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灵》藏海虫二

91、不问曲终人聚散

　　牧云海睁眼时，躺在他小时候住的星月殿。怀皖一直胳膊缠着绷带挂在脖子上，另一只胳膊正在整理桌案。

　　“怀皖？”牧云海试探叫道。

　　“少主。”怀皖道。

　　“十护法，是你？”牧云海道。

　　“是。主上将我召唤回来了。”怀皖道。

　　“你手怎么了？”牧云海道。

　　“主上打墨羽族那个公子的时候，我体内那个妖精的魂魄突然控制了身体，冲上去挡了一下。”怀皖道。

　　“凌重熠救的我？”牧云海冷冷道。

　　“是。”

　　“知道了，下去吧。”牧云海道。

　　怀皖突然出手将牧云海穴位封住，牧云海登时倒在床上。

　　“你！”牧云海怒道。

　　“少主，对不起。主上交代，你若醒了，务必封住穴位，防止你自寻短见。”怀皖道。

　　“你让他来见我！”牧云海道。

　　“主上去昆仑了，晚些回来。”怀皖道，“少主想吃些什么？属下去准备。”

　　“滚！”牧云海道。

　　牧云海躺在卧榻上，让眼泪尽情流淌。

　　从未想过伤害任何人，却落了一个一无所有的下场。

　　这一定是他弑神的报应。

　　如今想随他去死，都没法去。

　　没关系。凌重熠早晚会放下戒心，自己想死总有机会。

　　陌黎，你再等等我。

　　我很快就来。

　　凌重熠从昆仑回来的时候，听到怀皖跟他汇报牧云海已经醒了，吵着闹着要见他，冷冷道：“不管他，让他闹。每天按时去给他送饭。”

　　“可是少主这么一直点着穴也不是办法，他元神还没恢复，心脏又中了一剑，穴位一直封着对身体不好。”

　　怀皖作为魔族护法时，也是看着牧云海长大的，心里是很心疼这个孩子的。

　　“这点伤都扛不过去，就不配做我魔族少主！”凌重熠怒道。

　　“主上，您还是去看看吧。少主一直在强行冲破穴位，吐了一地的血。”怀皖犹豫道。

　　凌重熠叹了口气，缓缓向星月殿走去。看见在卧榻上扭来扭曲不停挣扎的牧云海，耐着性子走近，轻声道：“别闹，先把身体养好。”

　　“凌重熠！你疯了吗！你到底都干了些什么！”牧云海怒道。

　　“凌云海！我提醒一下你，我是魔尊，你是少主，注意你的说话态度！”凌重熠道。

　　“去你妈的少主！我不是！你为什么要杀了陌黎的家人！你疯了吗！”牧云海道。

　　“为什么？真是好笑！还不是为了救我，也是为了救你！”凌重熠道。

　　“你拿走神器就好了，为什么要杀了他们！”牧云海道，“重熠，所有人都怕你，我一直告诉他们，你不是滥杀之徒，不会伤害他们。看来我错了，你真的是疯了！”

　　“我没想杀，爱信不信。他们自己死活不给，我能有什么办法！”凌重熠道，“而且，只是死了而已，又不是魂飞魄散了，有什么大不了！”

　　“你放了我。”牧云海恢复理智，冷冷道。

　　“放了你，好让你去死吗？”凌重熠道，“云海，你真的越来越没有出息了。魔族复兴在即，你不想接管这个天下吗？”

　　“别装了。”牧云海冷笑道，“重熠，认识这么久，我太了解你了。你根本对统治天下没有兴趣。你只是不愿接受失败，想找广成子再次挑战罢了。说白了，你就是个任性的孩子。三万年了，你从来没长大过。”

　　“放肆！”凌重熠一拳揍过去。

　　牧云海吐了口鲜血，接着道：“三万年来，你只有广成子一个对手，说白了，在你内心，他不仅仅是对手，更是知己。你这么拼命地想从炼狱出来，想要找到他，不过是因为寂寞和不甘罢了。”

　　“混账！广成子不守信义、作茧自缚、杀你父母、屠我全族，这仇难道不该报！”凌重熠怒道。

　　“重熠，两千年了，他已经沉睡两千年来赎罪了，这跟死了有什么区别！冤冤相报何时了！重熠，你自己问问你的心，你这么拼命地找他，到底是想杀他，还是因为觉得他的长眠有隐秘想救他？”牧云海平静道。

　　凌重熠愣在原地，不再说话。

　　“重熠，放了我吧。你去做你想做的事，我去做我想做的事。从今以后，我们再无关系。”牧云海道。

　　“你要殉情？”凌重熠道。

　　“与你无关。”牧云海道。

　　“他对你真的那么重要吗？”凌重熠道。

　　“你永远不会懂。”牧云海道。

　　凌重熠沉默良久，缓缓道，“你若死了，等他醒了，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你说什么？！什么意思？！”牧云海道。

　　凌重熠讥讽道：“烛龙那个老头这一千多年到底怎么教你的？武力不行、法力也不行，除了教会你优柔寡断和不问世事，其他的什么都没教吗？”

