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赋》九儿姑娘

1、初入上京

　　转眼已是九月，上京的空气仍十分燥热，空中没有一丝云，没有一点风，众人头顶上挂着一轮明晃晃的烈日，晒得人汗水直往下滚。

　　在宣布镖队原地休整后，云朝就近找了个树荫，摘下头顶的草帽随意扇了几下，朝景苏招招手，“景姑娘，这树荫下凉快，快来歇歇脚。”

　　景苏三步并做两步走了过来，并不坐下，从怀里掏出一牛皮缝制的水袋，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凉水，感到口舌没那么干燥了，这才呼了一口气，道：“早就听闻上京与秦关气候不同，现下秦关怕已下起了飞雪，而在上京，光是着单衣仍热的叫人喘不上气来。”

　　云朝大笑：“景姑娘常年待在秦关，自是不太适应上京的气候，秦关是极北之地，夏季短促，冬季漫长寒冷，莫说上京了，便是其他州县的气候也与秦关大有不同。”

　　景苏莞尔一笑，脸颊露出一个小小的梨涡：“世人都道秦关苦寒，自我记事以来我就一直生活在秦关，便也不觉得秦关苦了。但自从此次跟随镖队入京，这一路所闻所见，我才明白我大哥常提的那句‘井蛙不可语于海，夏虫不可语于冰。”

　　“咱们这一路走的路线较为偏僻，等进了上京城你才能体会到真正的繁华。”云朝虽是镖师，但生得一副较好的皮囊，肤色古铜，面容端正，此刻云朝露出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让景苏情不自禁跟着向往上京城的繁华生活。

　　“云朝，你怕不是想念上京城，而是想念上京城里的人了吧。”周野调侃的声音自一旁传来。

　　周野生得瘦高，头发乱乱的绑在脑后，他是半路做的镖师，走起路来有些吊儿郎当的，不似一般镖师那般有规矩。

　　“莫胡说。”云朝脸一红，轻叱道。

　　周野也不气，知道云朝脸皮薄，嘿嘿一笑：“小姑娘，你别看他长得俊，其实只是脸生得嫩，头些年就成家了。”

　　虽知道云朝没有别的想法，只是受人所托不得不关照景苏，但周野知道云朝这张脸，可是能迷倒不少小姑娘。

　　“我知道。”景苏没多想，见周野面露疑色，身子微微靠拢周野，露出八卦的表情：“之前路过元成县的时候，我看到云大哥花了二两银子买了一根簪子，那簪子的样式是年轻妇人家佩戴的。云大哥出门还不忘给嫂嫂买如此贵重的簪子，想必对嫂嫂是爱慕的紧呀。”

　　云朝这下彻底是从脸红到了耳根子，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周野捧着肚子哈哈大笑，本就小的眼睛笑成了两条缝，笑罢还大力拍了两下云朝的肩膀：“你成婚这么多年，怎的脸皮还跟未成婚的楞青小子一样薄。你想想，不说满上京城，那四里巷谁不知你云朝对林家妹妹的好，莫再这般扭扭捏捏了，让小姑娘看笑话。”

　　“周野。”云朝哭笑不得地瞪了周野一眼。

　　周野连连摆手，不再取笑自己的好友，转头看向景苏：“虽听林镖头提起过，但真不敢相信你是一人自那秦关出来。”

　　“不是一人。”景苏摇摇头，“我是一路跟随沿途的商队、镖队才能走到这儿，算上你们天虎镖行，前前后后一共跟过三四个，幸好一路上有像林大叔、云大哥这样的好人，不然光靠我一人，可能现在还在秦关的边界转圈子呢。”

　　林镖头是景苏跟的上一镖队的镖头，与天虎镖行的云朝沾点亲，得知云朝要押镖返京，特意将景苏托付给云朝。

　　云朝和周野对视一眼，都读懂了对方眼神里的东西，世上哪儿有纯粹的好人，这押镖之途枯燥而艰辛，若无林镖头的托付和承诺，云朝也不敢随便带上景苏这样一个看似娇娇弱弱的小姑娘随行。云朝现在还记得林镖头对景苏的评价：“别看这姑娘年纪轻轻，颇是有几分功夫，不会给你们拖后腿。只是她自小在秦关长大，分不清这关外的路，你定要替我照看好她。”

　　“那也是难得了。”周野正经道，“似你这般年纪的姑娘，即便不是在闺阁里娇养，那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你单靠两条腿从秦关走到了上京，我都着实佩服。”

　　“秦关长大的女子没那么讲究，加上我小时候跟关里的师傅学了些武，身体比一般的姑娘家都要强些。”从小到大难得听到旁人的夸奖，景苏还有些不好意思。

　　“云大哥，周大哥，我们离上京城还有多远的路程。”景苏问道。

　　“咱们前天就入了上京的地界，今天抓紧时间赶路，可赶在城门关闭前入城。”

