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赋》九儿姑娘

2、遇见

　　次日，京道大街。

　　绚丽的阳光普洒在这遍眼都是的绿瓦红砖或者那颜色鲜艳的阁楼飞檐之上，街道两侧是茶坊、酒肆、当铺、作坊等，屋宇鳞次栉比。街道两旁的空地上还有不少张着大伞的小商贩，细细一瞧，有卖胭脂水粉的、有看相算命的，吸引了不少人驻足。车马粼粼而来，行人川流不息，无一不反衬出上京城的繁华喧嚣。

　　景苏行走在人群里，脚步轻快，她体味着从未感受过的繁盛热闹，心头充盈着喜悦，蓦地又是一叹：这就是爹娘曾经出生、长大的地方，也是娘亲再也不愿意回来的地方。

　　这股伤感的情绪也就在景苏心头盘旋了一瞬间，一阵惊呼声将她拉回了现实。

　　“小姐，小姐。”

　　“不好，马惊了，快让开。”

　　“快躲开，危险。”

　　景苏寻着声张望，只见一辆无人控制的马车自右往左狂奔，一路上横冲直撞，掀倒了不少小摊子，吓得行人纷纷避让。马儿明显是受了惊，一名丫鬟装扮的姑娘和一名马夫打扮的小厮追在马车背后，急得连连呼救。

　　“救命啊，救命啊，谁来救救我家小姐。”

　　马车的帘子左右剧烈晃动，隐约可见马车内坐着一名身形纤细的女子，而马车带着她奔往的方向尽头似有粼粼波光，景苏眼睛微眯，待看清后，旋即暗道，遭了，是河！

　　景苏心里着急，不假思索地朝马车的方向急奔而去，只见她双足轻点，身子似一支脱弓的箭般射出，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似见有个影子一闪而过，竟也没看清究竟是谁。

　　五十丈，三十丈，十丈，景苏离马车越来越近，但她却没有发现，马车的另一面同样有一道矫健的身影疾驰而来，二人的速度不相上下，待离马车只有五米距离时，陡然间二人身形几乎同时拔起，在空中极速盘旋，连连转了几个圈子后，另一道身影先景苏一步，轻轻巧巧地落在马车之上。

　　眼见着自己刚要着陆的位置突然被他人领先，景苏的双眼倏地瞪大，想要换个落脚的位置却已是来不及了，只能慌慌张张地喊道：“喂，喂，兄台，让让，让让，腾个地啊。”

　　任景苏怎么大呼小叫，面前这道身影却巍然不动，景苏一面内心暗暗痛骂他，色痞子，混蛋球，一面张开双臂做好撞入他怀里的准备。

　　而就在景苏快要一头扎入他怀里的时候，景苏感觉眼前一花，面前的人竟消失了。

　　不，不是吧！景苏绝望地看着无限放大的车板，最终还是“砰”地一头撞了下去。

　　“哎哟，痛痛痛！我的脸！”

　　“你干嘛突然躲开啊！”

　　景苏痛的龇牙咧嘴，一手捂着额头肿起的大包，一手掀开马车的帘子，冲刚刚钻进去的男子愤愤喊道。

　　“你以为你……”

　　原本怒不可遏的景苏在看到男子的瞬间，怔怔地愣住了，双眼瞪得滚圆，带着浓浓的不可思议，原本拔高的语调陡然软了下去。

　　眼前的男子约莫二十，一身暗紫色窄袖锦袍，腰扎朱红白玉腰带，脚着白鹿皮靴，乌黑的头发在头顶上梳着整齐的发髻，他面如中秋皎月，目光清朗，然而此刻薄薄却紧抿的嘴唇，给他身上增添了一丝凉薄。

　　虽对景苏前后态度的变化感到奇怪，但男子此刻并未深究，转头嘱咐马车内的娇美女子：“楚小姐，这马匹受了惊，直奔莲河而去，现下非我一人之力能擒服，待会我会将与马匹相连的绳索斩断，舍马保车，你坐稳了，护好自己。”

　　“不，不要。”被称作楚小姐的女子本名楚南怡，她连连摇头拒绝，“程大人，若是陡然斩断绳索，我这一车的花儿定然全都保不住。”

　　花？

　　景苏方才留意到，这马车里大大小小摆放了□□盆花，都是些景苏不曾见过的品种，而楚南怡正蹲下用手圈住这些花，尽力稳住它们不被晃倒，固执道：“大不了我和我的花一起掉进莲河里，有我陪着它们，送它们最后一程，我这些花儿也不会死的太孤单。”

