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灵》藏海虫二

93、十年生死两茫茫

　　当唐影逸带着沈星然来到望月殿看望花陌宇的肉身时，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牧云海！”唐影逸怒道，“你居然还敢露面！”

　　牧云海缓缓转身，露出正脸，唐影逸震惊了。

　　苍白、瘦弱、憔悴不堪。这还哪里是当初那个高大威猛、凌厉傲然的牧云海，完全跟变了个人似的。

　　唐影逸召出落日弓，一箭过去，牧云海躲都没躲，正中胸口。

　　可牧云海没去管胸口的箭，也没还击，而是转身从琉璃棺材里抱出花陌宇，准备离开。

　　“混账！你给我放下！”唐影逸道，“人都被你杀了，尸体你也不放过吗！”

　　“你——”牧云海刚张口说第一个字，就一口鲜血吐了出来，整个人看上去极其虚弱，嘴角不停地溢血。他皱着眉头似是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咬牙坚持道：“你这里……雪莲不够……恢复得太慢……”

　　话还没说完，唐影逸又是一箭射入牧云海的身体。唐影逸已经双眼通红，根本听不进去牧云海在说什么。眼前的这个人，是他最痛恨的人，是他做梦都恨不得扒皮抽筋的人。

　　身中落日弓两箭的牧云海，仍是咬紧牙关，准备抱着花陌宇的肉身从窗口逃走。唐影逸虽然没了翅膀，可速度仍是极快。召出长剑便朝牧云海刺去。

　　这柄长剑，就是牧云海为花陌黎当年打造的花海。唐影逸继承了花陌黎的灵泉和所有灵力，除了凤首箜篌不知道是不是随着花陌黎的魂魄消散了，唐影逸无法召唤。其余花陌黎用灵力收起来的所有东西，唐影逸都可以召唤得到。

　　这股灵力的气息对牧云海而言，太过熟悉。他一时失神，忘记了要逃跑，反而转身去感受这股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当他看着曾经送给花陌黎的剑刺入身体的那一刻，牧云海，笑了。

　　他抓着唐影逸握住的剑柄，一寸、一寸往自己体内刺得更深，只是想看看剑柄上刻的“花海”二字。牧云海铸剑之时，原本只刻了“花”字，后来二人成亲后在泽渊宫住着的那些日子，花陌黎自己在“花”字后面刻了个“海”字，在另一把匕首后面刻了一个“云”字，然后兴致冲冲地拿给牧云海展示。

　　“哥哥，你看，我把你的名字刻在了你送我的剑上，如同我把你刻在了我心里。”

　　牧云海脑海中全是花陌黎说过的话，想着想着，眼泪就顺着脸颊止不住地往下滴。

　　“陌黎……”牧云海喃喃自语。

　　“你还好意思叫他！”唐影逸震怒道，一把抽出了剑。

　　牧云海终于支撑不住，缓缓倒地。

　　唐影逸大约是觉得用剑刺他不够解气，非要贴身肉搏才行。于是，直接冲上去，抓起牧云海的领子，一拳、一拳狠狠地揍了上去。

　　“你良心被狗吃了吗！你对得起他吗！”

　　“他聪明了一辈子，唯独遇见你犯了糊涂！”

　　“我若不把你千刀万剐了，我死后就没脸去见他！”

　　唐影逸每说一句就揍一拳。两人都泣不成声，撕心裂肺。

　　“你自己看看！”

　　唐影逸说着，用灵气召唤出牧云海跟花陌黎成亲时的吉服和结发锦囊。

　　“他到死，都用灵力贴身收着，走到哪儿带到哪儿！”

　　牧云海伸出颤抖到无法自控的手，道：“给我……”

　　“你不配！”唐影逸道，“我要杀了你，然后连着你的肉身、你的魂魄、你的元神，和这些一起烧给他！”

