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灵》藏海虫二

92、宝剑锋从磨砺出

　　怀皖把那日在冲鹤殿，凌重熠走后，花陌黎当着修仙族的惊世告白讲给了凌重熠听。

　　当时的场景怀皖也未曾亲历，都是后来唐影逸给他写信说的。唐影逸写得夸张，怀皖也就跟着叙述得夸张万分。

　　凌重熠听完，沉思良久，随后，深深笑了。

　　好一个生死相许，好一个死生不复。

　　也许自己从始至终，都只是他的家人罢了。

　　不过看来，这黎乐族的少主，的确是有点血性。

　　说白了，不过是两个善良而深情的孩子。却因自己的一时执念，与神族老头做了交易，如今，害得这两个孩子生死相隔。

　　片刻后，凌重熠缓缓道：“罢了，重华宫今日起封闭，不再与任何族往来。”

　　“主上不是说要在苍茫大陆寻找些资质好的，助他们修炼元神，壮大魔族吗？”怀皖不解。

　　“魔族……已经没了。做一族之主也实在太烦，就这样吧。也许，像烛龙那个老头子一样关起门来过日子，也别有一番风味。”凌重熠道。

　　“主上……”怀皖道。

　　“不是你刚说的吗？上古的就留在上古。”凌重熠道，“你也去做你想做的事吧，不用守在这里。老十，这么多年你都为了我、为了魔族在活，如今，也为自己活一番吧。”

　　“属下誓死不离开重华宫，不离开主上！”怀皖忙道，看着眼前这个完全变了个人似的凌重熠，不解道，“主上，您怎么了……”

　　“在炼狱的两千多年，每日都想着，若是出来了，我要做很多事情，报很多仇。可当真的出来了，却什么都不想做了，反而觉得，好像之前的那些执念，都不那么重要了。更何况，广成子都不在了，我找谁去报仇。”凌重熠道。

　　无能为力的事，当断。

　　无缘的人，当舍。

　　烦欲执念，当离。

　　遍阅人情，始识疏狂之足贵。

　　备尝世味，方知淡泊之为真。

　　“神族那老头不是说，只要把黎乐族小少主交给河络族，就告诉您广成子的长眠之地吗？”怀皖道。

　　“我错信了他们。如今跟我说广成子法力太强，长眠之地他们也无法感知到。让我多杀几个修仙族，尤其是墨羽族和黎乐族这两个半仙族，才能逼出广成子。”凌重熠冷笑道。

　　“这……太难以置信了……主上认为这背后有什么玄机吗？”怀皖道。

　　“不知道，我也懒得知道。”凌重熠道，“这恶灵生下来就这德性，我当年让曼珠沙华杀了他，曼珠念在这恶灵在她体内孕育过些时日，不忍下手。结果这怪物在重华宫呆了三十年，实在压制不住，曼珠只好把他送回昆仑。后来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不过我总觉得，广成子长眠得匪夷所思，应该跟这恶灵有关系。”

　　“那主上，接下来如何打算？”怀皖道。

　　“不管他们，敌不动我不动。我先去趟清泠之渊找下烛龙，回头万一云海问起烛龙，黎乐族那小子的是不是真的能复生，烛龙别说穿帮了。”凌重熠道。

　　“主上，您刚跟少主说的，不是真的？！”怀皖诧异道。

　　“我不知道。元神的确有这个力量能寻找自身散掉的魂魄。但这肉身已经消散，我怕是……”凌重熠悠悠道，“但是，总要给他点希望不是？”

　　“主上，您为了少主，真是用心良苦……”怀皖眼眶有点湿润。

　　凌重熠拍了拍怀皖的肩，道：“好了，你也辛苦了，休息吧。等我从清泠之渊回来，我们两个仅存的魔族余孽，好好喝一杯。”

　　“是！”怀皖道。

　　就这样吧。给他们一点希望。

　　也许，有一天，两个人真的可以重逢。

　　那些念念不忘的恩怨情仇，一旦放下，好像也就这么回事了。

　　为了自己的一点执念，让两个无辜的孩子如今生离死别，吃了这么多苦。其中一个还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

