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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天妃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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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方城,城主府议事厅。
白玉瓷杯扣合,发出清脆的“叮”声。座首的玄衣男人面容周正,短髯齐整,一开口,流露出几分淡淡的威仪。
“诸位家主耳聪目明,想必早就料到这次万某诚请大家过来,是有事相商。”
座下众人皆姿仪端正,说话颇有中气。
“城主说笑了,巍巍千里万方城都在城主辖下,我等虽有几分薄业在手,却也不敢如此托大。”
“乘公说得是啊。”
“平日我等颇受城主照拂,若有事可为城主尽绵薄之力,城主明言便是。”
等为首的几位开了口,其余数位也相继附和。
万城主笑着拱手。“诸位深明大义,万某私宅小事,又如何敢劳烦诸位家主齐聚于此?今次万某要说的,是一桩关系整个万方城的大事。”
众人对视一眼,还是那乘公先接话:“那我等就更加义不容辞了,城主但讲无妨。”
“悠悠十载一晃而过,又一次武魁大会举行在即,届时各方各界修习武道的修士将尽汇于此,这是咱们万方城的大好事,只是……”
万城主微微垂眸,面上多了一丝忧色,“近些年城中多有诡案,来的又是些武道精英江湖游客,若任由那些魔人继续下去,唯恐失了我万方城的体面。所以,万某想问问诸位,可有什么对付魔人的好法子?不求尽数揪出,杀杀威风也好。”
万城主眼含期待,众人却面露为难。
“唉,”有人叹了一声,“这魔人作乱,隐于你我之间,又有祟神可供其驱策,未曾交手实在是难以察觉啊!”
“没错,要有法子早就用了,岂会忍这些畜生到现在?”
众人愤愤骂了起来。
万城主轻轻颔首:“诸位所言万某也知道,只是诸位在万方素有威望,家中子弟定是此次各器魁首的有力争夺者,万一到时累及自身,岂不是雪上加霜?”
此话一出,似是戳到痛点,众人脸上的颜色都不好看。
万城主未再急着说话。
他喝了口茶沉思片刻后道:“如万某方才所说,不论结果我等的态度要摆出来,这样,不如咱们每家各出一些人手,即日起,汇编于巡城部参与城中各处巡视,甚至城郊尤其是红槭林那一带,也要轮班派人看守,尽量减少意外发生,诸位以为如何?”
乘公闻言略一思索:“这些人手,是临时还是……”
万城主:“当然是临时,武魁大会一旦结束,万某自当尽数归还。”
话说到这儿,众人若是还犹疑难免会挂不住脸,交换了片刻眼神,纷纷应了下来。
万城主自是好一番感谢。
只是等人一走,面上的笑意却没剩几分。
他闲敲了敲桌子,让人撤换了桌上的茶,吩咐伺候的侍女:“去叫万和管事过来。”
万和管事是个微有些佝偻的橐子,进来便要行礼,被万城主阻止,直接说了刚才厅中发生的事。
“哼,平时一棍子打不出个屁来,一到这时候就开始瞻前顾后,不过是借他几个人,也要推推搡搡废咱们好些口舌。”万和很是不满。
“算了,总归是要到了,巡城部那边你去安排。”万城主一副习惯了的样子。
“是,属下这就去。”
万和转了半身,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城主,还有一事,过几日白玉京的……”
“嗯?”
