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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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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73年,4月。
瑞秋推开阁窗,蔷薇花乖巧地依偎在窗台上,带着一颗颗饱满的湿润雨露,随风颤颤巍巍。越过花攀架,隐约能眺望到庄园小路上泊停的几辆车马。
“瑞秋小姐,您好了吗?”
“稍等。”瑞秋收回目光,高声回了一句。她踩着小凳跳下来,轻薄的丝质长裙垂在地上,遮住了白皙光滑的小腿。女佣愈来愈近,瑞秋不动声色踮起脚尖,一边观察着来人,一边腿上使力往壁柜下塞回小凳。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女仆长玛丽夫人。
她惊讶地瞪大眼,那两颗眼珠圆鼓鼓的,与夜里站在树间高叫的林鸱别无二致,“是衣服有什么问题吗?马上就要到出行时间了,您居然还没有更换衣裙。”
女佣捧来的衣裙没有任何问题。瑞秋别过目光,神色有些为难:“安……她不和我一起出发吗?”
玛丽夸张地摆摆手,安抚她:“噢当然不。凡多姆海威伯爵只邀请了您一个人。安洁莉娜小姐过几日还有唱诗班的吟诵,您放心,她不会感到无聊的。”
“可是只有我一个人。玛丽夫人,我,我是说。”瑞秋拉住玛丽拉开束带的手,再次重申,“父亲也对此没有异议吗?”
玛丽讶异地看着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她笑着摊开衣裙,朝瑞秋点点头:“您放心,伯爵家的马车已经停在楼下了。”
瑞秋卸了肩膀的力,垂下眼皮,“好吧。”
月前,女王的命令从温莎城传出,港口船舶开始空前绝后的严密排查起来。达雷斯与凡多姆海威两家议定得极为迅速,所有没来得及反应的人感慨之余,都神经紧张着温莎城里的一举一动,生怕波及到自家产业。风口浪尖下,凡多姆海威伯爵却相邀达雷斯长女出游,表面看着是未婚夫妻培养感情,可实际谁都不会相信这里面没有什么隐情。
偏偏最重视礼仪规矩的父亲松口同意了。
航船在水上摇摇晃晃。瑞秋头疼得闭上眼,脑门上的神经一再跳动。从早晨开始就隐隐发疼的咽喉不断生出津液,她本能下咽,止住喉咙里翻腾涌来的恶心感。
“达雷斯小姐。”
瑞秋暗自吸了口气,她睁开眼,对面从一开始就在处理公务的男人在这会儿终于抬起头,露出柔软漂亮的五官。他手里那叠红章遍布的文件还没合上,脸上却带着绅士般的微笑,询问她:“您还好吗?如果船只行驶得太快了,请务必告知于我。”
被棘手事务缠身还能分出心神注意到她吗……真是个细心到可怕的男人。
瑞秋不是多生事端的人。她确实感到身体不适,但也不想旁人因为她多做些什么额外的事。
在文森的目光中,瑞秋微微坐直了身体,“如果可以慢一点,那就多谢伯爵阁下了。”
他身边都是训练有素的仆佣。瑞秋明显感觉到航船的速度降下来不少。阳光跳跃着从窗缝溜进来,落在他深墨绿色的发间,她顺着发丝悄悄看下去,瞥见那双琥珀色的眼眸蒙上了一层薄薄金光。如果能撇开邪恶贵族的身份不谈,他的好相貌在某些时候确实像极了大教堂里的端庄神像。
“不介意的话——”
瑞秋匆匆回神,逃避似的偏过头看着窗外。似乎这样就能抛却刚刚偷看被人抓住的事实。
“请您叫我Vin。”
“……什么?”
文森合上文件,满是揶揄地打趣道:“达雷斯小姐,这次出游是私人行程。我并不想有人来打扰我们的……当然您无法接受认为太亲密的话,除开伯爵阁下这一称呼,怎么样都可以。”
瑞秋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脸上的生动笑意比任何名画都要好看。他天生不该是教堂里的神像,那样端庄清雅的笑容自然很美,但丢掉面具沉沦地狱的神色似乎更为动人。
他天生就负有七宗罪的锁。
瑞秋强撑着直视他:“你很在意别人注意到我们。”
“近期港口交易被凡多姆海威家查封了不少,有许多人已经按耐不住蠢蠢欲动。”文森摊开手,修长的指腹停在光线里,像生出了一缕光,“请您相信我,我只是希望这次旅程能够完美愉快。”
耶稣在上,她为愣神一秒的眼瞎忏悔。
这个妙语连篇诱哄她的男人根本没资格坐在大教堂上。他是深陷黑暗的路西法,是浮士德里蛊惑人心的梅菲斯特。如果不是他的邀请,她现在坐在花园里舒舒服服喝下午茶,根本没有必要掺和进这团糟心的破事里。
“您的好意,我真是不胜感激。”
瑞秋面不改色地回敬道。
“……”
“……”
瑞秋疑惑:“还有什么事吗?伯……嗯。”
她费力张了张嘴,还是没吐出一个简单的问候。
文森有些无奈地抽出一份文件,翻到背面,羽毛笔轻飘飘写出一串漂亮的花体。他递过来,微垂的眼尾盛满阳光,那颗泪痣变得有些模糊。
瑞秋看着纸上的名字,突然问道:“我们是要到哪儿去?”
文森微微挑眉,好像行到半路才问出目的地所在是件多此一举的事。不过他还是耐心地回答道:“布罗肯山。等明天太阳落山的时候,估计就能到了。”
德国,布罗肯山。
瑞秋很快反应出那个地方有什么盛会,“瓦尔普吉斯之夜?你要去布罗肯山参加督伊德教徒的瞻礼日!”
不列颠贵族们向来看不上德美之流,他们信奉上帝,是基督教虔诚至极的教徒,声称督伊德教徒在供养魔鬼,更是大肆打压为邪恶异教。
德国境内,难怪他不想暴露身份。
海风吹进玻璃窗,将他的发丝拨乱,文森的笑意却没有停止过,只是此刻变得隐约浅淡,“看来你对督伊德教很了解。”
瑞秋敏锐地察觉出什么。她垂下眼睛,长长的睫毛遮住了那两颗海宝蓝般的剔透眼珠。
“修道院主持瓦尔普吉斯赴德传教的故事人尽皆知,如果这也称得上了解,那我无话可说。”她耸了耸肩,耳边那朵白蔷薇垂在肩上,“不过异教徒的盛会,伯爵阁下漂洋过海前去,带上一个我是不是有些太麻烦了?”
“没关系。”
周围游走的危险气息随着这一句话悄无声息地消逝。
瑞秋抬起眼,看见他动了动指腹,那根洁白的羽毛笔沾着金粉,在他收回去的文件纸上又添了一串熟悉的花体。
Rachel Dares. Rae.
华丽的金纹流转闪烁,那个男人朝她露出一个漂亮笑容。
“Rae,”他如是说,“你可以呼唤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