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神链接》山川风月主人

11、八卦

　　他决定了。
　　——他要杀人。

　　魏白从厨房的窗子望出去，一直伸到对楼的那扇窗前。望远镜并不在厨房，因此他实际上除了灰灰的窗纱，什么也看不清。

　　那家他已经观察了两年，只有一个小姑娘在住。那姑娘看上去应该是在上大学，工作日基本不在家。偶尔周末回来，也从没见除她之外有谁进出过。看样子是一个人独居在这座城市。

　　“这样最好了。”
　　他回想起自己以往的观察，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心里头复习着早就想象过好多遍数不清多少种关于那姑娘死亡时的画面——是绞杀，还是淹死，还是用刀才比较有美感？
　　只要想到这些，就算是他那被邻居噪声折磨不堪的神经也能变得舒缓平静，甚至慢慢心情变好，在洗手池前哼起歌来。

　　而就像是为了回应他这份热情，就在他时隔多年终于决定要再度杀人的这一天，老天爷让那个预定中的受害者走出了大门。

　　那是在当天下午两点多，季陨阳的身影再次出现在窗下，之后又过了一会儿，她换上长袖长裤和口罩，出门寻找吃的。

　　魏白就是从那时，尾随了出去。丝毫没有意识到，一只眼睛正从近处凝视着他。

　　季陨阳听到养父那边已经传来挂断电话的嘟嘟声。但因为两手都被占着，只能就近找块干净的地方先把购物袋放下。

　　她去到近处的一个转角，交叉巷口，树荫下，无边寂静。

　　通话界面已经退回到通讯录，显示的不是“养父”或“父亲”一类带有温情的字眼，而是“洪先生”。季陨阳看着那三个字有些出神。

　　洪五是从她很小的时候就收养她了。只是因为几年前她出过一次车祸的缘故，对早年间的一些记忆有些模糊不清。如果能清楚记得的话，说不定他俩的关系会比现在更像一对亲父女吧？

　　季陨阳这些年来总是隐隐感觉到那是一些十分快乐的回忆，就这样忘记了，真是有些对不起他。

　　她又打开社交软件，之前发到团队群里的消息如石沉大海，仍旧没有人回复。回到家打个电话问问吧，她这么想着，将手机揣回兜里，正准备去提袋子。

　　没想到就在这时，脖子后面却突然感觉一刺，连“电击”这个概念都还没来得及从脑中蹦出来，整个人就失去意识倒进了魏白的臂弯。

　　柳依回到工作岗位，还没来得及拉开椅子坐下，就发觉旁边的小王频频投来一束说不清道不明的视线，再加上那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柳依实在太熟悉了，这是又哪里打听到了不知道什么八卦消息，忍不住想找人唠嗑的神情。

　　柳依和小王是同期，二人之前又是同一个单位出身，因此关系比其他同事要好许多。小王是个没大野心，偶尔上班时间会聪明地挑时间划水的姑娘。柳依并不讨厌这种人，只是看她那急迫的找不到人倾诉、八卦的表情觉得有些可爱、好笑。

　　她不动声色地在工位上坐下来。几乎立时，只有组内人员才能使用的加密通道亮起来，属于小王的对话框标识开始在屏幕右下角闪烁。

　　“你终于回来啦！”
　　“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洪大校的大八卦！！！”

　　一连三句递增感叹号，看得柳依哭笑不得。她心说，就洪五那种一板一眼的人竟然也会有八卦可谈，不由觉得有些好笑。便顺着对方的话问道：“什么八卦？”

　　她目不斜视，盯着电脑，乍一看还以为是在认真工作。实际上耳朵听着旁边小王噼里啪啦打字的声音，却是在想，打得那么快，可见真的是个大八卦，不然姑娘不会那么激动了。不自觉对着聊天框有些期待起来。

