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灵》藏海虫二

97、万封家书诉衷情

　　竹苑。

　　那是他与牧云海初初相识的地方，化成灰他都不会忘记。

　　他冲到右侧的莲花池，朝池底看去。四个琉璃棺材安静地躺在那里，里面，羌疏桐、花陌宇、花陌鸢、鹧鸪翎的肉身已经恢复了七八成，连面色都略带红润，看上去不像死亡，而像是沉沉睡去。

　　在莲花池的倒影中，花陌黎看到自己的样子。比原先更加成熟了，眉宇之间有了一股坚毅沉稳之气，眉间还有一点金色光芒，那应该是凤凰的元神留在体内的力量。

　　低头看看自己的衣衫，短了不少。想必是成为上神之后，灵脉和骨骼都再次被冲开了。

　　他尝试着轻轻出掌，莲花池瞬间风起云涌，整个竹苑都在抖动。

　　好强大的力量。花陌黎暗暗感叹。

　　接着，他颤抖着抬头，看向双清楼。那是当年牧云海住着的地方。

　　近乡情更怯。他越是迫不及待想见到牧云海，这会到了门口，却越是不敢。

　　努力深吸了几口气，遏制住满眼的泪水，花陌黎抬起手敲了敲门。没有人应。

　　花陌黎推门进去。里面没有人，没有床，只有满屋的卷轴和书信，整整堆满了一房间。

　　花陌黎抬起颤抖的双腿，走了进去，拿起一幅卷轴开始看。每一幅都是他，活灵活现，栩栩如生。这些年他和牧云海的点点滴滴，每一个细节，牧云海都画下来了。

　　案桌上还摆了好几摞厚厚的信纸，有的已经装订成册，有的还是散落着。

　　花陌黎走近一瞧，全是牧云海写给他的信，每天一封，日复一日，从未间断。

　　一百年，三万六千封信。

　　“二月初八。陌黎，今日我去了琼林酒池。学着你的样子，偷了一坛酒喝。难怪你没事喜欢去那里，味道真的不错。”

　　“三月初一。陌黎，今日我去了你曾常去的天池湖畔，学你钓鱼。坐了一整天，一条鱼没钓上来，倒是吹得一身风寒。”

　　“三月初六。陌黎，今日是我生辰，其实父母去世之后，我再也不过生辰了。可是你说，以后每年我的生辰你都要陪我一起，我便特意给自己摆了一桌酒席，我在想，会不会你就能回来了。”

　　“四月初二。陌黎，唐影逸那个小子，每十年就要找我打一次，他是你的朋友，我对不起他，不能跟他还手，更何况，他体内的灵泉是你的。这小子的确不错，从刚开始完全伤不了我，到现在已经逐渐可以把我打吐血了。陌黎，你再不回来，我就要被唐影逸打死了怎么办。”

　　“五月初三。陌黎，跟你一起走过的地方，我总是不经意间一次次的路过。我今日去了宁远城，在水云间吃了我们曾经吃过的饭菜。当年的小二已经不在，如今是他的儿子跑堂。菜肴还是一样的，可却再也不是那个味道了。”

　　“五月初五。陌黎，我今天好开心。我从天陆国出海北上，竟在清泠之渊境内找到了你曾放的荷花灯。我在想，这是不是上天对我的眷顾，告诉我，你快回来了。”

　　“六月初一。陌黎，我好想你，你到底在哪里？一年过去，十年过去，五十年过去，我从满怀希望，到如今不敢再去想。我生怕师父骗我的怎么办？我好害怕，陌黎。你告诉我，你到底在哪里？”

　　“七月初七。陌黎，人族有首诗，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你在人族的时候最喜欢他们的诗词。我背了好多首，等你回来，我一一读给你听。”

　　“八月初四。陌黎，七十年了，我走遍了所有我们曾经走过的地方，试图寻找一丝你的魂魄气息。可我什么都找不到。你是不是恨死我，再也不想回来，再也不愿见我了？我好想随你而去，又怕万一你回来找不到我。陌黎，你若不再回来，请拖个梦告诉我，我便即刻生死相随。”

　　“九月初一。陌黎，今日我去莲花池底查看陌宇他们的琉璃棺材，我突然发现阿翎的右眼没有了。本以为是不是有人来伤了他，仔细一看才发现，阿翎的眼睛化成陌宇颈间的明月珠，一直伴他左右。我想，要是我有阿翎的一半浪漫温柔，估计你当初就会舍不得狠心离我而去了。”

　　“九月初十。陌黎，今天打扫竹里馆，想到你我初见之时。其实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救你回竹苑那一刻，我就对你动心了。我总觉得你似曾相识，像是认识了你几千年似的。可我怕词不达意，又怕自作多情。”

　　“十月初三。陌黎，我发现我每次睡着都可以梦到你，为了多见你几面，我让自己睡了七天七夜没有动弹。这七天七夜，你一直在我身边，我幸福得眼泪直掉。”

　　“十月二十九。陌黎，你成了我的心魔。我无数次渴望再次牵起你的手，辗转于绝望之涯，依然含泪相拥。这是上天对我的惩罚吗？我仿佛左手是斑驳繁杂的因果，右手是婉转绵延的孤寂。要是那天，我抓住你就好了。”