　　说着，又是一剑刺入。

　　“四剑了，很好。还差一剑。你当初刺了陌宇哥五剑，这第五剑，我便取你性命！”唐影逸道，一边说着，一边把剑对准了牧云海的心脏。

　　“我现在还不能死……”牧云海完全没有抵抗，只是低声说话。唐影逸隐隐觉得牧云海好像灵力严重透支，一点力量都没有。

　　“笑话！你不能死？那我义父就能死，陌宇哥就能死，陌黎就能死吗！”唐影逸道。

　　说着，举起剑来。就在即将刺入牧云海胸口之际，怀皖突然出现，挡住了唐影逸的剑锋。随后一掌挥出，唐影逸倒地不起。

　　唐影逸震惊得看着怀皖，眼里都是哀伤和愤恨。

　　“别伤他……”牧云海对扶起自己的怀皖道。

　　“少主，我带你走。”怀皖道。

　　“锦囊……”牧云海虚弱道。

　　“少主，你说什么？”怀皖不解。

　　牧云海努力抬起颤抖的手，指了指唐影逸，道：“给我……”

　　怀皖当即明白，扶着牧云海靠在柱子上，道：“少主，交给我。”随即走向唐影逸，眼神冰冷，道：“给我。”

　　唐影逸握着吉服和锦囊的手攥得更紧了一些，他始终无法接受，曾经那个长着酒窝的玲珑少年，如今变得如此冰冷暴虐，嗜杀成性。眼睛里的红光，恨不得要吞噬掉他。

　　这还哪里是当年那个怀皖的眼睛。分明是个恶魔。

　　见唐影逸一直没反应，又想到牧云海叮咛自己别伤他，怀皖生怕一掌出去，把这小子打死了，于是，只好掐着他的脖子，把他拎在半空，狠狠道：“给我。”

　　突然，怀皖体内一声巨响，掐着唐影逸的手突然松开了。

　　唐影逸一边大口喘气，一边看着怀皖。怀皖的眼神变了，好像又变回当年的那个小妖怪，那个善良、倔强、不服输又有点怯生生的眼神。他突然发现，怀皖的眼睛留下了一滴眼泪。

　　可那个眼神也就一霎那。片刻后，眼神冰冷的怀皖又回来了。一把抢过他手里的吉服和锦囊，一手扶着牧云海，一手抱着花陌宇，瞬间消失不见。

　　唐影逸在原地久久无法回神。他突然想到牧云海撕掉他羽翼的那日，原本站在牧云海身后的怀皖，突然冲上前，挡在自己身前。

　　同一个人，两个眼神，怎么回事？

　　不光怀皖，牧云海也是如此。刚刚的牧云海，和那日撕掉自己羽翼、生挖自己灵泉的牧云海，感觉完全像是两个人。

　　到底怎么回事？

　　“义兄……”一直在一旁看呆了的沈星然小声道，“陌宇哥……陌宇哥被他们带走了……”

　　“然儿，”唐影逸想了一下，道，“这件事，暂时不要跟任何人提起。”

　　一个月内，南境和徽音国接来传来消息。

　　“报告代族长，徽音国传话，羌夫人和鸢公主的肉身失踪了！”

　　“报告代族长，冲鹤殿传话，鹄族统帅鹧鸪翎的鹤身也失踪了！”

　　“知道了。”

　　看着唐影逸一脸淡定的表情，下属疑惑万分。

　　唐影逸解释道：“现在我们还是太弱，若想复仇，最需要的是勤加修炼，休养生息，韬光养晦，等待花族长回来。”

　　“是！”

　　“如今墨黎族的训练已经步入正轨，即日起我闭关修行。如果有事，就去森林深处灵泉旁边的深洞里找我。”唐影逸吩咐道。

　　陌黎，你放心。族里的事情我已经安排好了，从今日起，我唐影逸的生命，只剩下修炼和报仇。十年报不了仇，我就修炼百年，百年报不了，我就修炼千年。总有一日，我一定手刃牧云海，送他去地狱。