　　小王：“最近不是因为主系统被攻击的事，搞得资料库那边丢失了好些数据吗？我刚刚去取材料的时候，你猜我碰到了什么！！两个AI同事在我面前撞了个正着，搞得纸箱里的资料都撒出来了。那边负责人手忙脚乱，我看到也就上前帮忙来着。没想到，你猜我看到了啥！”

　　柳依很给面子地配合问：“看到了什么？”

　　打字声向铺排的士兵一样行进着，“我看到洪大校养女的资料也夹在那些散落的资料里面！”

　　哦？柳依准备打字的手悬在键盘上，停了下来。

　　他们办公室里的人都知道洪大校有一个一直资助的大学生，最后还经过收养手续和对方成为了养父女。据说，对方是个父母早逝的孤儿。虽然不时会看到自家上司在打电话的时候利用主系统偷窥对方的画面，但因为曾经有过个妹控哥哥的关系，柳依将那自动认为是上司对女儿的关怀之情。

　　“难道是大校的背调资料丢失了吗？”不然谁会特意去找组织里成员的家人资料呢？
　　“应该不是吧。我当时很快扫了一眼周围落在地板上的其他资料，除了大校养女的那张，其他好像都是跟大校无关的内容。”

　　柳依终于产生了一些好奇心。

　　那边聊天框里的信号灯闪烁，又一条消息接着出现：

　　“诶呀，都被你带歪楼了。我想说的不是这个！”似乎对着一排文字就能看见对方气鼓鼓的表情。柳依觉得对方有些可爱，配合着回道：“那你快说。”

　　没想到同时对方已经接着又发来一条：“你知道更劲爆的是什么吗？”

　　柳依于是将输入框里打好的话删掉，重新打：“是什么？”

　　对方敲击键盘的动作一直没停，仿佛只是想自顾自地找人倾诉这个偶然得知的八卦，并不在意她回了什么——

　　“当时我装作帮忙手飞快把那张纸捡起来就瞟了一眼。简历那一栏，有一行是：‘联盟历392—394，梅江监狱’。”

　　键盘的敲击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十分响亮，似乎能从中感受到对方激动的八卦之魂。
　　“大校的养女，竟然坐过牢！”

　　柳依檀口微张，轻轻吐出一口气，也有几分惊讶。只是叫她惊讶的可不止这事，这小妮子怎么什么都敢当八卦说给她听！

　　她连忙回过去：“这事以后你还是不要再说了。”
　　“我知道我知道，这不是憋不住了嘛。跟你唠唠。”

　　不过，柳依觉得比这更奇怪的是：“智能AI怎么走路还会撞到一起呢？”
　　部门里的这些AI同事身上自有最先进的导航和空间探视功能，自从引进这些工具人以来，从来没听说过他们发生过类似的低级失误。

　　“这就不知道了，”旁边的敲击声只停了一秒，又啪嗒啪嗒传过来：“当时他们两个‘人’都朝着同一个拐角拐弯，刚好在我附近，等我听到声音回过头，两个‘人’已经撞上，资料都在地上打混了。”

　　柳依将这件事记在了心上。又警告了小王几句，二人结束聊天。接着她的目光转向联盟历392年到394年那一行。
　　无论在哪里，升迁总是很看重背景的清白。当时到底是什么情况，竟然会让洪五愿意收养一个背景不好的女孩？不得不说，她确实被这则八卦勾起了好奇心。

　　或许，可以回家问问表哥？今天是周末，他应该会回家陪叔叔阿姨吃饭吧。柳依心思一转，从这件事上移开目光，专心投入了工作。

　　晚上七点多，首都的主干道上霓虹闪烁，高楼大厦的彩灯阵阵变幻。来往的却只有零星的上班族，都带着口罩，行色匆匆。临近八点半回到小区。门口的执勤卫兵已经换岗，不是早上那两个。

