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上钩 ...

  •     东宫禁足三日后,宣神娩被遣送至镜湖山庄。

      郁榷将生日宴选址由东宫迁移至镜湖山庄。
      她了解他。在遇刺过的情况下,郁榷明明在宫中过生辰最为安全,偏偏选在远离宫门之外,鱼龙混杂的江湖地盘,不过是将自己置于绝地,引蛇出洞罢了。

      郁榷知道宣神娩不习惯住在大殿,将她安排于山阶最高处的紫竹别院,安静自在,远离尘嚣。

      镜湖山庄上下为太子生辰忙碌筹备,宣神娩则每日闲着,不是小睡,便是垂钓。
      因为是棋子,所以只需要当好一颗省心的棋子。

      被派遣到紫竹别院的小婢女们纷纷私语。

      “太子妃娘娘当真好福气,殿下不给娘娘一点儿操劳的机会。”

      “太子殿下用情专一至深,婚后七年,才纳入一位侧妃。”

      “听闻太子殿下特意为这位侧妃修立府邸,风头似乎盖过了咱们娘娘……只可惜,沈侧妃娘娘命不如太子妃娘娘好,近来生了重病,怕是命不久矣。”

      一道凌厉女声当头响起,吓得两位小婢女浑身一哆嗦。

      —— “到底是看门的狗,天真至极。你们娘娘不过是给本公主那五弟弟下了蛊,迷了他的心智。”

      两个小婢女闻声看去,如临大敌,僵直在原地。

      “二公主......”她们垂下头颅,慌忙行礼。

      二公主郁芙不知何时,踏足于这山尖别院的门前。一副神情倨傲,气场颇高的模样,俨然摆明四字:“来者不善”。
      她提起一身繁复重工的金绿衣裙,不容两位看门的小婢女禀告,步伐急促地朝门内走去。

      郁芙本是美的,小家碧玉、灵动可人的长相,只可惜,脸上有一道横穿于鼻梁至耳后的疤痕,加上她愠怒的表情,此时显得狰狞扭曲。

      青绿的池边,支着一柄杏色大伞蓬。伞蓬之下 ,宣神娩半趟在藤椅上,一手握杆垂钓,一手捻着花茶,递到嘴边小呷一口,实在悠闲,与气势汹汹的郁芙形成鲜明对比。

      待宣神娩看清来人,懒懒道句:“二公主,恕吾身体抱恙,不能起身迎接。”

      她今日没有着妆,白皙的肌肤透着一层自然的淡粉,怎么看都不像抱恙之人。

      郁芙的嘴角微微抽搐,眸中的不屑逐渐转化为震怒:“宣神娩,你嫁给吾弟多年,倒是惯出你一身臭毛病。太子妃当久了,真当自己是只凤凰。全庄上下都在筹备生辰宴,你在此处消停,可配为人妻?”

      宣神娩仔细盯着鱼漂,事不关己道:“殿下不肯吾劳累,吾便不给殿下添乱。公主若觉得宴会筹备不当,大可亲自去找殿下反馈。”

      郁芙强压着怒火,又道:“宣神娩,本公主来这里多久了。你连茶都不曾奉上?”

      宣神娩摆摆手:“青绥,看茶。”

      二公主接过青绥递来的茶盏,冷笑声:“你让本公主站着喝茶?”

      宣神娩浅浅皱眉:“二公主,若是无事,还请离开。”她用团扇遮蔽住半边,索性眼不见心不烦,俨然连应付都不愿再应付。
      身为一个棋子,她没有必要与不相干人等费头脑。

      二公主见宣神娩如此态度,愈发生气。她先是轻尝一口青绥递来的凉茶,随即摔落在地:“竟用如此劣质的茶来招待本宫,本宫出生是天潢贵胄,你算什么东西?”
      她怎容自己被宣神娩轻视,几步冲到宣神娩身侧。将她脸侧遮光的团扇扯开,眼看那张绝色脸蛋儿正静静望着她,比无风的湖面还要毫无波澜。

      “太子妃又如何。你怕是不记得五弟弟在本宫身侧俯首当狗的日子。”二公主知道宣神娩的底气从何而来,不就是郁榷。
      郁榷在做太子前,只是一个不受宠的五皇子,被她踩在脚下多年。她认为,即便他一朝翻身做上储君之位,骨子里依旧是流着卑贱的血液。
      她的母亲,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贵妃。她的幼弟,年岁尚小,并不代表没有即位的资格。