　　“重熠！你到底什么意思！”牧云海打断他。

　　“我给他重塑经脉的时候，发现他体内有一缕魂，这缕魂有元神的气息——”凌重熠道。

　　“我知道！然后呢！”牧云海道。

　　“神族与魔族为什么力量强大？就是因为元神。有了元神，几乎是不死不灭，魂魄也很难被彻底打散。现如今就只有我、广成子和烛龙有这样的力量，否则，我还没见过那个力量可以把元神直接震碎。”凌重熠道。

　　“你能不能说快点！”牧云海感觉在漆黑的夜中隐隐看到一丝光芒，说完又补了一句：“说得明白点！”

　　凌重熠无奈地看了一眼牧云海，接着道：“他的那缕魂早已跟自身剩下的二魂七魄融合在一起，因此，他虽然现在魂散了，但带着元神的那缕魂不会散。我料想，那缕魂会寻遍苍茫大陆，将他其他散落的二魂七魄找回来。”

　　牧云海激动得全身颤抖，可身体穴位都被封住，动弹不得，只觉得奇经八脉都在抽搐，疼痛难忍。

　　凌重熠见状，解开他的穴位，道：“现在还想去死吗？”

　　“可他肉身已经消散了，魂魄如何回得来？重熠，你是不是在骗我！”牧云海还是不太敢相信。

　　“废话。他现在只是一个上仙，魂魄散了肉身自然就消失了。元神自有元神的办法。”凌重熠道。

　　牧云海道：“那我如何能找到他散落的二魂七魄？”

　　“魂魄无形无踪，你如何找。只能等。”凌重熠道。

　　“等多久！”牧云海道。

　　“不知道。”凌重熠道。

　　“好。谢谢。那我走了。”牧云海说完，起身便要出门。

　　“你去哪里？”凌重熠问。

　　“我去黄泉路找陌宇一家人的魂魄，然后再去徽音国找到他们的肉身，想办法先救活他的家人。等他回来看到家人复活的时候，一定会很开心。”牧云海眼里闪着光，道。

　　“云海！”凌重熠道。

　　牧云海转身，看着凌重熠。只见凌重熠欲言又止，半晌后，道：

　　“没事，你去吧。你的元神现在还很脆弱，引灵的时候不要勉强，撑不住的时候，记得回家。”

　　“好。”牧云海道，想了想，又道：“重熠……别再造杀戮了。”

　　牧云海说完，便消失了。

　　凌重熠看着牧云海的背影，眼神渐渐黯淡下去。

　　罢了，留不住的人，强留也是没有意义。

　　就让他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吧。

　　以为断了他和修仙族的恩怨，杀了黎乐族，就能让他回到自己身边。

　　可或许有些感情，即使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这南墙他撞也撞了，忘也忘了。

　　然后擦擦头上的血，继续前行。

　　海阔山遥，未知何处是潇湘。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待牧云海已经走了许久，凌重熠道：“老十。”

　　“是，主上。”怀皖道。

　　“当年你们几个元神都是我助力修出来的，你们恨我吗？”凌重熠道。

　　“主上何出此言！此等大恩大德——”怀皖惊道。

　　“因为我，你们才成为魔族；因为我当年屠了半个仙族神族，才导致魔族被神族追杀。两千年来你们的元神孤苦无依，众叛亲离。”凌重熠道。

　　“主上千万不要这么想！当年您杀他们是为了救曼珠沙华。更何况，即使没有这件事，神魔之间，道不同不相为谋，也早晚会有一战。”怀皖道。

　　“你都能明白，为什么我一手带大的云海就不能明白呢？”凌重熠道。

　　“主上，少主其实很善良，对您也是真心地好。他不希望您再造杀戮，也是为了您考虑。他曾说，上古的事情就留在上古，这代人有这代人自己的事情。”怀皖道。

　　“哼，肯定是烛龙那个天天躲在海底的混账老头子教的。他是为我好？”凌重熠冷笑道。

　　“主上，我的元神这些年虽在这个妖族的身上沉睡，但他身上发生的事情，我是有一些模糊的记忆的。这妖精随少主修行时，少主跟他讲过您的故事。您在少主心中，是这个世界上最勇敢的人、活得最洒脱的人，是他最亲最近、最崇拜的人。他可以不顾性命去炼狱给您疗伤，是真的很在乎您。”怀皖认真道。

　　“那也是曾经。现在怕是恨死我了。”凌重熠眼里有些许伤感。

　　“不会的。给少主一点时间，让他把想做的事情都做好了，他就会想明白的。其实您杀那些修仙族，是在保护他们。死在您手里，他们只是肉身死了，否则，恐怕只会更惨。”怀皖道。

　　“你在这妖精体内的时候，见过黎乐族那小子吗？”凌重熠问。

　　“见过。黎乐族那个孩子真的很勇敢，虽然年纪小，却天不怕地不怕，为了少主命都可以不要，尤其是……”怀皖犹豫道。

　　“说吧，无妨。”

　　有些事情不知道，不代表它不存在。

　　既然拦不住，索性就助他一程。

　　所有的体恤，只因当时不懂。

　　此后，以过客之名，祝你岁岁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