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合集》许夷光

3、一只猫的爱

　　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是一只猫，爱上了一个人，一个老人。

　　真要命，我还可以活很久，但他都快死了。

　　他是一个特别好的老人，医术出众，慈悲心肠，遇到过他的人，没有人不爱戴他，没有人不喜欢他。

　　除了最初的我，毕竟我那时只是一只什么都不懂的小猫崽。

　　他捡来了我，养大了我。

　　可我很高傲，哪怕给我最好吃最香甜的小鱼干，最多也只许他摸一下我的头。

　　..好吧，也没高傲多久，我很喜欢他，他的怀里干净而温暖。

　　我闲散无事，总要喵呜喵呜地唤他，再喵呜喵呜地奔到他身上去。

　　他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只是随便喊喊，他也只需要随便听听，但他还是总担心食物不够，或者我叫哪里来的耗子蟑螂欺负。

　　日子就这样过下去，我只是一只什么都不懂的小猫咪。

　　后来不知怎地，他生病了，老人真的很容易生病啊，只是在床上躺着，就呈现出无法挽回的死气沉沉。

　　什么病加上衰老，都显得异常沉重而难以克服。

　　医者不自医，卜者不自卜，他救不了自己，治不好名叫衰老的病症。

　　我默默地看着他，他睡得好沉好沉，眉头紧紧蹙着，似乎好难受好难受。

　　我默默地盯着他看，一盯就是一整天，老人的妻子抚摸我的脊背。

　　她说，猫呀，不要难过，人都是会死的。

　　我喵呜一声表示赞同，猫也是会死的。

　　于是我就快死了。

　　我开始不吃饭，开始迟钝，开始昏迷。

　　迷糊地再醒过来，老人担忧地看着我。他瘦了许多，病重之前的精神气勉强回来一些。

　　他艰难地把我抱起来。

　　猫呀，不要死。

　　我不理他，闭上眼继续假装自己死掉了。

　　他就开始摸我的毛毛，他开始掉眼泪。

　　他做了许多试图让我醒过来的无用功。

　　做的越多，我越难受，再然后，我动了动。

　　于是他就开始抱着我转圈圈。

　　这原是小猫崽的专利，我长成大猫了，怎么还能吐舌头翻白眼呢？

　　可没忍住，眩晕和旋转的感觉都太奇妙了。

　　我喵喵喵地笑起来。

　　老人也笑起来，笑意在皱纹后面，稍纵即逝，他轻轻捋我的后颈，问我，你为什么要装死呀？

　　我说，因为我想在你死掉之前死掉，我不想看到你死掉。

　　我发誓，那只傻猫就是这样说的。

　　老人就好像更难过了。

　　我看着他，去舔了舔他的掌心，干燥而冰冷。

　　又不知多久，老人又病了。

　　很正常的，这个年龄的老人，就在一个病症和下一个病症中穿行，躲着死神的镰刀。

　　感受到他似乎在找我，我就从门外回来，跳到他的床头。

　　一整个梦境中，没有任何一个场景比这个场景更清晰，也更令人心碎了。

　　昏黄好似傍晚落霞的灯光下，我看见了他蜷缩在被子里，脸上搭着瘦弱的、衰老的手臂。

　　不要死。

　　哭着醒过来，我说，求求你，不要死。

　　在睁开眼的前一瞬间，我清晰地认定道，这是爱。

　　如果一个人不愿接受另一个人的死亡，而恨不得以身代之，恨不得自己先行死去而避免直视他死去的悲伤，我只能定义这为爱。

　　最干净，最纯粹，也最无奈的爱。

作者有话说

　　是爱，不是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