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兰因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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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师还是妥协了，却没让陶希音搬出去，而是自己另寻了个去处。
不过第二天，他就把戒尘送了过来，并嘱咐戒尘，没事不得叨扰陶希音，但陶希音叫他的时候要随时应答。
戒尘恭恭敬敬应了，陶希音却没有真使唤他。
等大师离开，她拍了拍身旁的石凳，示意他过来坐：“戒尘。”
戒尘双手合十，行了一礼：“师父交代，不可打扰檀越主。”
说罢便拎过扫帚，学着他师父的样子，一言不发扫了起来，多有生人勿近之意。
陶希音一看哪儿还不明白，定是昨日那一拂惹恼了他。
当时并非无意，陶希音知道确实过在自己。想了想背着戒尘鬼鬼祟祟捣鼓了一阵，然后起身背着手靠近。
“昨日……是我不对，我不该迁怒于你，还请小师父原谅。”她真诚道歉。
“戒尘一介小沙弥，当不得一声小师父。”戒尘转身避开，陶希音跟着转动。
“昨天我气在头上，负了小师父好意实在不该，经过一整晚的自我检讨，我已经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并代替小师父狠狠骂了昨天的我一顿，昨天的我随后让今天的我转告小师父，她以后绝不会再犯。”
戒尘听得一脸疑惑，片刻后停了扫帚：“什么昨天的你今天的你，不都是你吗？”
陶希音咳了一声：“广义上来说都是我不错，狭义上来说还是有差别的，昨天的我停留在了昨天，但今天的我却诞生于今天。今天的我继承了昨天的我，却又有新的我加入其中，与其说都是我，不如说是两个不同的我在同一条时间线上相遇，互为因果。也就是说，昨天推开你的我并不是我，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面对陶希音格外关切的眼神，戒尘迷茫了：“好像明白了，又好像没明白。”
“不明白就对了，其中可是蕴含着无上的道法规律，我也是参悟了大半辈子才窥得一二分天机。”陶希音一脸高深莫测。
戒尘若有所思了片刻，居然真的信了：“戒尘受教。”
陶希音侧头默念了两句“罪过罪过”，一只手摸了把他的头，另一只手从背后拿出一包东西：“不急于一时，来，吃点零食慢慢想。”
戒尘低头，赫然与一双乌溜溜的圆眼对上——
乌雪正趴坐在陶希音端着的油纸包里，腮帮子鼓鼓的，爪子上还抓着一块蜜饯。
见陶希音低头看过来，乌雪飞快将最后一块蜜饯塞进了自己嘴里。
“……”
陶希音愣了愣，反应过来自己匀给戒尘的零食都被乌雪吃了，当即黑脸作势要掐它。但乌雪早有防备，咻的一下踩着戒尘肩膀，借力窜上头顶的树枝。
“乌雪！瞧你干的好事！给我下来！”
“喵呜~”
一人一猫在树上你追我赶，狼狈至极。
戒尘被逗笑，可笑了一阵忽然想起什么，丢了扫帚上前道：“檀越主，不可攀高嬉闹，小心脚下！”“乌雪，你快停下，不可对檀越无礼！”
只是一人一猫，都没有听他的。
院外。
隐于一处树后的素心收回视线，微微摇头，抬脚离开。
了尘禅院一片混乱，另一边的斋院也忙成一团。
临近中午，后厨都在为今日的午斋准备。
放眼望去，每个灶头上都烟熏火燎，只有角落一处文火熬着砂锅。锅前站着位年轻弟子，手持抹布面露纠结，一副想端又不敢的样子。
正在此时，身后传来一声：“我来吧。”
弟子回头，面露喜色：“素心师叔，您终于来了！我看到了点锅气还未消，正不知道如何是好……”
“我看看。”素心接过抹布，打开锅盖看了看，又揽袖拾起一旁的汤勺，入锅搅拌。“还需再搅拌一阵方能激发药效，火再大点。”
弟子应下，连忙开了大火，随后又主动来接素心手里的汤勺，却被素心避开了。
“我来就好，你去吧。”
“是……是。”
那弟子纵有疑惑，还是依言离开。
后厨斋堂一墙之隔。
一众火急火燎的精干厨工中，就角落一位不紧不慢，这叫斋堂被时思引来的两位姜氏管事颇为好奇。
“两位檀越主稍坐，我寺午斋向来准时，今日这是还未到时辰。”时思领着人坐下。
