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灵》藏海虫二

88、死去元知万事空

　　一直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唐影逸突然反应过来。片刻后，结界中的花陌黎消失了。凌重熠没有料到居然有力量能突破他下的结界，略微吃惊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镇定。

　　“留这个小娃娃跟你们换，本想放你们一条生路，既然尔等执迷不语，也好。”凌重熠讥笑道。说着，手中蓄积起巨大的红色光圈，整个穹顶都在震动。

　　凌重熠身后的黎乐族将士一批一批地腾空而起，手持灵力幻化的弓箭，宛若天空中的精灵一般，万箭齐发。凌重熠一波又一波的法力将一排排的将士全部震得肝胆俱碎，不一会儿就灰飞烟灭。

　　花陌宇疯狂地向凌重熠杀去，配合着身后黎乐族的万剑齐飞，凌重熠在牧云海的身体里法力受限，加上用了近一年的时间耗费心神救治花陌黎和去炼狱养牧云海元神，带着不轻的内伤，竟一时有些被制住。

　　随即，凌重熠召出了他极少拿出的剑——黑玉金石剑，剑身细长，通体黑色，金色勾边，魔幻、华美、深不见底。

　　黑玉金石剑，上古第一名剑。以凌重熠的法力，除了在末日之战中与广成子对决时用过之外，此剑几乎不曾出鞘。

　　花陌宇与凌重熠毕竟实力相差太过悬殊，即使鹧鸪翎在旁拼死相助，花陌宇还是很快败下阵来，凌重熠一剑没入花陌宇的腹部，鹧鸪翎发出撕心裂肺的嘶喊。

　　“交出来吗？”凌重熠一脸傲慢，道。

　　花陌宇不语。

　　凌重熠又是一剑刺入。

　　鹧鸪翎试图趁机攻向牧云海，却被他狠狠踩在脚下，鲜血从右眼和嘴角溢出。

　　凌重熠拔剑而出，又刺入了第三剑。

　　一直被花鹰扬护在身后的羌疏桐再也受不了眼前惨状，冲了出来，凌重熠长剑一挥，羌疏桐当场倒地不起。

　　“阿娘！——”花陌宇还被凌重熠拎在半空中，撕心裂肺地呼喊道。

　　“疏桐！——”花鹰扬连滚带爬把羌疏桐抱在怀里。

　　羌疏桐却死死地盯着“牧云海”，用尽最后的力气，道：“不是你……这不是你……对不对……”

　　说罢，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花陌鸢当场崩溃，挣脱出夏瑶死死拉着她不让她冲出去的手，持箫攻向凌重熠。

　　凌重熠一手捏着花陌宇，脚底下还踩着鹧鸪翎，只剩一只持剑的手可以用，顺手抬起，一个剑气就把花陌鸢劈成两半。

　　疯了，乱了，彻底失控了。

　　当年在冲鹤殿前，花牧二人海誓山盟的场景还在众人脑海不停回响。如今，牧云海竟为了救魔尊，以如此残忍的方式，屠杀了花陌黎的至亲。

　　这是修仙界之耻，竟被魔族玩得团团转。在场黎乐族皆愤怒不已，持剑攻去。

　　可无论在场众人怎么攻，却连凌重熠的身都近不了。这些才诞生了两千年的修仙族，第一次体会到了，魔力到底是多么骇人。

　　凌重熠眼皮都不眨一下，接着刺了花陌宇第四剑。

　　“住手！够了！”花鹰扬终于崩溃，抱着怀里已经冰冷的羌疏桐，泪流满面。少顷，从怀里掏出锦囊，颤颤巍巍地举了起来。

　　“给、给你……放过宇儿……放过黎儿……”

　　“爹爹，不能给他！”花陌宇声嘶力竭。

　　凌重熠随手把花陌宇往身后一扔，收起了第三个锦囊。

　　花陌宇身中四剑，此刻却像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前所未有的怒火充斥着胸腔，从身后再次持剑向凌重熠刺去。凌重熠头都没回，反手一剑，这第五剑，直入花陌宇心脏。