万城主压眉,万和就立刻换了套说法:“近日有客要来,到时候要如何安置才好?前廨后院都还有些空房。”
万城主想了想道:“此人行事诡异,不可常理度之,是否会来还未可知,到时再说吧。”
万和应了一声:“城主宽心,只等这次武魁大会结束,咱们万家定然可以更上一层楼。”
“有这心的可不止有咱们,这楼不是这么好上的,”万城主吐了口茶叶,似自言自语,“为虎作伥又与虎谋皮,也不知到头来是否为他人谋嫁衣。”
“定然不会,险则生变,如今各家各族甚至那些个门派都在奋力向前,墨守成规,那咱们就只有被留下的命。城主,”万和郑重一礼,“为万氏谋,吾当万死不辞。”
万城主肃然起身:“走,去会场瞧瞧。”
这边城主府行事不顺,另一边刚离开灵山的陶希音也遇上了一桩大麻烦——
传送阵出了问题,她被送到了一处……不见人烟的荒郊野岭。
说荒郊野岭也不太合适。
还有一条两车宽的石头路,路边一块小石碑上,纂刻着三个字:天妃墓。
路以外的地方一片赤红,视线所及皆是一棵接一棵的红槭树。
红槭成林,轩盖成荫。
有些矮小,有些高大,有些浅红似霞,有些深红胜血,分明是艳阳高照的天气,却寒冷刺骨,仿佛拉着纤绳赤足在冰面行走。
陶希音当即换了套厚实的衣服,墨灰色的交领布衫,不见任何华美。
一是为了心理上暖和一些,二也是为了遮挡肚子。荒郊野外的一个孕妇独身出行,还是太惹眼了些。
换好以后,陶希音放出灵识查探路况。
百里之内有两处人迹,一是不远处打猎的武夫,二是东偏南处一间酒屋。
武夫修为低下,连黄灵也未入,没什么可忌惮的。
要打听前路,酒屋可去,若乘飞毯,不过刻钟时间。陶希音当即唤出毯子,这次倒记得站上去。
满目深深浅浅的红槭林中,一片麻黄色的飞毯如同彩云一般掠过,卷起一阵疾风。
所经之处,人掌似的红叶皆上下翻飞,发出一阵“戚戚”的声音。
在飞毯上的陶希音看来,红叶如潮退,景色甚美。
说起来,兰因寺也有这样好看的秋景,只是不知道,大师这会儿在做什么?没了她的刁难,多半又去哪儿除祟去了。
“咕噜咕噜……”好像回应陶希音心中所想一般,肚子又传出叫声。
“这孩子,往后怕不是个话多的……”
话刚说完,左耳后骤然擦过一片奇怪的风声。
“飒!”
陶希音躬身,掌心转瞬多了把银身直刀。
“飒飒!”
这次是从右边来的,隐约可见一道暗色的影子滑至身后,如同鬼魅。
抵着刀柄不动声色往外推了半寸,在黑影扑上来之前,陶希音启刀旋身横斩,刀身的银光甚至盖过了灵光,一举将鬼魅似的黑影劈成两半!
飞毯停了下来,陶希音立于一处空旷之地,目色警惕:“谁在装神弄鬼?出来一战!”
“戚戚——”
风卷叶动,红浪迭起,风平之后,空无一人。
陶希音暗舒一口气。
那道黑影离开了。
她感觉很不对劲,直觉那黑影不是好东西,可奇怪的是它又没对她下死手。
但已然被盯上,陶希音加快离开的速度。
“咕噜咕噜。”
饥饿感不合时宜冒出来,催促着陶希音往回走。
回去是必然不可能的。
陶希音强忍饥饿,按着肚子安抚道:“乖了,前面就是酒屋,马上就给你吃东西。”
“咕咕……”
虽然不甘心,肚子还是安静下来。
麻黄的飞毯留下一路残影。
过了片刻,疾行的飞毯骤然急停。
陶希音微微眯眼。
在她前方,正悬着一手持弓箭的赭衣男修。
男修垂着头看不见眉眼,分明无力至极,却散发着远超于他修为的压迫感。
“竟然被你骗了,”陶希音呵笑,“方才那鬼影就是你?”
此人正是方才灵识扫过的那位行猎武夫。
陶希音面上分散男修注意,实际已经掏出遁宝准备逃命。
只是未及使用,逃命的打算就被男修莫名其妙的一番话打消了——
“这武夫是附近酒馆的跑堂,但我不是。”男修依旧垂着头,“我也不是什么鬼影,我为你而来。”
红叶萧萧。
陶希音提刀挡在身前,肯定道:“你不是他本人。”难怪她会有种违和感,原来这武夫竟被旁人附身了。
附身之术素来被列为邪术,多是尸鬼修的把戏,但陶希音却没从此人身上感受到不适的气息,相反,她很饿。
“你不必怕我,我杀不了你。”男修道,“我时间不多,听着,来覆舟山找我,救我出来,我不会亏待你。”
陶希音觉得好笑:“前辈修为远胜于我,如何需要我救?就算我能救,覆舟山又是什么地方?”