      “若是我的哥哥还活着,哪里轮得道他来当这个太子!”她不敢亲自在郁榷面前讨伐,只能隔三岔五来冲宣神娩撒气。

      二公主的胞兄离王,曾是郁烛最宠爱的皇子。八年前,离王叛变,被郁榷勤王救驾,朱雀门前一剑封喉。

      “当初,是你与五弟弟里应外合,诬陷本宫哥哥叛变,害哥哥惨死于朱雀门前,再不能自证清白!”当年宫城大乱,离王掳走宣宸霜,以此要挟宣氏,来获得宣氏的兵力支持。不曾他想,他掳走的并非宣宸霜,而是假扮她的宣神娩。

      郁芙对宣神娩的恨意,随着年岁,只增不减。她看她风光,她亦难受。若是离王还活着,必定会成为储君,她与她的母亲,便是黎国最尊贵的女子。

      二公主冷冷一笑:“霍娩,旁人不知道你是谁。本宫可知道,你不过是个吃里扒外的东西,霍氏养你多年,一出事,你便拍拍屁股,无事人般从霍家离开,摇身一变,成了太子妃。话本都不敢这样写,霍娩,你当真是什么事都做的出来。沈家妹妹为何没来镜湖山庄?定是你善妒,容不得她,给她下毒,害她染上重病!”

      宣神娩幽幽盯着湖面,神情漠然:“是我下的毒。”随即,她轻笑声:“吾这般狠毒,公主还敢喝这里的茶,当真好胆识。”

      郁芙捏住喉咙,哽咽片刻,红眼嘶吼道:“五弟弟居然纵容你这二嫁妇杀人!这天下,还有没有王法了!我可怜的沈妹妹啊,她只是说了事实,便被你下毒残害......你还有什么是不敢做的?”

      “所以,是二公主告诉刘氏姊妹,吾是二嫁妇的谣言?”宣神娩本是随意试探,没想到试探出背后的始作俑者。外界根本无人知道沈馥灵是因为指认她是霍氏养女才被郁榷严惩。

      “是本公主又如何?”二公主总觉得自己气势不够,跳上一侧的矮石凳,用手指着宣神娩道:“若不是你凭借着这幅色相,凝光哥哥,还有我哥哥......怎会一个接着一个被你克死!”

      二公主总是喜欢把离王的死算在宣神娩头上。

      霍氏旧事。了解的,知情的,大多都死绝了。活着的,忌惮郁榷,无人敢说。二公主知道他那五弟弟是疯的,她不敢宣神娩当初为霍氏养女的事情,便挑唆刘氏姊妹,去拿她与霍凝光曾有婚约的事情做文章。
      这样的做法,宛若隔着衣物,用刀背划道两下,杀伤力不强,却也是恶心人的。

      宣神娩眉心淡淡皱起,她不再理会“自告奋勇”讲出实情的二公主。将目光聚焦于上下漂浮的鱼鳔,随即,果断利落的收杆。

      “鱼儿上钩了!”青绥与一众小丫鬟在旁边拍手叫好。

      一条大白鲤在飞天旋起的鱼钩上扑腾着。公主先是讶于那一双皓雪玉臂所散发的惊人力量,过会儿又在心中恍然,霍娩,从军时曾一人单挑敌军百十号人,挑动鱼竿又算得了什么。
      不过如今她也只能挑动鱼竿。她可是亲眼见过太子妃被封经绝脉,一身接近宗师级别的武力全费。

      二公主失神中,鱼钩上挣扎的鱼儿扑腾到她怀里。她怀抱着滑腻乱动的白鲤,一时手忙脚乱起来。小婢女们扑上来抓鱼,反倒让她愈发失措。

      须臾,惊慌躁动的二公主一脚后跟栽进池中,溅起青绿色的水花。

      池水不深,仅到郁芙半腰。她扒去脸上挂着的碧绿水草,哭嚎道:“宣神娩!我要告诉皇祖母......你害我!当年,能让你成为废人,如今,只要我再努努力,使些手段,依然能让你活得再苦一些!”

