝的时辰了。您真的要去吗？”

　　江采薇唇角一弯，这近乎天真无邪的一笑却隐隐含了些冰凉的肃杀：“当然要去。”

　　话音未落，采莲明白了她的意思，当下也不再说什么。

　　江采薇理一理身上的皇后朝服，提着从那叫何杰的暗卫手里搜刮来的一把长刀，快步走了出去。

　　紫宸殿里，群臣们议论纷纷。

　　吏部尚书叶祈眉头紧皱：“昨夜皇上遇刺，不知现在情况如何？宫里竟是一点儿消息都传不出来，这岂不是十分奇怪么？”
　　他的次女便是宫里的叶霜，叶修仪。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道：“正是如此。”

　　正在这时，只听得宦官尖利的声音响起：“皇后娘娘驾到！”

　　这一嗓子好比在沸腾的油锅里浇了一盆冷水，大臣们一下子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快步走上殿来的竟不是皇上，而是皇后！

　　别人尚未反应过来，唯有一人上前一步，颤巍巍道：“简直荒唐！这天下岂有让女子上朝的道理？皇后娘娘，恕臣直言，您还是赶快下去吧！”

　　此人名叫赵瑜，现任谏议大夫。他素来以“文人风骨”自矜自傲，瞧不起那些武将，认为他们都是些粗鲁蛮横之人，不屑与之打交道。

　　赵瑜如今年纪也很有些大了，他苍老佝偻的瘦小身躯套着空荡荡的朝服，好像那整肃的衣裳把他淹没在了里头。此刻他神情激愤，像是下一刻若江采薇不听劝告的话，他就会以死明志似的。

　　江采薇淡淡扫了这喋喋不休的老头一眼，她半句废话也无，径直开口道：“皇上受伤，无法早朝，这几日由本宫代理朝政。”

　　话音刚落，底下的大臣们七嘴八舌地道：“娘娘怎可如此越俎代庖？此事于礼不合！”

　　“就是，老朽为官二十多年，从未见过如此荒谬之事！”

　　“谁说不是呢，我看江家怕是野心不小啊。”

　　一边说着，眼睛还往江朔那头瞥去。
　　而江朔面色不变，只微不可察地对江采薇点一点”头，示意她不必在意。

　　凡此种种，江采薇尽收眼底。
　　她看着底下大臣们形形色色的目光，愤怒者有之、错愕者有之、忌惮者有之，却没有一个人真正肯听她把话说完。

　　她却并不动怒，只沉声道：“诸位，本宫时间有限，你们若再这样冥顽不宁，可别怪本宫无礼了。”

　　底下的群臣们倒吸一口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