　　花陌黎看着这三万多封泣血的信，只觉胸口疼痛难忍，无法呼吸，眼泪一颗又一颗不断砸下。

　　是怎样的缘分能前世邀约、陌路相逢？

　　是怎样的深情能与秋水换色、玉骨画心？

　　是怎样的守望能洞穿因果、望穿轮回？

　　酒阑歌罢两沉沉，一笑动君心。

　　永愿作鸳鸯伴，恋情深。

　　突然，西侧竹里馆传来一声重重的开门声和虚弱的呼吸声，还有一丝幽微的血腥气。花陌黎急忙放下书信，前去查探。

　　牧云海坐在竹里馆的卧榻上低头不语，身上有几处剑伤，汩汩地冒着血。

　　很熟悉的剑气。是他曾经用的花海伤的。想必是唐影逸又来找牧云海打架了。

　　“哥哥……”花陌黎小心翼翼地轻微叫道。他又是激动又是紧张，一时不知如何表达。

　　牧云海缓缓抬头，看到花陌黎，一脸淡定，微笑道：“来啦。”

　　随后伸出手，轻声道：“来，过来。”

　　花陌黎走上前去，心理不解，牧云海看到他回来，怎么如此镇定。

　　“哥哥，你的伤……”花陌黎看着牧云海嘴角溢出的血，不禁担忧道。

　　牧云海拉着花陌黎坐在他腿上，轻轻揽着他，把头埋在他的胸前，温柔道：“无碍。好几天没梦见你了，这次来了，多陪我呆一会再走，好吗？”

　　花陌黎这才反应过来，原来牧云海以为这是梦。于是轻轻捧起牧云海的脸，含泪道：“哥哥，我回来了，我不走，我再也不会离开你……”

　　“嗯，好。”牧云海笑着，继续把头埋下去。

　　“哥哥……”花陌黎又轻轻捧起他的脸，帮他擦掉脸上的血渍，心疼不已。然后，轻轻吻了上去。

　　牧云海轻柔回应。

　　吻着吻着，牧云海力度逐渐加重，花陌黎在他的带领下，心跳不已，呼吸逐渐加重。

　　唇齿交织地正尽兴，牧云海却突然把脸扭到一边。

　　“哥哥……怎么了……”花陌黎不解。

　　“我怕我一用力，梦醒了，你就不见了……”牧云海委屈道。

　　花陌黎笑了。

　　还是当年那个牧云海。又高冷又可爱，有时候高深莫测得让人抓狂，有时候又单纯善良得像个孩子。

　　他捧着牧云海的脸，重重吻了上去，用尽全力，不给对方任何反抗余地。

　　牧云海动情回应着。不一会，一个翻身，把花陌黎压在卧榻上，抚摸着他的身体，吮吸着他的每一寸肌肤。

　　“陌黎……”牧云海看着他，目不转睛。

　　“哥哥……”花陌黎也深情地望着他。

　　只见牧云海伸手握住花陌黎的衣袍，一个用力，花陌黎的衣袍从里到外被撕扯下来，抛在空中，被牧云海的内力震得粉碎。

　　碎成花瓣一样的衣袍从空中缓缓飘落，二人尽情释放所有爱意。

　　牧云海狠狠地抓着花陌黎的手腕，好似用尽全力一般。他看着他，眼里有爱、有恨、有委屈、有不满、有心疼、有愤恨，这些所有的情绪夹杂在一起，都顺着此刻的爱欲和情欲一并发泄出来。

　　花陌黎从来没有如此疼痛过。他和牧云海在一起以来，牧云海总是对他百般温柔、百般照顾，生怕弄疼了他一点点。可这次，牧云海似乎以为是梦，不会弄疼他，加上心里承受了上百年的生离死别之苦和洗刷不掉的误会，牧云海疯魔着、狂躁着、纵情着，疯狂地撕咬着他、占有着他。

　　花陌黎咬着牙，双眼全是泪水，却完全不去反抗。他知道牧云海心中的恨和委屈，他对牧云海充满了愧疚，他完全交出自己，任牧云海发泄。

　　反反复复，来来回回，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从日光当头到夕阳，又从夕阳到夜幕。牧云海半梦半醒，一直和他纠缠不休，直到筋疲力尽，沉沉睡去。

　　即使是昏睡过去的牧云海，还是牢牢抱着花陌黎，令他动弹不得。花陌黎用腿勾起卧榻一角的被子，给他们盖上，一手轻轻抚摸着牧云海的后背，另一只手给他输送灵力疗伤。

　　而他的泪水，早已不停流淌，将枕头全部打湿。

　　哥哥，对不起。因为我的自私和任性，害你一个人留在世上，承受了百年的孤寂。

　　哥哥，我用我的生命起誓，我再也不会离开你。

　　哥哥，你护了我一辈子。今后，换我来守护你。

　　翌日清晨，牧云海缓缓睁开眼睛，迷迷糊糊中，看到了怀里的花陌黎正睁着两只大眼睛看着自己，欣慰一笑。摸了摸他的头，把怀抱又紧了紧，继续闭上眼。

　　花陌黎知道牧云海定是当梦还没醒，也不想醒，所以打算继续睡去。想了想，轻声道：“哥哥。”

　　“嗯。”牧云海应道。

　　“哥哥，是我，我回来了。”花陌黎小心翼翼道。

　　“嗯。”牧云海敷衍回答着，还是没有睁眼。

　　花陌黎心头一酸。这百年间，牧云海定是梦到无数次他回来了，醒来后却发现是梦。到底在希望和失望中沉浮了多少次，才等到这一天真的到来时，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花陌黎抓起牧云海的右手，放在自己胸口，再次让他感受自己的心跳，一字一句道：“哥哥，你看看我，是我，我真的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