      宣神娩望着手腕至肘心间,那道封经术留下的骇人红线,已经想不起当年,在太后寝宫,帝君、太子,夙德太后,郁芙围观之下,被南府高手使用秘术,封绝经脉时的痛楚。
      这里少不了郁芙的算计。

      只是留下太子身边,需要付出一些代价。

      宣神娩眼中泛出冷幽的光泽:“吾也不介意,你多在水里泡会。”

      待郁芙哭闹一通,吵着要向夙德太后告状。待她浑身湿哒哒地离开紫竹别院,她的耳根总算清净。

      谁知,送走一位难伺候的公主,又来一位意图不明的少年将军。

      “枝枝阿姊,今晚可要煲鱼汤?”霍羽晏半蹲于朱红色的琉璃瓦片上,嘴边衔着一枝竹叶。

      宣神娩讶然,招手示意他从房梁上下来。

      霍羽宴朝地面一跃,身手似狼般敏捷,带着难训的野气。

      “枝枝阿姊,好久不见。”
      霍羽晏一身亮紫装扮,金制腰带扣紧他劲瘦的腰身,墨发束成高高的马尾,露出那样一张隽美年轻的脸庞。

      或许是他浑身金饰,宣神娩总认为他十分扎眼。
      少年很喜欢这些浮华之物。偏偏又将这些浮华之物佩戴得融洽,有种天然自成的贵气。

      宣神娩心中闪过一丝不安:“你来此处作何?这里到处都是郁榷的耳目。”她能应付得了二公主这样的麻烦,但每当面对霍羽宴,她总觉得情况不可控起来。

      霍羽宴走近宣神娩,与她一同站立于大伞的庇阴下。他气定神闲道:“东宫是太子殿下的地盘,可镜湖山庄,密道几条,密室几座,我却比太子殿下要清楚。”

      “噢?难不成镜湖山庄是霍氏的地盘?”宣神娩在一侧的小竹凳上落座,拿起团扇,驱逐起周遭的热气。

      “怎会。”霍羽宴半躺于宣神娩方才趟过的藤椅上,顺手拈起一块果盘中的冰,含在口中。“霍氏可不敢来沾边,普天之下,世间万物,都归帝君执掌。”

      宣神娩认为霍羽宴这话答得冷漠两可,可以自由出入她的紫竹别院,镜湖山庄定然有他的布控。

      建设在帝都明面上的江湖势力共有三股。一为太子殿下麾下的折枝阁。二为沐阳长公主下的疏星书院。还有一股,则是圣上钦掌的朝天阙。

      镜湖山庄是近年通过贩卖器盒而声名鹊起。器盒,是镜湖山庄近年来推出的一种货品。每月一拍卖,根据器盒的颜色来确定品级。买者甚至不知道内有何物,可至今,镜湖山庄器盒内的物品还从未让人失望过。

      关于镜湖山庄的背后东家,朝堂之下的猜测一直存在,却从未有过定论。郁榷将生日宴办在此处,大多数人都认镜湖山庄效力于太子麾下,并认为,此次生辰宴,是太子殿下借此来宣招幕僚。

      霍羽宴见宣神娩盯着湖面,不知在思索什么。他出声道:“想枝枝阿姊,便来看阿姊,阿姊别不理我。”
      他凑过头去,耳侧垂挂着一只用红绳穿过的铜钱耳饰,日光下轻微晃动,衬得他脸庞艳丽动人。

      “枝枝阿姊,太子殿下今日前往沐阳亲迎接长公主回鹤川郡。即便他的耳目发现,从沐阳赶回鹤川郡,也抓不到我们现行。”

      宣神娩神情一顿,霍羽宴的话听起实在奇怪。什么叫“抓不到我们现行。”

      “我来找阿姐,是有正事!”霍羽宴轻眯眉目,眼尾扬起一丝轻佻。他吹响口哨,一声鹰隼响于天际。

      一只雪蓝相间的鹰隼自南北方向飞来,坐落鹰于霍羽宴撑起的手背上,口中叼着一只精美盒匣。

      “阿姊应该听过镜湖山庄的紫金器盒。”
      器盒通过外观来决定盒内宝物的品级。黛蓝为最次,再往上,便是琥珀,绛红,紫金。霍羽宴手上的器盒,由紫金色玄铁所制,上面精雕着的花纹繁复,神秘异常。

      霍羽宴轻松将那几十斤的器盒端在掌心,他言:“阿姊,这是镜湖山庄本月的拍品。”

      宣神娩并不好奇,她道:“吾没有闲心去买这些东西。”