“你可以,我断断续续跟了你三个月,客栈那次你喝的茶是我亲手送给你的,沼泽那次原本也想试试,可惜时间不够,这次请一定让我再试试!”话音激动人却未动,着实诡异得很。
“你……”陶希音想起来,“你说的客栈,是白玉界三七城那次?那个送茶的执事,竟也是你?”
沼泽那次她也有些印象,这“人”两次出现都勾得她饿欲难耐,想到兰因寺里带煞的湖水,陶希音多了几分肯定,“你果然是鬼修?”
“什么鬼修?”
“……”
陶希音抱着怀疑解释了一两句。
“差不多吧,我肉身被毁,附身这武夫的是我分神,剩下的被困在覆舟山上一棵树里。”
“我对鬼修之法一无所知,你找我做什么?”顿了顿,陶希音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肚子,“难不成……”
难不成这孩子的父亲连人都不是?是鬼修?所以这鬼才找上她?可鬼修从来都是分神炼魂,从未听说鬼修还能生子的啊?
陶希音佯装的平静裂开了。
男修:“因为困住我的是祟气。”
陶希音:“……你说什么?”
男修:“我说是祟气,它们占了我容身的那棵树,让我不得离开。”
陶希音收了势,确定这人真的对她没威胁,因为他是个傻子。
“要除祟你找灵山的佛修啊,你找我做什么?就是我刚刚离开的地方,你不是跟了我一路吗?这都不知道?”
未料男修却道:“你说那群光头?他们的确能灭邪祟能收祟气,但那只是治标不治本,如果不知道祟气来源何处,邪祟只能永无止境。”
陶希音:“你说的我也知道,这万年大师们如此辛苦,元青的邪祟之乱却愈演愈烈,不就是找不到来源吗?”
男修的手指抽了抽:“我所困的那颗树,就是一个来源。”
陶希音皱眉:“这和你找我有什么关系?”
“因为你可以吞食祟气,斩断来源!”
武夫开始挣扎起来,眼底黑白交替闪现,“这次怎么这么快……快吃了我!吃了我或能再见我!”他边说边向陶希音靠近。
眼前的人青筋暴起,行走之间骨骼咔咔作响。
那双眼睛很快被纯正的黑色占据,随着他御风而来,雾状黑气也从他眼周四溢而出。
灵气仿佛被抽空了,压迫感铺天盖地袭来,和上次被误伤前的感觉一样。
他绝对不是鬼修,是邪祟!
陶希音想到之前大师给的宝贝,抬手抓出一把符箓,不要钱似的朝着那男修撒去。
符咒散,金印出。
陶希音眨眼被汇聚成球的金光圈住,死死将那男修挡在外边。
趁着空档陶希音又在自己身上拍了几张,末了催着光球往后撤。
“咕噜咕噜!”情况危急,偏偏那小馋虫又犯瘾,拖着她跟她对着干。
饥饿感顺着喉舌直达天灵盖,分散了陶希音逃命的精力,神思恍惚间,那黑雾缠身的男修都似乎美味可口。
“清醒一点!”她狠狠掐了一把大腿。
“咕噜咕噜!”
“那可是邪祟!它吃我不是我吃它,你搞搞清楚!”
“咕噜咕噜!”
母子俩拉扯的这会儿,那男修黑眼突然泛白,挣扎着抬手给了自己一个手刀,随后失去意识砸落在地。
黑色雾气丝丝缕缕从他身上抽离,于空中凝成一拳头大小的气团,如同摘去爪牙的猛兽,失去了活力。
陶希音正警惕地打量着眼前的气团,肚子里突然传出一声巨响——
“咕咕!”
几乎是刹那之间,陶希音便全身僵硬,手脚不听使唤向着那团黑气挪去。
“不!不能过去!”
她抓着自己伸过去的右手,试图将自己拉回来。
“咕噜咕噜咕噜~”
无济于事。
她怀疑自己也被附身了,只是附身她的不是祟气,而是她肚子里的小兔崽子!
“不不不不不……”
在极度恐惧的呐喊中,陶希音眼睁睁看着自己,一把将祟气团抓在了手里。“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