　　三人又闲聊了几句后，见众人恢复了些精神，云朝便从树荫下走出，领着镖队继续前行。

　　众人的脚程迅捷，果然赶在了城门关闭前，一行人抵达上京城城门外，这时还有零散的人在排队检验入城。

　　景苏仰视着高高的城墙，被它的壮观惊的嘴巴微张：“好壮观的城墙啊。”

　　“里面更壮观呢，上京城分东西九市，以横门大街为界，街西五市为“西市”，街东四市为“东市”，东西市各占了四大坊的地方，市中各色各样的商品，那可叫一个琳琅满目，应有尽有。”周野凑到景苏身旁耳语，“不过景姑娘，你千里迢迢来上京城到底是为了什么？”

　　“不要交头接耳。”还未待景苏回答，城门兵大声喊道，景苏赶紧上前，学着前面的云朝，将自己的身份凭证交给了城门兵。

　　“为何入京。”检验身份无误后，城门兵问道。

　　“寻医。”

　　城门的盘问并未耽搁太长时间，待问清景苏入城原由并将一应人员的身份信息登记在册后，城门兵便放众人入城。

　　“云大哥，周大哥，感谢这一路上的照顾。”入了城门，景苏有些兴奋，但不忘表达谢意，“今后有我能帮得到忙的地方，义不容辞。”

　　“这点小忙不足挂齿。只是我方才知道景姑娘是为寻医而来，龙虎镖行平素虽与医馆医师不少打交道，但多数是专治跌打滚爬或刀剑伤的医师，应该不是景姑娘所需。”

　　“不碍事，我已有一些线索，明日我便去寻。”

　　“那便好。”云朝又叮嘱了景苏几句，仍有些不放心她，最终将他的住所也一并告诉景苏，“我和周野都住在四里巷，若有什么难处，可来四里巷寻我们。”

　　景苏感觉心里一暖，重重地点了点头。

　　辞别了云朝周野一行人，眼看着天有些黑了，景苏顺着云朝指点过的方向去寻客栈。

　　“什，什么，住一晚上要半钱银子！”景苏站在朋来客栈的柜台前，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半钱银子可是够我在秦关的悦来客栈住上小半个月了。”

　　似是见惯了外地商客初入京时的局促，老掌柜只是温和一笑，耐心解释道：“姑娘必定是初入上京城，对上京城的物价还不了解，这上京城里来往的都是达官贵人，一应开销花费自然不是其他地方可比的。尤其是这打尖住店，因上京城来往商客多，十分紧俏，我这儿的价格在上京城中着实不算高，姑娘若是不信，可左右对比几家，方知虚实。”

　　景苏观老掌柜的神情不似作伪，有些泄气，她自是知道上京城的物价不是秦关可比，但没想到竟高出数十倍，想想自己身上的几两碎银子，不禁有些发愁。

　　“老先生，我自小也在我们那儿的酒楼客栈里帮过厨，算过账，从来没出过差错，不知先生能否给我个机会，让我留下来帮忙，我不要酬劳，只希望能有一屋可遮风雨。”景苏眨着水灵灵的杏眼，作出一副讨好的表情。

　　“这……”老掌柜有些犹豫，上上下下打量起了面前的姑娘，似不信她的能耐。

　　在老掌柜打量她的同时，景苏也瞧见老掌柜额前几缕烧焦的头发，心里猜测必定是因掌柜年纪大了，眼神不太好，为看清账簿上的字，太靠近将烛台导致的。

　　缺个算账的，景苏略一思量，指了指老掌柜面前的算盘和账簿，自信道：“您可现场考验考验我，若有一处错漏，我保准不再提这事，乖乖交钱住店。”

　　“吴掌柜，您就试试这姑娘吧，我看您这几日夜夜在油灯烛台下熬着，小心熏坏了眼。”大厅内一吃饭的客人笑道，听这熟稔的语气，应该是这儿的常客。

　　“我们店的账目一直是由我儿打理，上月我儿陪同妻儿回柳州探望他那病重的岳母，也不知道何日能归。我虽也会算账，但人老了，眼神不大好，白日倒还好，这一入了夜，就如同那睁眼的瞎子，算上一晚上也只能算小半本账簿，让程公子见笑了。”老掌柜朝先前开口的客人拱手道，转而将算盘和账簿推到景苏面前，道：“既然姑娘有心，那就试上一试。请姑娘为我算近三日的账目，若无一错漏，我便暂聘姑娘为我店账房先生，直到我儿回来前，我会一直为姑娘提供食宿。”

　　“只管住就行，我白日需外出办事，只能晚上替先生办事。”景苏同老掌柜打商量。

　　“好。”

　　“那就一言为定。”景苏一乐，笑的眉眼弯弯。

　　随后，她取下身上的包袱搁在柜台上，右手接过老掌柜递来的毛笔，随意在手中转了转，眼却紧紧盯着账簿，快速翻看了一番，很快就找到了三日前的账目，略做思考后，左手飞快拨动起了算盘珠子，右手间或在账本上书写，不出半炷香时间，景苏手边的账簿已翻过数十页。