　　花陌宇缓缓倒了下去，瞳孔开始放大。被凌重熠刚刚踩到五脏六腑都碎裂的鹧鸪翎看到这幕，一句话也没说，久久没有回神。

　　须臾后，他缓缓爬向花陌宇，看见他也正看着自己，什么都没有说，什么也都说不出来，却什么都在眼神中了。

　　花陌宇缓缓抬起手，想再摸一摸鹧鸪翎的脸。从宴席开始就想看他，却始终一眼都不敢看去。现在，终于可以尽情地看看了。

　　一年未见，鹧鸪翎还是像原来一样，一样的剑眉丹目，一样的清丽出尘，一样的荣光满满。

　　还是那个纤细华美的，南境溪畔初初相识的那只仙鹤。

　　好多话想说，可好多话却都来不及说了。

　　我们相爱得如此隐忍，可到头来，又得到了什么？

　　早知如此，如果……如果当初……长相厮守就好了……

　　缘聚缘散，犹如云烟，生离死别，撕心裂肺。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花陌宇的手抬到一半，重重地摔了下去。鹧鸪翎捧着花陌宇的脸，看着他缓缓闭上了眼睛、停止了呼吸，鹧鸪翎，突然笑了。

　　他将死去的花陌宇抱在胸口，轻轻在他耳边说：“阿宇，你总问我为什么不称王，只当统帅。因为我知道，我永远不是一个合格的王。从我遇见你的那一刻起，我就甘愿为爱沉沦，永世不悔。”

　　“阿宇，上穷碧落下黄泉，我必生死相随。等我。”鹧鸪翎微笑着看着怀中的花陌宇，笑道。

　　随后，一只独眼仙鹤腾空而起，对着大殿内的石柱狠狠地用头撞了过去，缓缓坠落到花陌宇怀里，再也没有了气息。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生不能同衾，死必定同穴。

　　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沈千寻见状，立刻将怀里的锦囊交给唐影逸，道：“快走。”

　　唐影逸仍是死死盯着前方，一句话不说。

　　“逸儿，如今我全族只有你有点武系灵力，以后靠你了，一定不能让龙使抢走。”沈千寻道。

　　“我不走。义父，你快走。”唐影逸道。

　　“逸儿，我欠黎乐族太多，这些年为了保护我们，他们牺牲了多少族人。义父虽无武力，可一定会与你花伯伯、羌伯母共存亡。况且，陌黎被送哪儿去了只有你知道。你要是死在这了，他怎么办！”沈千寻道。

　　唐影逸这才反应过来，也不多话，收起锦囊，道：“义父，你放心。锦囊在，我在。锦囊丢，我亡。”

　　说罢，唐影逸便消失了。

　　“还剩最后一个。”凌重熠看向沈千寻，道。

　　在场仙族全部持剑攻来，拼死护在花鹰扬和沈千寻前方。南极仙翁震怒得白发飞扬，灵气喷薄，可都被怀皖逐一挡了回来。

　　凌重熠则一动不动，盯着沈千寻。

　　沈千寻在凌重熠的注视下，毫无惧色，走向花鹰扬。此时的花鹰扬，面对接二连三失去妻子、儿子和女儿的打击，人已经傻了，呆呆靠在原地，左手抱着羌疏桐、右手抱着花陌鸢，眼睛看着花陌宇。

　　“鹰扬，你若是想随弟妹而去，就放心去，我也随后就来，咱们在黄泉路上做个伴，下辈子，不论是妖道人道畜生道，你和弟妹还是一辈子伉俪情深，你与我还是一辈子好兄弟。你若是放下不下黎乐族，我便现在用盟誓把你送走。”沈千寻一脸平静道。