　　弹指一挥间，十年已过。

　　十年间，唐影逸一边修炼，一边统领墨黎族。墨黎族非但没有沉寂下去，反而人口兴旺，越发有模有样。

　　如今的唐影逸，已经出落得越发成熟稳重。是日，处理好族内事务之后，他举起落日弓，向天上的太阳一箭射去，连日光都抖了三抖。

　　收起落日弓，唐影逸召唤灵力启程。他用了十年的时间，都没有完全适应失去羽翼，感觉自己像一个废人。每每想到，都心如刀绞。

　　但如今，即使再难再痛，他都不会在流露在脸上。

　　竹苑门口，唐影逸收回灵力，缓缓降落。

　　牧云海也不知为什么，从十年前起，就一直住在竹苑，没有再回泽渊宫和重华宫。

　　“牧云海。”唐影逸在竹里馆门口，一字一句道。

　　竹里馆大门缓缓打开，牧云海眼神比先前任何时候要更加深邃了，可还是一如既往的苍白瘦削，一袭墨色长发，头戴一根水蓝色琉璃簪子，腰间还是挂着那块灵玉，只是灵玉不再有灵光环绕。

　　“接招。”

　　说罢，唐影逸一掌挥出，牧云海动都不动，直面接了这一掌。

　　“动手！”唐影逸怒道，“这个时候你装什么好人！”

　　牧云海不答。唐影逸又是几掌过去。

　　“牧云海！我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目的，自责也好，内疚也罢，你先把陌宇哥的肉身还给我！我们之间的恩怨，我再慢慢跟你算！”唐影逸道。

　　牧云海依旧不说话，只是任凭他一掌一掌打来，照单全收，眉头都不皱。

　　“你到底想怎么样？”唐影逸召唤出长剑，抵在他胸前，冷冷道。

　　“我体内元神现已融合，你现在杀不死我，我也不会伤你。”牧云海淡淡道。

　　唐影逸二话不说，一剑刺入牧云海胸腔。可牧云海竟跟完全没事似的，仍是一动不动。

　　“怎么会这样！”唐影逸道。

　　牧云海把剑柄从唐影逸手上抢了来，剑身从自己身体里抽出来，小心翼翼地捧着，轻轻摸了摸。随后，又还给唐影逸，道：“这是陌黎的灵泉，你要好生修炼。你现在的灵力，暂时还伤不到我。”

　　“你是在凌重熠的帮助下，修为又增益了吗？”唐影逸不解。

　　牧云海也不答，转身走了。

　　“十年后，我会再来！”唐影逸说完，也走了。

　　回到卧房的牧云海，紧紧地攥着双拳，眼中都是泪水。

　　十年了，你在哪里？什么时候回来？

　　十年了，我到现在不敢闭上眼睛，否则都是你的笑容在我脑海，让我笑得热烈，痛得心碎。

　　十年了，我把你母亲、哥哥、姐姐，还有鹧鸪翎的魂魄都找到了。我摘尽了万亩花海，用尽了全部灵力，将他们的魂魄护了下来。如今，他们都安稳地在荼蘼花海中养着，只待肉身恢复，便可复生。你快回来看看吧。

　　十年了，在我灵力耗尽，以为自己要消散、再也见不到你之时，我体内的原本不属于我的元神突然和我的奇经八脉融合在了一起，竟又赋予我无尽的生命。这是上苍怜悯，知我与你情深意重，再次赋予我生命等你回来，还是上天惩罚我，永生永世承受生离死别之苦？

　　十年了，我每天都给你写一封信，已经写了三千多封。我画了无数个你的样子，你再不回来，我都不知道还能再画什么了。

　　十年了，你带着对我的误会和恨意走了十年了，你的魂魄在苍茫大陆飘散了十年了，不孤单吗？回来吧，陌黎。

　　十年了，我们曾允诺，生生世世永不分离，可连一生一世都没有过完，你怎么舍得离我而去？

　　十年了，我无数次问师父，重熠是不是骗我，你是不是不会回来，师父都告诉我，让我相信，让我等你。

　　那好，我等你，陌黎。

　　十年，二十年，五十年，甚至一百一千年，我都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