　　“老先生，我已算好，您仔细核查核查，看我算的是否有错漏。”景苏搁下了手中的笔，将账簿递给老掌柜。

　　“好。”老掌柜将烛台挪近，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缝，要不是左手拨动着算盘，都让人怀疑他是不是睡着了。

　　老掌柜花了半个时辰的功夫才检查完景苏算过的账目，查毕，看向景苏的目光里带着一丝欣喜：“一分不差，一处不漏。好，好。”

　　“先前跟老先生说的我学过帮厨、算过账可不曾有假，我跟着我们镇上酒楼里的账房先生打过下手，学过一些持筹握算的本事。”景苏面上露出小小的得意之色，却也不会给人狂妄自大的感觉，反而让人觉得这姑娘机灵可爱。

　　“吴掌柜，那你可算捡了个宝啊。”

　　“是啊，这姑娘看着聪明伶俐，掌柜的你可要将她好生留下，说话算数。”

　　大厅的食客们纷纷替景苏说话。

　　“我吴江说过的话，自然是算数的。”吴掌柜从抽屉里拿出一把旧钥匙，右手举着烛台从柜台后走出，“这位小姑娘，你就安心在本店住下，走，我先带你上楼看看你的房间。”

　　景苏一把抓起柜台上的包袱，跟着吴掌柜身后的，还不忘一面朝众人打手势表达谢意：“谢谢，谢谢各位大哥大姐，祝大家吃好喝好，今后继续照顾我们家掌柜的生意。”

　　景苏搞怪举动引得众食客哈哈大笑。

　　朋来客栈一楼是吃饭的地方，二楼是住宿，吴掌柜将景苏一路往里引，在最里面的房间门口停下，将钥匙递给景苏。

　　“这间就是你的房间，这是房门钥匙，你先落落脚，熟悉一下环境，我待会让大治给你送点热水来。大志是店的小二，今后你有什么需要的，告诉他一声便是。”

　　“谢谢吴掌柜。”景苏赶忙接过钥匙。

　　吴掌柜给景苏安排的房间虽然不大，但胜在干净整洁，家具也一应俱全。景苏满意地在房间里打量了几圈，又将窗户打开，感受到徐徐清风拂面，初入京的忐忑心情跟着松快了下来。

　　“待找到神医，解决了娘的病后，我一定要留在这上京城多玩几天，也不枉费我这一个多月的长途跋涉。”景苏喜滋滋地想着。

　　名为大志的小二很快就给景苏送来了热水和一份温热的饭菜，大志告诉景苏，掌柜的好心，今晚的饭菜不收钱，明日景苏若是在店里吃饭，就要收钱了。

　　饭菜虽简单，两荤两素一汤，但分量大，赶了一天路，啃了一天大饼的景苏早就饿了，此刻闻着饭菜香极了，在送走大志后，景苏就抱起饭碗狼吞虎咽，以风卷残云之势将饭菜扫荡地一干二净。

　　“嗝，饱了。”酒足饭饱的景苏趴在桌子上，腹部胀鼓鼓的，一脸的满足。

　　景苏小时候的日子很苦，能吃饱饭对她来说都是件极幸福的事，虽说后来家里的条件渐渐好起来了，但她还是落下了吃饭快、不剩饭的习惯。

　　“也不知道这神医的住处好不好打听，这上京的物价这么高，我攒的这些碎银子不知道能撑到何时。”景苏右脸贴着桌面，左手食指一下一下敲打着桌子，思量道，“若是久寻不得的话，恐怕我得再找个活儿才行。”

　　景苏休息了片刻，麻利收拾起桌上的碗筷，将之送进了后厨，又找到掌柜领了今日需完成的账目，再向大志借了一根银针后，这才回了房。

　　回房后景苏先将拖过算盘账簿，打算先完成今晚的工作。在无人的情况下，景苏算的比之前还快，算珠在景苏的手指下仿佛有了生命，随着景苏的心意快速地转动、上下，很快，景苏就完成了第一遍算数，在二便计算检查无误后，景苏这才将数字一一填上。

　　算罢，景苏开始洗漱，原本温热的水已经凉透了，但景苏并不在意这些，冬日里秦关的水可比这个凉多了。不过洗脚的时候可让景苏吃了一痛，因长途的跋涉，景苏的脚底早就起了一圈水泡，有的破了，有的没破，双脚乍一碰凉水，又痛又麻，像被密密麻麻的小针扎着一样，痛的景苏呲牙咧嘴。

　　景苏忍着痛洗干净脚，用帕子轻轻擦拭干净后，捡着自大志那儿借的银针，借着烛火将银针上下烧了一遍，待银针不烫了，才用它将脚底的没破的水泡一一挑破，然后从包袱里找出药来，熟练地给伤处敷上。感觉药效渐渐起了作用，这才吹灭蜡烛，翻身躺到床上，一夜好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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