“无事无事，难得与贵寺往来一次，多坐坐也是好的。”其中一黑衣灰须的管事道。
时思去取碗筷，留下两位管事细声说话。
“你看那熬汤的佛修，是不是有些奇怪？”
“有什么奇怪？不就工头吗？”
“不对，那气势不像工头，倒像是位大师。”
说话间时思取来碗筷。
他交代了两句用餐的流程，便行礼打算离开，不妨被黑衣管事叫住：“这位小师父，敢问可认得里头那位熬汤的厨工？看着眼熟，也不知道是哪位大师？”
时思看了一眼，很快收回视线：“是素心大师。”
黑衣管事惊诧：“他就是贵寺却邪第一人的素心大师？如此年轻？”
另一管事疑惑：“只听说素心大师佛法精妙，居然还善庖厨？日日亲为弟子们手作羹汤，当真是没想到啊！”
时思下意识否认：“不是日日，今日才开始的，而且也不是做与寺中弟子们吃而是……”
说到一半儿，忽然意识到说漏了嘴，顿时打住。
那黑衣管事敏锐抓住他眼底的一丝懊悔，追问道：“而是什么？”
“啊，没什么，”时思平复下来，转移话题，“监院师叔说，今日贵店送来的药材皆是上乘，辛苦两位管事，午斋便好好用，时思不打扰，若要离寺，出院门直走便是。”
说罢，合十一礼。
那位黑衣管事没再纠问，起身回礼。
等时思走了，忽然溢出两声笑。另一白衣灰边的管事问他：“和老，您笑什么？”
“我笑，咱们店今年的年终利是有着落了。”黑衣管事捋了捋胡须。
“啊？何出此言？”
“此地不便言说，吃完饭你陪我在寺中走一圈。”
“……是。”
……
水波激荡。
一只白色的爪子突然破水而入，数条红鲤霎时一溃而散，纷纷沉入缸底。
被抱离缸边的时候，乌雪好一阵挣扎。
陶希音举着它点了点鼻尖，质问道：“方才喂你吃了肉条，怎么还打这鱼的主意？小心大师回头又罚你去做工。”
“喵呜——”
乌雪仰天嚎叫，不甘心似的。
陶希音抱着它掂了掂，往石桌去。
“啧啧，这才半个月，小雪就成大雪了，你要再跟着我吃下去，恐怕这院子早晚装不下你。”
桌上早已摆好碗筷。
戒尘擦了擦手揭开锅盖，一股子浓郁的香气便飘出来，带着药味，却一点不熏人。
如当初大师所说，这半个月以来斋院每日都会有药膳送来，一日三餐从来不误，有时陶希音想加个餐，哪怕只是和戒尘随口抱怨了句饿，不多会儿都会有加餐送来。
连日进补，陶希音不仅恢复了之前的气色，脸上的肉都和修为一样，有了意料之外的沉淀。
这半个月她过得很舒心，但她并不打算再住下去。
一是她对大师的怨气消解得差不多了，二是害怕再住下去就废了。
难怪那么多人想来兰因寺求住，每日吃吃喝喝溜猫逗狗，确实让人忘却烦忧，甚至忘却身份。至少陶希音就险些忘了她只是个心怀不轨的贼人。
“餐已布好，檀越主请用。”戒尘提醒道。
分明是最爱玩闹的年纪，却偏偏装出一副小大人的样子，这些天陶希音没少逗弄戒尘，今日瞧着他却没了这样的心思。她招了招手招呼他坐：“你陪我一起吃。”
戒尘拒绝：“这不合规矩。”
陶希音假意生气：“你确定不听我的话？”
这一招果然奏效。
戒尘挣扎片刻坐了下来，却不肯动筷子。乌雪就没有他这么多顾忌，已经捧着碗开始吸溜起来。
陶希音兀自开吃，尝了口汤赞不绝口。“近来斋院的手艺倒是好了不少，看来还是得用点好东西，才舍不得糟蹋。”
戒尘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陶希音看在眼里，给他盛了一碗。“人生苦短，有饭就吃，有话就说。”
戒尘：“可师父说要慎言慎思慎行，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不能说。”
陶希音：“比如呢？”
戒尘：“做得到的事能说，做不到的不能说，允诺他人会说的要说，答应他人保密的不能说。”
戒尘回答得一本正经。
陶希音几乎可以想见，他与大师相对而坐，大师一脸沉静而他却抓耳挠腮的样子。
“噗嗤。”陶希音被自己想象的画面逗笑了。
戒尘问道：“檀越主笑什么？”
陶希音摆摆手：“在想我若生个女儿，或许可以缠着大师做个亲家。”
“何为亲家？”戒尘不懂。
陶希音琢磨了片刻，用戒尘能理解的话解释了两句。
戒尘一脸正经念了句佛号，道：“戒尘乃出家人，并无此缘分，多谢檀越主好意。”
陶希音：“为何不能？我听说你们佛修有些也是能成亲生子的。”
戒尘：“是有的没错，但仅限于兴隆和密印两寺，修习欢喜禅道的弟子。我寺弟子多受道慈悲和因果，都是苦修之人，红尘之事皆不可沾染。”