　　似是了解楚南怡这固执的一面，程安清好看的眼眸里浮出几分无奈和了然，但他并未退让，语气里带着不容拒绝之意：“楚小姐，我不是在跟你商量。今日你若是掉进这莲河里，明日就会有人到圣上面前参楚大人一本，你确定要楚大人担下这教女无方的污点麽？”

　　官宦女子落水莲河，怕是不出半日就会传遍整个上京城，沦为整个上京城的笑话。

　　虽知程安清实则好心，但听到这番尖锐的话，楚南怡还是感到有些难过，明媚的眼神忽的暗淡了下去，原本高高举起的双臂，也一点一点地往下塌。

　　瞧见楚南怡这副模样，景苏心里倏地升起一股怒意，一把抵住程安清欲抽刀的右手。

　　“放手。”程安清警告道，语气里满是不耐。

　　“或许，我们可以合力拦下这匹马。”景苏对视着他的双眼，一字一句地说了出来。同时，她手上暗暗使力，竟让程安清无法抽出刀来。

　　程安清脸上难得露出震惊之色，但也只是一瞬，他双眸微眯，紧紧盯着景苏，似是审讯犯人，直把景苏盯得背后发毛，眼神飘忽不再敢与之对视。

　　“好。”淡淡的声音自上方飘来，语调虽毫无波澜，但对此刻的景苏而言好似天籁之音，她惊喜地抬头，见程安清虽依旧面无表情，但手上明显已卸下了力道，景苏怕伤到他，也赶快松开手。
　　程安清淡淡扫视了景苏一眼，抬脚先出去，景苏紧跟其后，就在要松开掀起的车帘时，景苏的手顿了一下，转过头来笑着对楚南怡说：“楚小姐，这些花对你很重要吧，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和你一起保护好它们。”

　　金黄色的阳光半撒在景苏的脸上，使得她笑弯的眉眼更显温柔，楚南怡看着景苏的笑脸，感觉淡淡的一点酸涩滴入自己的心湖，鼻子蓦地一酸，喉咙发涩，她生怕一张口眼泪掉了下来，最终只能胡乱地点点头。

　　出了马车，景苏才发现情况的严峻，此时他们距离莲河已不过数百米之遥，景苏和程安清默契地对视了一眼，倏地腾身而起，一左一右如飞菩落叶，步履轻疾，二人几乎同时拉住套在马儿身上的缰绳，双双用力一拉。

　　“吁--”感受到身上的阻力，这匹马愈发发起疯来，陡然暴叫一声人立而起，前蹄竟生生在地上踏出一个坑来。

　　景苏、程安清双双手下加力，紧紧拽着缰绳，二人贴地滑行，欲消耗它的体力。

　　“这匹马怎么越发疯狂。”景苏心里疑惑，“作为拖车使用的马匹都是要经过挑选，只有性情温顺乖巧的马匹才能拉车载人，这匹马怎的突然暴动，也不肯受人力牵制。”

　　景苏回想起程安清此前在马车外站立不动的样子及之后在马车里对楚南怡说的那句“现下非我一人之力能擒服”，蓦地反应过来，“难道？”

　　“果然！”景苏压低了身子在马匹身上四处观察，很快眼神就锁定在马匹的左前大腿内侧处，那儿半露出一根似箭非箭，似针非针的锐器，露出的部分约一寸长，说它似箭非箭，似针非针，是因为它没有箭羽，但是又比普通的银针粗很多，因它更像箭，景苏暂且把它当做缺了毛的短箭，“这是有人故意要害楚姑娘啊。”景苏心道。

　　“程大人。”景苏在马儿右侧，她高声呼喊左侧的程安清，“你是不是早就发现这马是被人用箭所伤。不把箭拔出来，这马会一直发疯奔跑，直至力竭而亡。”

　　而马力哪是人力所能比的，在马力竭而亡之前，怕是人更先倒下，所以斩断绳索是程安清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嗯。”显然程安清早就知道会面对现如今的状况。

　　景苏觉得有些愧疚，感觉自己先前误解了程安清，她暗暗咬牙，一发狠，对程安清喊道：“程大人，你去拔掉那柄箭。”

　　“你一人可行？”那箭所在的位置刁钻，程安清若是要去拔那箭，就无法同时做到往后拽拉缰绳。

　　一想到自己对程安清的误解和楚南怡护着那些花的模样，景苏硬着头皮道：“交给我吧。”