　　真是可笑。活了三万岁了，还跟两个小孩子争风吃醋、斤斤计较。

　　居然还跟神族老头做交易，把自己变成了自己曾经最讨厌的人。

　　真是一张老脸都丢尽了。

　　哼！我凌重熠是谁，拿得起，放得下。天地辽阔，任我遨游。

　　自从凌重熠被牧云海从炼狱救出来以后，修仙各族陷入一种深深的恐慌中。一个牧云海，便可在黎乐族少主接任族长的大喜仪式上屠了诸多修仙族，更何况魔尊的力量。

　　最可怜的就是黎乐、墨羽两族。二族不仅是修仙族，更是半仙族，本就地位颇高，最受爱戴。两千年来安居乐业、无欲无求、佛系修仙，与各族都相处得很好。谁知这次天降横祸，墨羽王族只留下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黎乐族更惨，全族被灭了一大半。

　　不少人都觉得，此次之祸跟花陌黎脱不了干系。要不是他引狼入室，牧云海何至于对四件神器由哪族保管的这么了如指掌。此事关乎天下安定，这原本就是修仙族最重大的秘密。

　　可此事之后，花陌黎也消失不见了。大家觉得八成是被牧云海杀人灭口了。

　　事情虽过去，每个人的神经都还是紧绷的，生怕凌重熠和牧云海哪天一个不开心，再随便来屠一两个族玩一玩。各族族长纷纷前往昆仑，请求神族庇护。

　　一时间，神族的威望达到了前所未有之高。各族纷纷修建神庙，以示诚意。对神族的孝敬和进贡也达到了顶峰。

　　长老慈祥地安抚着众族，视察着神庙的修建。告知各族不要过于慌张，只要有神族在，他魔族就不会翻天。

　　加上过了大半年，看魔族好像一直很消停，没什么动静。除了听说牧云海去了酆都，把北阴大帝揍了一顿，抢走了几个排队待转世的魂魄之后，就再也没听说魔族出来苍茫大陆造孽。

　　可北阴大帝委实被揍得不轻，在长老那里领了很重的刑罚。生死簿不能随意改动，否则会引发六道动荡。牧云海去抢魂魄时，北阴大帝拼死阻拦，牧云海一个动怒，一口气直接把轮回殿掀了，不少魂魄趁机逃了出来，飘荡在苍茫大陆上。

　　而这些孤魂，非人非仙非妖非神，慢慢变成了野鬼。野鬼在苍茫大陆飘荡久了，无法再回到轮回殿转世，越聚越多，一个新的饿鬼道，正在逐步形成。

　　好在看到魔族还算安稳，各修仙族总算是松了口气，除了往神族跑得勤一点，想着在长老面前混个脸熟，多多孝敬，万一出事了神族能庇佑自己，其他日子还是照常过。

　　只有河络族、黎乐族和墨羽族，完全变了个样。

　　河络族的属地颍川被轩辕楚容占领之后，千昊川带着剩余河络便不知去向，听说连神族都找不到。

　　至于黎乐族和墨羽族，众族本以为此二族会逐渐衰落下去。毕竟，苍茫大陆诞生两千年来，不少族群诞生兴起又衰落消亡，都很正常。有的小族成立不足百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一个优秀的王，一个能带领族群立族的统帅，对于本族兴亡至关重要。

　　可这两族王族全殁，唯一活着的花鹰扬听说已经长眠。可就在众族等着看此二族笑话之时，不曾想，半年的时间，唐影逸，这个修仙族举世闻名的浑小子，做出了一系列惊世之举。

　　唐影逸先是整合了黎乐族和墨羽族，将二族合二为一，从此不分彼此。此外，从墨羽族中挑选了一批根骨好的，跟黎乐族的将士一起，学习射箭，修炼武系灵力。

　　墨羽族两千年来从未有人习武，其他各族均觉得唐影逸这是胡闹，等着看他笑话。

　　“我们墨羽族人，两千年来受到黎乐族的庇护，这些年为救我墨羽族，黎乐族死伤无数，更是在魔族血洗金銮殿时，舍命送我们回家。如今，黎乐全族只剩不到两千人。今后，黎乐族的性命，由我全体墨羽族来护！”