陶希音咬了咬筷头，问：“若是沾染了会如何？”
戒尘挠了挠头，不确定道：“这个，前段时间空性师兄在堂授上似乎讲过，可我有些犯困听得不是很真切，隐约只记得他提到什么功亏一篑，金佛之身神佛难造之类的……”
陶希音停箸：“功亏一篑？这也太严重了吧？还有这个金佛之身是什么？”
戒尘：“哦，是我佛门的境界，最厉害的那种。”
陶希音：“能刀枪不入吗？”
戒尘：“那可不止哦，便是赤手空拳也邪魔不侵的。”
“那可太厉害了！你们寺里都有多少金佛弟子？”陶希音心生敬佩。
戒尘伸出两根手指。
“两千？”
戒尘摇头：“包括客居行者总共才两万弟子，两千也太多了。”
“两百？”
戒尘再次摇头：“只有住持师父和我师父两个人。”
陶希音嘶了一声：“这也太稀少了吧？”
戒尘放下手端在桌沿正坐：“因为实在是太难了，住持师父尚在沙弥时就勤学苦修诵经百万，如此也花了近万年才得金佛之身。”
陶希音：“那你师父呢？”
戒尘伸出一根手指，目光清亮：“一千年。”
敬佩和自豪都快要溢出眼眶。
“短短千年就有此成就，心性定非旁人可比，”陶希音喃喃自语，“没想到大师竟如此厉害……”
如果说此前她对大师还有一丝怨愤，如今却是彻底消散了。大师这样天资与心性俱全的天之骄子，与她这等蝼蚁俗人云泥之别，合该立于山巅之上，不该被她的诬陷扯入泥里。
想到差点就实施的计划，陶希音还有些后怕。
“你从什么时候跟着大师的？”
“不知道，反正我有记忆就跟在师父身边了。”
陶希音重新拾起碗筷。
“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戒尘捧着碗开始沉思。
陶希音就是随口一问，也没指望戒尘说出什么孬话，无非是“好人”“大好人”这类云云。
“师父，是个很懒的人。”
“噗……咳咳！”
可恶，失算了。
随即，一簇八卦之火在陶希音眼底雄雄燃烧。“怎么说？”她问。
戒尘伸出手指，开始数落：“比如，喝茶的时候叶子掉进杯子里，他懒得取出来。行路的时候如果遇上下雨，就会找个地躲雨直至天晴，再急也是如此。再比如，住持交代他办的事，总是拖到最后一日才肯动工，有时候跟他说着话，说到一半就能睡过去……”
“等等，”陶希音嘶了一声，抬手打断，“你确定你说的是大师？你师父？”
完全和她见到的不一样啊。
戒尘点点头：“是啊，他还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有时候为了不和人遇上，宁愿弯到另一条很远的路上去。”
陶希音想到大师遇人侃侃而谈的样子，对其中的真实性表示怀疑：“真要像你说的这样，他还能找人化缘，主动给人看相？答应我的东西明明很及时啊！大家都说他是个很热心的大师！”
“师父确实很热心啊，”戒尘默了默忽然收了手，面露担忧，“只是最近尤为热心……而且变得很勤快，时常出门不说，一有空就在捣鼓木工活，虽然以前也做，却通常做着做着就去下棋了。”
陶希音下意识想到自己身上，随即又摇头驱散了这个想法。简直可笑，她何德何能？
“不说这些，”陶希音从空间里拉出一个乾坤袋，“我有个东西想拜托你今天……明天交到你师父手上。”
“什么？”戒尘问道。
“一些药材，”陶希音道，“很贵重的，但我用不着。这些日子承蒙你们师徒二人照顾，还有那些药膳方子，这些权当回礼了，其他的我也没有。”
她给戒尘的，正是此前从姜氏那儿讹的，分了一大半给他们。那些药材年份都不小，价钱必不低，应该足够还他们的人情。
“檀越主好意戒尘会转达，只是东西万万不能……”戒尘拒绝的话说至半途，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喧闹。
“咚！”桌上的碗碟一震。
一行怒气冲冲的佛修闯了进来，为首的苦脸大师陶希音认得，好像叫戒律，他张嘴就道——
“好你个心肠歹毒的妖孽！欺辱素心师叔也就罢了，如今还到处张扬，四处败坏我兰因寺的名声！素心师叔待你不薄，你究竟为何如此害他！”
作者有话说第19章 兰因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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