      “本月的器盒不接受拍卖。”霍羽宴按下器盒特殊的开关。器盒打开的一瞬,宣神娩眼前闪过道刺眼的白光。

      她的视线蓦然亮起,一种比月色还要柔净的光泽映刻在她青山色的眸中。

      那紫金器匣之内,一柄纤细长剑安静躺在红绸上。剑通体银白,雕着繁复星纹,一枚紫色宝石嵌于匕柄,质色透润,不像是人间的产物,像是一朵裹挟着霞光的紫色仙云。

      宣神娩音色微颤:“欲雪剑......为何在你这儿。”
      这是曾陪伴她十余年的佩剑,霍府被封后,她再也没有见过它。

      霍羽宴横握欲雪,剑身一偏,锋芒灿若白莲,照亮他鹰隼一般凌厉的眉眼。

      霍羽宴将剑递来,宣神娩神情复杂,沉默良久,始终没有伸手去接。她深吸口气:“吾早已说过,旧人旧物,莫要再提。”

      “当年娘娘便是用这剑,潜入敌营,取下贼寇的项上人头......娘娘一身武艺,我自幼膜拜。”

      恰逢一阵疾风而过,吹散一树梨花,似纯白的雪,纷纷落下。宣神娩摊开手掌,接住一朵惨淡的小花。“一身武艺?”她捏碎那花。“我现在比普通人的体力还要差一些。”

      入东宫前,郁榷喂她喝下一盏蛊药。自此内力全失,若要强运功法,便会血脉逆流,染神乱志,肺腑惧碎而亡。

      那盏蛊药与封经术,是她嫁给皇室的入场券。帝君不会容忍一个高武阶的异族女子留在太子身边,这是帝君对郁榷妥协的结果。

      那夜她如惨败的花,凋零于殿内,绛红罗裙染着血污。霍氏养女,夷族血脉,每一样都足够让帝君将她置于地狱。郁榷抱着她,心疼地留下眼泪:“枝枝,以后我来护你。”

      霍羽宴朝前一步,忽而与她并肩而立。“人们以为将蝴蝶的翅膀折断,便能让它乖乖静守牢笼。可不曾想,那鸟儿冲破血肉,也想要长出翅膀。”

      “枝枝阿姊,这是我时隔多年,送给你的见面礼。”霍羽宴将欲雪刀放置在桌案上。他的音色继续抬高:“郁榷还有三日回京。你想不想趁此见见,那些旧人,旧物?”

      听完此话,宣神娩浑身凝滞。

      旧人,她不配见。

      宣神娩的神情冷若冬雪:“你的目的,是想让霍家人重新审判吾一次么?”

      霍羽宴红眸忽而含光,语气异常坚定:“阿姊,你走的路不允许你回头。那些旧人旧物,封尘在你回忆里,也能站在将来的路上,做你的刃。”

      宣神娩望着那一池囚鱼,身体愈来愈僵:“我走的路,仅仅是一条活路。我只想活下去,别的,都是你的臆测。我委身于太子,于霍家无关,于宣氏无关。”

      “阿姊,你误会了,送剑,是我的诚意。不求阿姊与我并肩而行,但求阿姊与我殊途同归。”霍羽宴微微一笑。

      这笑让宣神娩一时恍惚,死水般的心境默默泛起涟漪。他是那般鲜活,明媚,而她盘踞在阴暗,但方才,他那里的光漏进了她的角落。

      夜时,太子派人送来一幅画,名蝶痴。这幅画远看似一朵紫色鸢尾。凑近时才会发现,组成鸢尾的花瓣,竟是由一片片蝶翼粘贴制成。

      宣神娩难免不去想这画背后的残忍,一只只蝴蝶被折断翅膀,黏在画上。郁榷送画来,无非是警告她,她与这幅画无甚不同,都是被钉死在这画中的美丽物件罢了。

      她撩撩手,示意青绥将那幅《蝶痴》挂在墙上。
      四四方方的红木画框,像是棺椁。香炉所散发的烟丝,糅杂在冷白月光中,供奉着那框内的美丽魂灵。

      宣神娩静坐在床榻上面无表情,恰巧如一樽被抽取魂灵的塑像。

      直至窗前落下一物,她汇聚眸光一瞧,发觉是白日那只鹰隼,它朝桌案扔下一支小竹简便振翅离去。

      宣神娩命青绥拿来竹简,竹简上单写着一句:“明夜子时,共商佳月。”

      竹简上的字迹是俊秀清雅的簪花小楷。她一猜便知,是霍羽宴的手笔。

      若是旁人看来,霍羽宴这位万里觅封侯的少年将军,写得一手簪花小楷,简直为荒谬。只有宣神娩了解,他的母亲是前朝澜云公主,澜云公主因写得一手极妙的簪花小楷而闻名天下。他自幼受教育母亲,将其传承下来并不奇怪。

      宣神娩把竹简丢进香炉焚毁,瞧着它一点点化为灰烬,心中却有什么东西燃了起来。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