　　甘家在小区深处。但是开车不过也就四五分钟。

　　甘德泽从阳台上看见柳依的车进入大院时还一脸不关己事地挑了挑眉。没想到几分钟后柳依就敲响了他的大门。

　　他眼睛微瞪，有些惊讶。但还是侧开身让这个表妹进了房间。

　　“什么事？”他的右腿有些不太好，以前在一次和洪五共同出任务的途中曾受过伤。后来就拄起了拐杖。

　　柳依跟在他后面来到桌案前。甘德泽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人才双双落座。幽暗的房间里只开了几盏不远不近的落地灯。零碎的灯光错落地分别笼罩着这个房间的各个部分。她进门时穿的红色高跟鞋早已脱去，换成了她来这里小住时常穿的那双拖鞋。

　　她注意到，甘德泽却仍旧穿着一双铮亮的皮鞋。这里明明是他家，看上去她却比他更像东道主，而他反而像放不开手脚的客人一样。

　　柳依想起进门时姨母的眼神，轻叹口气。

　　“我来，是有事问你。”既然是能让小王出手帮忙整理而没有受到阻止的资料，想必也不是什么机密。且她并不是出于什么坏心，而只是单纯出于自己的好奇。又兼之自己现在本就是洪五的秘书，遇到这样的事想了解也不稀奇。因此一开始便没有扭扭捏捏，坦坦荡荡问了出来。

　　“我是来打听洪大校那个养女的事。”

　　甘德泽坐在对面的小沙发上，房间里幽暗的灯光加深了他脸部的阴影。他在属于他自己的空间里表现得比以往在客厅或是外面其他场合时要放松许多。原本就俊朗儒气的五官更笼上一抹柔和。

　　柳依打量着他，他有些漫不经心。膝盖上倒放着一本摊开的书，显然是书看到一半被她打搅了。听了她来的目的，表情也没有任何变化。

　　柳依忽然觉得有些愧疚，打扰了别人休息的好时光。

　　他淡淡开口，“他养女的什么事？”

　　柳依早在来时就已经想好了说辞。她隐去了小王向她八卦的那一段，只说是自己在之前的某次工作中不经意看到了季郧阳的资料。也没有提联盟历392到394年，也没有提梅江监狱。

　　她觉得自己的说辞很恰当，立场也很足。因此神情坦然磊落。然而甘德泽只是轻飘飘抬起眼眸瞟了她一眼，就让她觉得自己如芒在背，无所遁形，漏洞百出。

　　所以她以前才一直避着这个哥哥！

　　而甘德泽此时亦在打量着这个妹妹。

　　下午的时候主系统又遭到了不明来源的攻击。A3上报来消息，档案馆有3个AI员工在工作时遭到恶意攻击，发生了失误。其中两个是普通的档案管理员，因为功能块和空间探视系统被恶意操控，不但执行了原本并不需要执行的任务，还进而发生相撞，导致机密文件散落。在场的管事AI则是功能块被人修改，没有及时阻止在场人员和机密文件的接触。