　　花鹰扬似乎完全听不见沈千寻在说什么，眼睛一眨不眨。

　　沈千寻也不勉强，缓缓起身，对凌重熠道：“放过黎乐族，放过所有修仙族。最后一个锦囊在我这，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凌重熠冷笑一声，抓过沈星然，掐着脖子举在空中。

　　“爹……爹爹……”沈星然发出微弱的声音。

　　沈千寻闭上了眼睛，紧紧皱着眉头，似是强忍着心痛。少顷，又睁开眼睛，双目含着隐忍的泪水，道：“孩子，最后一个锦囊若是交出去，天下必将大乱。爹爹替所有修仙族，谢谢你的大义了。”

　　说罢，跪在地上。

　　沈星风冲到凌重熠面前，也跪了下来，含泪道：“放了我妹妹，要杀杀我，求你……”

　　“爹爹……”沈星然全身发抖，被掐得喘不过气，幽微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爹……爹爹别哭……女儿……女儿不怕……”

　　听到沈星然的话，凌重熠突然想到，两千年前，当魔族被屠杀殆尽，只剩他和牧云海在重华宫失守前逃了出来时，他们躲在一个深洞里，看着不远处起火的重华宫和灰飞烟灭的族人，想着背信弃义的广成子，凌重熠三万年的生命中，唯一一次流下了眼泪。

　　那个时候，少年牧云海走到他面前，轻轻帮他擦掉了脸上的泪水，跟他说：“别哭，不怕。”

　　远古的回忆涌上心头，让凌重熠心中酸涩。他看了眼有出气没进气的沈星然，随后，缓缓地放了下来。

　　“云海！你到底疯够了没有！你是不是被体内元神控制了！你醒醒！”南极仙翁被怀皖打得满身是血，震怒道。

　　“还剩最后一个，交出来，我没工夫跟你们耗。”凌重熠懒得搭理南极仙翁，自顾自道。

　　“仙翁，你先走，快去昆仑找长老！”夏瑶一边对付怀皖，一边道。

　　南极仙翁不答。少顷后，微微叹了口气，道：“我刚早灵泉出窍去了，整个昆仑空无一人。琼林也没人。”

　　正说着，怀皖一剑刺向夏瑶，南极仙翁持剑挡了过去，大吼道：“都别打了！”

　　在场所有人都不解地看着南极仙翁。

　　“没用的。”南极仙翁缓缓道，“我们不是他们的对手，除了牧云海自己清醒，否则再打就是送死。都住手吧。”

　　“可是仙翁，现在怎么办？一个牧云海尚且如此，如果他放了魔尊出来，那岂非天下大乱！”夏瑶急道。

　　南极仙翁看了眼沈千寻，沈千寻也正看着他。

　　牧云海已经拿到了三个神器，第四个若再得到，魔尊重返世间，后果不堪设想。

　　蛟族没抗住，氐人族没抗住，连黎乐族花鹰扬也崩溃了。现在，苍生的最后一丝希望，落在了丝毫没有武力、两千年来只能靠他族保护的墨羽族身上。

　　谁能料想到，最脆弱的，有朝一日，竟会成为最坚韧的。

　　至柔弱者至坚强。

　　沈千寻长舒了一口气，对南极仙翁轻点了下头，随后笑了。

　　不能被擒，不能被胁迫，不能心软，不能泄露最后一个上古神器到底在谁身上。

　　那么，只剩一条路了。

　　随后，沈千寻手持一把匕首，迅速插入自己胸口，缓缓躺到了地上。

　　凌重熠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用剑抵在沈星风胸口，道：“他死了，那就是在你身上。”

　　沈星风冷笑一声，双手握住黑玉金石剑剑身，用力一拉，自己胸口尽数没入剑中。

　　“你省省吧……墨羽王族……哪怕皆死……也不会交出来……”

　　“主上，可能不在他们身上，刚刚遛了一个。”怀皖道。

　　“走。去找。”凌重熠道。

　　说罢，二人就消失了。

　　留下满目疮痍的徽音国，满地的鲜血和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