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灵》藏海虫二

90、韶华不为少年留

　　花陌黎把只剩一口气唐影逸带到天池，放在天池旁的石头上，自己满天池的去找天山雪莲。

　　必须先保住唐影逸的肉身，才有可能不散魂。

　　飞了一大圈，一朵都没有，花陌黎泄气极了。唐影逸时而被疼醒，时而昏死，全身发烫，不停颤抖。

　　“影逸，你坚持住，我不会让你死的。”花陌黎的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砸在唐影逸脸上。

　　“陌黎……”唐影逸声音幽微，痛苦道：“你……你别说话……听……听我说……”

　　“好、好、好，你说……”花陌黎抹了把眼泪，忙道。

　　“第一……活……活下去……你一定要活下去……第二……杀……杀了我……我受不了了……”唐影逸道。

　　“不……不……影逸……你不能死……我知道很疼，你忍忍……我、我有办法……”花陌黎哭到崩溃。

　　“这个世界……很好……但……但下辈子……我不来了……”唐影逸道。

　　“影逸……你必须活着……你坚持一下好不好……你要是死了……以后我犯浑的时候谁来骂我……我……我黎乐族就是为了守护墨羽族而存在的……我不会让你死的……”花陌黎哭到泣不成声，道。

　　“你别说话，我这人话多……你让我说完……再不说就来不及了……”唐影逸道，“我死后……把我扔进天池……等我变成雪莲之后……送到望月殿……还有……墨羽族王族除了星然……都……都死了……以后……墨……墨羽族就拜托你了……”

　　唐影逸说完，再度昏死过去，身体已经越发透明。花陌黎赶忙连滚带爬再冲进天池，继续寻找。

　　牧云海在应龙身上抵达徽音国时，看见眼前的景象，惊得说不出话来。

　　原本精致华丽、歌舞升平的徽音国，变得萧索破败、举族哀嚎。

　　羌疏桐、花陌宇、花陌鸢的尸体放在正殿中央，周围跪着的人哭声不断。

　　牧云海徐徐走近，震惊得眼睛瞪得滚圆。

　　“啊！他又杀回来了！”一个侍卫最先看到，惊呼道。

　　“全体戒备！”一位黎乐族统领道，“族人们，我们就是拼死，也要护住少主尸身！”

　　“要抢陌宇，就从我身上踏过去！”跪在最前方的夏瑶，持剑挡在牧云海前面，满眼杀意，“混账魔族，你屠了我黎乐族大半族人，还没杀够吗！”

　　“发生什么了！”牧云海话刚出口，就想到肯定是凌重熠干的，也顾不得解释，忙道：“陌黎呢！”

　　“你还敢问陌黎！你到底想干什么！南极仙翁虽然向着你，可你别以为仙族会置之不理！”夏瑶怒道。

　　“陌黎在哪里！他怎么样了！”牧云海怒道。

　　夏瑶被他的气势略微吓到，语气稍微和缓一点，顿了顿，道：“龙使，或者说，新任魔尊。墨羽王族已被你屠杀殆尽，请你高抬贵手，给黎乐王族留点血脉吧。”

　　牧云海不欲跟她纠缠，转身召出应龙走了。

　　他在应龙身上着急寻找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怎么会这样。

　　凌重熠这个混蛋到底干了些什么！

　　陌黎知不知道这些？如果知道了，会不会以为是他干的。

　　那会不会恨死他。

　　要赶紧找到他，赶紧跟他解释。

　　而且，看样子，花陌宇他们一家的情况，用雪莲养身，用花海养魂，自己应该有办法救得回来。

　　还好，还好。

　　事情还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找到陌黎，一切还有转圜。牧云海努力克制着全身的颤栗，对自己道。

　　应龙沿着两国低旋着，终于，在天池边上，看到了花陌黎和唐影逸。

　　牧云海急忙跳下，冲到花陌黎面前。

　　“陌黎！”牧云海忙道。眼神里有开心，有期待许久的梦想终于成真的快乐，也有紧张和害怕。

　　花陌黎找不到雪莲，正抱着唐影逸给他专心致志地输送灵力，听到牧云海的声音，手不可遏制的颤抖。

　　眼睛闭上了少顷，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陌黎！”牧云海又走进了两步。

　　“你别过来！——”花陌黎满眼恨意地看着他，两眼通红。

　　“陌黎，你听我说——”牧云海道。

　　“牧云海！你还没玩够吗！”花陌黎打断牧云海，嘶喊道，“你想要的东西都拿到了，魔尊也出来了，你还要赶尽杀绝吗！”

　　“陌黎，你别激动，你先冷静一下。”牧云海努力平复着内心的焦急，对花陌黎温柔道。看他情绪激动，也不敢再走近，怕刺激到他。“你相信我，不是你想的——”

　　“你是来杀我的吗？”花陌黎冷冷道，“是他让你来杀我的吗？”

　　“陌黎！你胡说什么！你相信我好不好，你听我解释——”牧云海终于急了。

　　“他已经出来了，你还不依不饶地回来，是要把玩完的小朋友都杀掉以绝后患吗？”花陌黎冷笑。

　　“陌黎！你冷静点！不是你想的那样，陌宇那边我可以——”