　　“那我数到三。”

　　“好。”

　　“一。”

　　“二。”

　　“三！”话音刚落，景苏便感受到一股猛劲拽着她向前，景苏暗道可不能被一头畜生欺负了，她一发狠，也顾不得家人对她的那些叮嘱，手上又加了几分力道，竟生生拽的这发狂的马无法加快脚步。

　　趁此机会，程安清赶紧拔下了短箭，马儿吃痛，眼见又要发力狂奔，程安清连忙拉住缰绳，二人合力控制着它放缓速度，直到马车离莲河越来越近，只剩数十米之距时，景苏、程安清几乎同时发力，最终竟生生制住这马，让它在离莲河数米之遥的地方停住，无法再继续往前迈进一步。

　　被制住的马儿在原地来回跺脚，发出几阵不耐的嘶鸣，而后许是感受到先前插在腿上的短箭已被拔了出来，渐渐就平静了下来，温顺地在原地站立着，不仅不再做任何抵抗，还偏过头去，用大大头颅轻轻撞了一下程身安，似是在表达好感和谢意。

　　“成功了，我们成功了！”见这马完全冷静了下来，景苏欣喜不已，她松开马缰，一溜烟地跑到程安清身旁，开心地朝程安清张开右手，欲与程安清击掌庆祝，见程安清没有反应，误以为他是不懂，便同程安清比划着，教他如何击掌。

　　程安清并未理会景苏傻里傻气的动作，双手负在背后，秋后算账道：“先前在马车上，你想说什么？”

　　“马车上？”回想起马车上那一幕，景苏的笑容凝固，表情讪讪。

　　程安清又上前数步，危险地眯着眼：“你认识我？”

　　景苏不自觉倒退了几步，连连摆手否认：“不不不，我不认识程大人。我只是，我只是以前远远见过大人一眼，就当时一眼，可谓是惊鸿一瞥，隔着那么远的距离，我都能感受到大人的英俊潇洒、风度翩翩！刚刚马车上我离大人那么近，一时被大人的风采所折服，也是人之常情，人之常情。”

　　程安清对景苏这番话自是有所怀疑，可眼下他也不好再做追究，因为原本躲得远远的人群，见没什么危险了，纷纷聚了过来，围着他二人啧啧称赞，百姓们看着景苏、程安清的眼神犹如见到了英雄般热切，满是崇拜之情。

　　“好，好！”

　　“好厉害。”

　　“娘，大哥哥、大姐姐好厉害呀！”

　　“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

　　“不敢当，不敢当，过奖了，过奖了。”面对热切的群众，景苏连连拱手回礼，不再敢看程安清一眼。

　　“小姐，小姐你没事吧。”

　　楚南怡的丫鬟车夫这时也已赶至，见小姐安然无恙，丫鬟松了一大口气，一边扶着楚南怡下车，一边后怕地掉起了眼泪：“您吓死我了小姐，您要是出点什么事，我怎么跟老爷夫人交代呀。”
　　“我没事，这不是好好的么。”楚南怡对丫鬟颇是柔和，安慰了丫鬟几句，见她不哭了，快步走到楚南怡、程安清二人面前，服了服身，感激道： “楚氏南乔谢过程大人，谢过女侠。”

　　“欸，楚小姐，不用这么客套。”景苏赶紧上前托住楚南怡，将她拉了起来，“都是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我也不是什么女侠，叫我景苏就好。”

　　听闻是景苏二人人救了自家小姐，楚南怡的丫鬟车夫跟着连连跪谢，景苏是刚拉起了这个又要扶那个，于是佯怒道：“快起快起，这会儿我可没什么力气了，你们这是要谢我还是要累死我。”

　　楚南怡先是噗嗤一笑，而后郑重道：“于二位而言或许只是举手之劳，在我眼里却不亚于救命之恩，南乔无以为报，二位可愿随我在玉轩阁吃顿便饭，以表我一点绵薄的谢意。”

　　见楚南怡诚恳的样子，景苏无法拒绝：“我自然是乐意。”

　　景苏和楚南怡相视一笑，而后一起望向程安清，本以为看着冷眼冷面的程安清会拒绝，没想到他竟一口答应了下来：“程某，恭敬不如从命。”

　　见二人均应下，楚南怡很是高兴，她吩咐车夫、丫鬟将马车里的花送回府后，便领着二人前往玉轩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