　　唐影逸站在山巅，在猎猎阵风中为山下的将士们训话。半年多的时间，曾经潇洒肆意的少年，如今眉间尽是沉稳与坚毅。如今，他没了引以为傲的翅膀，再也无法召唤羽翼。

　　“今后！不再有黎乐族、墨羽族！今后，我们是一家人！我们是墨黎族！”唐影逸高声道。

　　“是！族长！”众将齐呼。

　　说到墨黎族，唐影逸想起花陌黎这个名字，大半年过去了，可他心中的疼痛丝毫未减，不由眼睛一红。

　　他从小到大，身边熟悉的义父、义弟、还有花陌宇花陌黎，纷纷离去，花鹰扬也不省人事，他恨不得放下一切随他们而去。可他不能。他若走了，两族再无统帅，只会就此寂灭。

　　更何况，他继承了花陌黎的灵泉。他要替他活下去。他要为他复仇。

　　于是，这个少年不知愁滋味的墨羽族第一风流公子，扛起了本不属于他的重担，带着两族，跌跌撞撞前行。

　　唐影逸强忍着眼泪，继续道：“不要叫我族长。这个族长的位置，我是替花鹰扬、花陌宇二位族长守着的！这几个月来，我们的金系卫队训练得不错，我是严苛了一些，但因为我们身体的特质，为了修炼灵泉下至，我们就需要比其他任何人付出更多的努力，你们明白吗！”

　　“明白！”

　　“今后，我墨黎族，金系卫队占八成，水系卫队占两成。我知道很多人对我这个决定不满，觉得修炼武系灵力太过艰难，可是族人们！我们不能再让血洗金銮殿的事情发生！如果我们连最爱的族人都保护不了，那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誓死捍卫墨黎族！誓死捍卫墨黎族！”

　　“好了，继续去修炼吧。记住，你今天多修炼一分，将来，你的族人、你的亲人就能多一分机会活下来！”

　　“是！”

　　士兵散去，沈星然默默走进，轻声道：“义兄……”

　　“然儿，你怎么来了。山顶冷，走，我带你回宫。”唐影逸一边说一边咳嗽，脸色苍白。

　　“义兄，让然儿帮你把胸口的伤治了吧。”沈星然道。

　　“不用了，然儿，别担心。”唐影逸道。

　　“义兄为什么一直不治？好大一个伤疤啊。”沈星然道。

　　“然儿，这伤口之处，是你陌黎哥哥生挖了自己的灵泉，给我放进来的地方。这个伤疤，我要一辈子留着，它时时刻刻提醒我，不能忘记当日之仇，不能轻绕了牧云海。”

　　“义兄……然儿有半年多没见你笑过了……”沈星然双眼含泪，道。

　　笑？唐影逸心想，恐怕这辈子，再也不会知道笑是什么感觉了。

　　他被花陌黎死前用最后的灵力送到了冲鹤殿，听南极仙翁说，他在冲鹤殿整整昏迷了三个月，似醒非醒，跟花鹰扬一模一样。

　　人，有时候，若是痛苦到了极致，身体会激发出自我保护，不愿醒来面对这个残忍的人生。

　　可唐影逸最终还是醒了。两族已经没人了，他需要扛起来这些责任。更何况，他不能自暴自弃，他继承了花陌黎的全部灵力，他必须要替他活下去，重整旗鼓。

　　“然儿不哭。走，我们去看看陌宇哥的肉身恢复得怎么样了，不知道他的魂魄能不能回来，什么时候回来。”唐影逸道。

　　“义兄，我好想爹爹，好想大哥，好想陌黎哥哥……”沈星然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然儿……”唐影逸把沈星然搂在怀里，含泪道，“他们都不在了，花伯伯也失神了，现在两族只剩我们了，我们一定要坚强，再难也要坚持，要撑到他们回来，懂吗？你是墨羽王族，你更要比其他人都坚强，要好好修炼。”

　　说着，唐影逸为沈星然擦掉脸颊的泪水，然后悄无声息的，也擦拭了一下自己眼角的泪水。

　　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