　　“你住口！你还敢提我大哥！”花陌黎怒道。

　　牧云海跟烛龙生活了快一千年，说话本就变得跟烛龙一样慢悠悠的。语速没他快，反应没他快，说话也没他溜，越是着急想解释就越是被他打断。

　　牧云海见这么跟花陌黎沟通下去根本没用，琢磨了一下，打算先抓住他，绑起来封住嘴慢慢跟他解释，等解释清楚了，再任他打骂发泄。

　　于是，一个纵跃，起身想要去擒住花陌黎。花陌黎见状，看了眼自己的右手，随后闭眼咬牙，猛地将右手插入自己的腹部。

　　“啊——”花陌黎一声惨叫划破天际。

　　这一叫把昏死的唐影逸也叫醒了，半空中的牧云海看到这一幕，差点疯掉。

　　“陌黎！”牧云海撕心裂肺地喊着，似乎比他自己灵泉被挖还要痛苦。

　　“你别过来！”花陌黎用尽最后的力气低吼着，右手握着一团白色灵光，鲜血淋淋。

　　随后，低头看着刚刚睁眼的唐影逸，将这团灵光缓缓打入唐影逸裂开的胸腔。

　　“你……你干什么……你混账……”唐影逸气若游丝地骂着。

　　“影逸……我说过……我不会让你死的……”花陌黎努力微笑了一下，道。

　　“你他妈的……你这个样子……老子怎么活下去……”唐影逸泪水不停流淌。

　　“你听着……影逸……今后……我的灵泉在你身上……你好好替我活下去……好好习武……你记住……弓箭手最重要的就是……勇敢无畏、沉着冷静的心……箭无情……要一击致命……”花陌黎浑身是血，道。

　　“你……你拿回去……老子不要……你快拿回去……求你……求你了……”唐影逸感受到一股强大的灵力顺着自己奇经八脉游走，身体在逐渐恢复。

　　“我的灵力马上就要散尽了……我……我这就送你走……要不……来不及了……这辈子……有你为友……我花陌黎……死而无憾……”

　　“你敢！混蛋！你敢——”

　　唐影逸话没说完，就消失不见了。

　　送走唐影逸，花陌黎看了眼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自己身边，浑身颤抖地轻搂着他的牧云海。

　　“抱……抱抱我……”花陌黎道。

　　牧云海抱着灵泉被自己挖出来的花陌黎，不敢轻，轻了怕他消散，也不敢重，重了怕他疼，只觉得天崩地裂，心在滴血。

　　花陌黎笑了。

　　随后，突然召出牧云海为他铸造的那把匕首，对着牧云海的心脏，狠狠刺了过去。

　　剑到胸口，突然剑锋一转，匕首刺入了牧云海的左肩。

　　花陌黎冷笑了一下，道：“哥哥……你看……到最后……我还是不忍心杀你……”他大口地喘着气，“我……我真的是太没用了……”

　　牧云海看都不看刺入身体的匕首，满眼泪水地盯着花陌黎，疯狂道：“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不相信我！为什么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

　　“爱……原来这么苦……你……你放过我吧……我……我也放过你……”花陌黎道。

　　“别说话，我会救你，一定有办法可以救你！坚持住，陌黎！”牧云海道。

　　“哥哥……其实……自从来到中原……我的精神世界是一点一点崩塌的……但……但我以为一直有你在……我相信……爱可以解除万难的……我只是没想到……万难之后……还有万难……”花陌黎道。

　　花陌黎声音越来越微弱，接着道：“在……在人族……我看到世间残忍……可我以为还有爱……在鹄族我……我看到大哥和阿翎……我发现爱原来也有爱而不得……于是我庆幸……幸好……幸好我们一直在一起……直到……我……我发现我错了……原来自始至终……我们的爱……都是我一厢情愿……”

　　“可……即使如此……我仍觉得没关系……来日方长……哥哥……我……我用尽全力地爱过你……你……你就像盛开在我心头的一朵花……花刺长进我的心……我深爱……深爱你的盛放……胜过难忍的痛苦……可如今我血已流尽……”

　　“陌黎……别说了……不是的……不是的……你信我好不好……你相信我……”牧云海泣不成声。

　　“哥哥……你看……那么……那么爱你的我……终于舍得走了……”

　　说罢，花陌黎便一点一点地消散了。

　　牧云海看着眼前的少年，从下半身开始，一寸寸地消失不见，终于意识到，他的爱人，他倾尽一生的温柔都仍觉不够的爱人，魂飞魄散了。

　　这次，是再也救不回来了。

　　天地辽阔，魂去无踪，望君珍重。

　　韶华不为少年留，恨悠悠，几时休？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人间哪得爱如许，百无一用是深情。

　　牧云海看着空空如也的怀抱，捡起花陌黎落在地上的匕首，朝自己的心脏深深刺了下去。

　　纵然这世间没有什么永垂不朽，纵然是碧海青天也会干涸枯竭，纵然是云荒万里也会分崩离析。

　　这世间的生离死别，来了又去犹如潮汐。

　　可我对你的爱，永不消亡。

　　你活着，就是我生命的全部意义。

　　你既已不在，这残忍的世间，我便再无眷恋。

　　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一念起春暖花开，一念灭落梅胜雪。

　　匕首没入身体，牧云海耳边想起成亲那日，花陌黎对他说：“哥哥，我们永远、永远、永远不分开。”

　　牧云海笑了。

　　嗯，好。

　　我们永远、永远、永远不分开。

　　陌黎，等我。

　　我来了。

　　倒地的一瞬间，一个红色身影突然出现，抱起昏死的牧云海，一起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