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灵》藏海虫二

98、人生若只如初见

　　牧云海猛地睁眼，看着眼前的花陌黎，蹭得一下坐了起来。

　　之前两个人都在被窝里倒还好，牧云海这一起来，把被褥也一并带起，就看到花陌黎赤身裸体地躺在卧榻上，浑身都是淤青、咬痕、抓痕，没有一块皮肤是好的。

　　花陌黎脸一红，赶紧将牧云海又拉了回来，把被子给两个人继续盖上。

　　牧云海似乎一时无法接受，似乎在百年的等待中已经习惯了失望，突然梦想成真，反倒觉得不像真的。

　　半晌，牧云海吞吞吐吐道：“昨、昨晚……”

　　花陌黎将被窝里的手伸向牧云海的腰间，将他搂到自己身边，轻声在他耳边道：“哥哥，昨晚，是真的……不是梦……”

　　牧云海一句话都没有再说。

　　花陌黎只感到牧云海紧紧将他抱住，头埋在他的颈间，身体不住颤抖。不一会，他的脖颈就被泪水打湿得透透的。

　　花陌黎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紧紧地把牧云海抱在怀里，任他把眼泪流一流。

　　他深知，牧云海习惯了坚强，习惯了孤独，从不会当着任何人的面哭，自己一个人时也不会哭。只是在花陌黎面前，他才会卸下所有的防备，放肆地做回真实的自己。

　　“哥哥——”花陌黎轻声道。

　　“陌黎，”牧云海打断花陌黎，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急忙道，“你先别说话，你听我说。陌宇他们不是我杀的，我——”

　　“哥哥，我知道，我都知道，你不会的。都是我不好，都怪我。”花陌黎道。

　　“嗯？你如何得知？”牧云海道。

　　“说来话长。以后有机会跟哥哥慢慢说。”花陌黎道。

　　“你……你还会再离开吗？……”牧云海低下了头，像个可怜的孩子。

　　花陌黎不禁一笑，捧起牧云海低垂的头，深情地看着他，重复了二人成亲时的那句话，一字一句道：“哥哥，我们永远、永远、永远都不分开。”

　　“说得好听。”牧云海嘟囔道。

　　花陌黎又是一笑，道：“哥哥，你现在真的越发像我了，你不觉得吗？都开始闹小脾气了。”

　　牧云海听罢，也学着花陌黎，抓过来他的手就是一口咬下去，道：“吃了你都不解恨。”

　　花陌黎笑着看闹脾气的牧云海，眉眼之间是散发不掉的柔情。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大彻大悟后总有太多来不及。

　　还好，一切还来得及。

　　尘埃落定，素心明月，清眸里路转，恰如初见时的你我。

　　“陌黎，谢谢你回来，我、我……”牧云海说着说着，又无法自控，眼眶又湿润了。

　　“哥哥，承载了你期许的目光，我怎能轻易辜负。”花陌黎道，“今后，我们不再有生离，也不再有死别。”

　　二人紧紧相拥许久，随后，又交流了这百年来彼此之间发生的事情，正午时分都不舍得下床。直到花陌黎肚子咕噜噜地乱叫，牧云海这才反应过来，准备下床带他去吃点东西。

　　“一百年没吃东西了，”花陌黎不好意思道，“活着的最后一年，某人在重华宫也没给我吃几顿饭，差点成了饿死鬼，哼。”

　　“走，我带你去吃饭。”牧云海道。说着，起身穿衣服。

　　穿好衣袍的牧云海，看着一直躺在被窝里不动弹的花陌黎，一脸不解。

　　“哥哥，我的衣服……昨天……被你……”花陌黎小脸一红，道。

　　牧云海看着满地的衣服渣子，低头一笑，道：“等我一下，我去给你拿一件。”

　　牧云海翻箱倒柜，挑了一件觉得最适合花陌黎的水蓝色袍子拿给他，笑道：“可能会有点大，你先凑合穿一下。等下我带你去宁远城买点新的——”

　　话音未落，看见穿好衣服的花陌黎，衣袍一点都不大，非常合体。花陌黎走到他面前，竟然再也不比他低。加上这一百年，牧云海新伤旧伤没断过，又日夜忧思，整个人瘦削苍白的紧。而刚刚成为上神的花陌黎，紧实挺拔，英姿勃发，乍一看，隐隐之中还有更高之势。

　　“你……”牧云海惊道。

　　“嗯，哥哥的衣服，本上神穿着甚为合适，不用再买了。”花陌黎傲娇道。

　　上神……

　　这小子，终于，成为上神了……

　　牧云海看着花陌黎，一把把他搂在怀里，眼里全是骄傲和幸福。

　　“走，本上神带你出去吃饭。”花陌黎继续道，“哥哥如今瘦得很，本上神心疼，必须让哥哥多吃点。”

　　牧云海笑了，深深地笑了。

　　这个少年，世间惊鸿，最后带着一身的荣光，回到了在自己身边。

　　牧云海正要召唤应龙，花陌黎把他拦腰一搂，带着他飞到空中。

　　“哥哥什么都不需要做，乖乖呆在我身边就好。”花陌黎温柔道。

　　“嗯。”牧云海也不多说，把头往近靠了靠。这是他苦苦思念了一百年的熟悉的味道，光是闻之便可令人迷醉。

　　烈风将二人衣袍吹得阵阵作响，将花陌黎宽大的水袖扬了起来，露出白皙的胳膊，上面尽是血痕。

　　牧云海刚刚光顾着激动花陌黎归来，忘记了这茬。他将手覆在花陌黎的小臂上，轻轻揉着，红着脸，吞吞吐吐道：“陌黎……昨、昨晚……对……对不起……”