　　这么一想，晚上柳依就到这里问了季郧阳的事，是不是太巧？甘德泽静静地用那种漫不经心的眼神望着她。不过，她当时并不在场。噢，对了，在场倒是有一个好像是他们部门的。

　　他一下就敛回了那种暗暗的打量。

　　季陨阳……季陨阳。他的目光重新落在膝头的那本倒放的书皮上。他当然知道这个人了。

　　甘德泽第一次知道有季郧阳这个人，是因为地区办公室递上来的一本小册子。

　　册子上简要记录的是当时在监狱所有服刑犯人的名字，以及他们犯了什么罪。甚至对于有些特别的罪犯，抓捕他们的人员也会记录在册。

　　而他之所以会注意到季郧阳是因为他看到了洪五的名字。

　　小册子上宋体黑字写着：

　　负责人：洪五。

　　甘德泽一时好奇顺着往下看去，那时他们俩还在地方，事情发生时刚好是在他回京都出差的那段时间。再往右，便看见了季郧阳的名字和照片。

　　一个很普通的小姑娘。
　　所犯之罪却是杀人。

　　甘德泽有一瞬间唏嘘，但转眼就不再在意这件事了。

　　半个月后，没想到又听到了她的消息。

　　那天，洪五又一次去了监狱，但因为他本身就是常常往外跑的人，所以虽然他最近出去得很勤，甘德泽却并没有多问。

　　由是两人在梅江监狱碰见的时候，双方都很意外。

　　甘德泽见他打过招呼后坦然往女监的方向去。本想跟上去瞅瞅，但掂了掂手头沉甸甸的文件夹，遂放弃。

　　速转向监狱档案室行去。

　　办公室里，呼呼啦啦的电风扇吹着，夏日的午后果然特别不想工作。甘德泽一边与监狱长交接文件，一边听着监狱长在一旁叨叨。“之前是洪长官来得勤，没想到这回连你也来了。……你们都是好人呐。”

　　甘德泽想起这段时间洪五确实很常出外勤：“怎么，他很常来？”

　　监狱长扭过头来，有些惊讶：“你们今天不是一起的？我刚刚不是瞅见你俩在大厅说话呢么？”

　　甘德泽摇摇头，刚想问洪五最近来这儿都干什么，一个年轻女狱警就抱着一摞文件走了进来。

　　监狱长：“怎么？我听着女监那边叨叨叨的？”

　　女狱警：“诶，还不就那些事儿!”

　　监狱长：“又是小季？”

　　女狱警将那摞文件放下，点头愤愤骂了一声：“又是那几个无聊的女人，妈的，欺负小孩子，算什么!”

　　甘德泽听了，问道：“我刚刚看见洪五去的方向，好像就是女监？”
　　监狱长点点头。

　　甘德泽貌似随意地问：“他去女监干什么？”

　　旁边女狱警接话说：“还能干什么啊，来看小季的吧！”

　　小季？
　　“哪个季？”他问。

　　监狱长答道：“季节的季。”

　　甘德泽于是才想起了半个月前看到的季郧阳的名字。

　　女狱警一边收拾着手头的档案，一边接着刚刚自己的话咕哝起来：“也不知道在干什么，每次就在牢房门口站着，也不进去，站够了时间就走。”

　　甘德泽想到小册子上的签名，“那孩子好像是洪五送进来的？”

　　监狱长“唉”地一声，低声道：“是啊……”但又一副不知该从何说起的样子，刚起头便住了口。

　　女狱警在一旁也似被传染了一样“诶”了一声。

　　甘德泽假意问道：“那是犯了什么罪？”

　　这倒也没什么不能说的。监狱长答：“杀人。”

　　甘德泽做出吃惊的神情，“怎么回事？”

　　监狱长一脸复杂，缄默了。合着女狱警唉唉叹气。

　　甘德泽晚一些出来的时候刚好遇到档案员小石从外面回来。

　　小石两手提着超市的袋子，里面装满了零食。笑容满面，露出八颗牙齿。

　　“走了？”

　　“嗯。”两人打了声招呼。擦肩而过时，甘德泽忽然喊住了他。

　　“小石，有件事想麻烦你……”

　　档案室里，除了小石的桌案，四周给人一种灰扑扑的感觉。百叶窗外照进的阳光照亮了房间的同时也照见了空气中浮荡的尘埃。叫人的呼吸都跟着局促、不畅起来。

　　甘德泽跟着小石穿行在梅江监狱的档案室里。

　　“是洪少校带进来的那个姓季的姑娘的案子？”
　　“对。”

　　“诶，”小石叹了口气，“那应该是在这里。”

　　不一会儿，甘德泽就从他手上拿到了想要的东西。

　　“可一定要按时还回来啊!”

　　“好。”甘德泽连连保证。

　　他低下头，档案袋的封面，是一串好看的手写行楷：

　　“1392713南城152灭门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