　　“哥哥，”花陌黎潇洒一笑，“我人都是你的，随便蹂躏。

　　牧云海突然觉得，这个少年不光个子长了，整个人都变了。一股成熟的魅力由内而外散发出来。

　　二人去了宁远城水云间，花陌黎恨不得把菜谱上的菜全都点一遍，逼着牧云海吃了个干净。牧云海扒拉两口就放下筷子，两只眼睛就像定在花陌黎身上似的，一动不动。

　　花陌黎没辄，只好一口一口给他喂。

　　“哥哥还要我喂饭，越发活得回去了。”花陌黎宠溺道。

　　“嗯。”牧云海依旧直勾勾地看着他，仿佛要把这一百年没看到的面庞一口气看回来，怎么看都看不够。

　　花陌黎看着牧云海新伤旧伤，格外心疼，道：“这影逸也下手太重了，哥哥好歹也还个手，怎么能光挨揍？”

　　“他也就十年才来一次，无妨。”牧云海道。

　　“哥哥为何不索性回到泽渊宫住着，影逸就找不过去了。”花陌黎问。

　　“住在竹苑方便一点。我要在莲花池守着陌宇他们的肉身，去黄泉路也近，我需要时不时去看看荼蘼花灵是否无恙。”提到花陌宇，牧云海满眼愧疚，这才舍得把眼神从花陌黎身上挪开来，低头道：“陌黎，对不起。”

　　“不是哥哥的错。”花陌黎道，“哥哥，我们不说这些不开心的。现在，我只想照顾好你，让你赶快好起来。”

　　“你想去看看陌宇吗？”牧云海道。

　　“可以看到吗？”花陌黎大喜。

　　“嗯，我带你去。”牧云海道。

　　黄泉路上的荼蘼花海，依旧血红得妖娆。微风阵阵，发出一股迷人的冷香，跟牧云海身上的味道如出一辙。

　　牧云海挥了挥手，花陌黎面前出现几栋小屋，羌疏桐坐在其中一间屋子门口，花陌鸢坐在羌疏桐身边，母女俩开心地聊着天。

　　不远处，花陌宇和鹧鸪翎还是跟往常一样，比武切磋，就跟在鹤宇国时无二。看起来，在牧云海设下的结界中，生活得很安详。

　　“大哥！阿娘！二姐！”花陌黎激动地喊着。

　　“这个结界是极为严密的，他们在里面听不见。我送你进去。”牧云海笑道。

　　话音刚落，花陌黎就被牧云海用法术传送到结界内。花陌黎回头看了看，牧云海并没有跟他一起进来。

　　他也顾不上这么多，冲到羌疏桐面前，跪在地上，紧紧抱着她，撕心裂肺道：“娘！”

　　羌疏桐看到眼前突然出现的花陌黎，突然面色变得煞白，惊道：“黎儿，你怎么会在这里！难不成你也……”

　　黄泉路上见到的，多半是鬼魂。羌疏桐以为花陌黎也惨遭毒手了。

　　“阿娘，我还活着！阿娘，我来看你们了……”花陌黎哭道，“阿娘，你们再等等，等肉身好了，便可回去。到时候，咱们一家就可以团聚了，还有二姐也是……”

　　“黎儿，真的吗？我们原本在轮回殿排队等待轮回，就突然被一股力量带了出来，安顿在这里。之后，有一天收到一封信，也不知道谁写的。信上说，让我们的魂魄暂时在此住着，重返世间之日指日可待。阿娘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你大哥看完信，一言不发就走了，也不说话。”羌疏桐道。

　　“阿娘，是真的，是真的！阿娘再耐心等一阵。”花陌黎道。

　　“黎儿，你爹爹他还好吗……”羌疏桐极其挂念花鹰扬。

　　今晨，二人交换这半年间都各自发生了什么的时候，牧云海告诉花陌黎，花鹰扬一直在失去亲人的痛苦中走不出来，南极仙翁不忍，封了他的五感，便让他长眠去了。

　　“爹爹……爹爹都好，就在等阿娘回去……”花陌黎道。

　　三人又叙旧了少许，花陌黎道：“那阿娘、二姐，你们先好好休息，我去找大哥。”

　　“好，去吧。”

　　花陌黎看了看不远处花丛中，变成魂魄还不忘比武的花陌宇、鹧鸪翎二人，纵身一跃，接过花陌宇一招。

　　“阿黎！”花陌宇惊道。

　　“大哥！阿翎！”花陌黎开心极了，大哥和阿翎一点都没变，风逸出尘，气度非凡。

　　花陌宇看着他，微微笑了，笑着笑着，变成了大笑。随后一把把弟弟搂过来，紧紧抱着。

　　“太好了。我就知道，你肯定还活着，肯定会来的。”花陌宇道。

　　“陌黎。”鹧鸪翎也上前打招呼，他的右眼已经没了，之前肉身的右眼是用法力变的，如今肉身已死只剩魂魄，便露出了真容。

　　“阿翎，你的眼睛……”花陌黎道。

　　花陌宇微愠道：“这个混账，说什么仙鹤眼睛是最有灵性的明月珠，是最好的护身符，护个屁，我还不是死了，平白无故浪费一颗眼睛。”

　　鹧鸪翎微微一笑，道：“好啦，因为这点小事骂了我一百年了，你累不累啊？算我错了，好不好？”

　　“什么叫这点小事！什么叫算你错了！本来就是错了！”花陌宇气不打一处来，又道，“陌黎，你回去之后帮大哥去肉身上看看，大哥脖子上的链子是不是还在。”

　　“好的，大哥。”花陌黎乖巧道。

　　花陌宇摸了摸花陌黎的头，又朝结界外的方向看了一眼，声音放大了点，道：“既然来了，何必避而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