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灵》藏海虫二

82、经声佛火两凄迷

　　花陌黎被腹部传来的剧痛刺激得醒过来。他大口地喘着气，豆大的冷汗不停往下掉。

　　仔细看了看四周，他的手脚被捆仙索牢牢绑住，断了的右手耷拉着垂下来，左腹腔被一根鲛骨穿透。

　　千昊川正坐在前方不远处，一脸平静地喝着茶。

　　还不等反应过来，第二根鲛骨刺破他的右腹，花陌黎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绝望地看着屋顶。

　　一左一右，把他的经脉牢牢定死，痛得几欲虚脱，不停颤抖。

　　他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身体，想趁最后一根鲛骨打进来之前，用最后的灵力召唤金兰盟誓，让唐影逸把他带回去。可两根主灵脉被锁之后，灵气调动得极为艰难。

　　他又想起牧云海曾说把灵力注入七星龙云戒，他就可以感知到危险，于是急忙把仅存的灵力汇入瑟瑟发抖的断掉的右手，突然看到，右手手指上空空如也。

　　痛彻心扉的绝望和无助。

　　四面楚歌，万念俱灰。

　　那一刻，他似乎听到了灵魂碎裂的声音。

　　眼前似乎浮现出一个幽暗的、永不见光的墓穴，承载着孤独绝望的悲伤冢覆盖住渐腐的尸体，瞳孔因死不瞑目而大大地睁着。

　　本已痛彻骨髓的他，突然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怒吼着，咆哮着，发狂着，体内一股强大的力量喷涌着、沸腾着、撕扯着，他大吼一声，竟将已没入身体的两根鲛骨震出体内。

　　鲜血大汩大汩地顺着腹部往外流，他顾不得疼痛，抓紧时间急忙蓄积灵力，试图再次召唤金兰盟誓。

　　“赶快！三根一起！”千昊川忙道。

　　三名河络士兵一人拿了一根鲛骨冲上前来，毫不犹豫地同时刺入。

　　花陌黎当场昏死过去。

　　昏迷前，花陌黎眼前浮现出单膝跪地的牧云海，一脸温柔地跟他讲：不知尊贵的黎乐族小少主，天不怕地不怕的陌黎上仙，可否愿意把自己交给我，与我这个小小花灵共度一生。

　　牧云海把竹苑和泽渊宫都翻了个底朝天，丝毫不见花陌黎身影。于是心急火燎地跑到炼狱，上气不接下气地张口就问：“重熠，你有没有见过陌黎？”

　　“见了。”凌重熠靠墙坐着，闭着眼睛答。

　　“什么时候！”牧云海急道。

　　“你走后。”凌重熠道。

　　“那他现在人呢！”牧云海问。

　　“大约是看到了什么不想看的，躲起来了。”凌重熠依旧没有睁眼。

　　“不可能！他到底去哪儿了！”牧云海一把抓起凌重熠的衣领，怒道。

　　突然，眼角瞥见墙角的七星龙云戒，急忙又扔开凌重熠，跑去把戒指捡了起来。

　　“怎么回事！你到底干了什么！”牧云海一拳揍过去，发狂道。

　　凌重熠擦了擦嘴角的血，冷笑道：“好啊，厉害了，第一次敢对我动手了。”

　　牧云海又是一拳，这次直接把凌重熠打倒在地。

　　凌重熠不紧不慢地站了起来，拍了拍衣服，神情漠然。

　　牧云海已经完全失控，攥着他的衣领，愤怒道：“你说话！到底发生了什么！”

　　凌重熠的耐心终于到了极限，一掌打飞牧云海，怒道：“我没跟他动手！他自己在外面躲着，看到了不该看到的，冲进来闹了两下，扔了戒指走了。”

　　“不可能！”牧云海愤怒地挥出一掌，把凌重熠震到墙角。凌重熠在牧云海的震怒下，居然被打出了好几口鲜血。

　　“怎么就不可能！为什么就不可能！”凌重熠被彻底激怒，连出两掌，掌掌势猛，炼狱又跟着震了几震。

　　牧云海被打得肋骨断了好几根，捂着胸口，双眼湿润，道：“他说他永远信我，他不会轻易扔掉戒指走的。”

　　凌重熠心里烦乱，不想再跟牧云海纠缠，怒道：“滚！我没杀他，爱信不信。”

　　牧云海扶着墙起身，把七星龙云戒收在胸口，踉跄着转身离去。离开前，头也不回，道：“重熠，我当你是家人。但若有一天你伤害了陌黎，我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

　　牧云海走后，炼狱发出地裂山崩的震动。北阴酆都大帝吓得急忙离开了阎罗殿。

　　花陌宇正在慕雨宫批阅条陈，突然听到窗台一声巨响，吓了一跳，转头看到一身是伤的牧云海。

　　“云海！你怎么了！”花陌宇赶紧上前扶住他。

　　“陌宇，快去叫唐影逸，陌黎不见了。”牧云海急忙道。说完，就倒了下去。

　　睁眼的时候看见花陌宇和唐影逸都在床边站着，牧云海急忙起身，胸腔传来一阵剧痛，却也顾不得了。

　　“哎你慢点，这伤虽给你治了，但还需养养，骨头断了是小事，不过你那内伤挺重。”唐影逸道。

　　“影逸，你快用盟誓召唤陌黎。”牧云海道。

　　唐影逸看了眼花陌宇，对牧云海道：“刚陌宇哥告诉我的时候我就召唤了，找不到，没反应。”

　　牧云海感觉自己的心仿佛变成一个坚硬的石头，坠入深不见底的深渊。

　　“云海，你先别急，阿黎小时候闹脾气的时候，为了不想让我们找到他，就是封住灵脉，不接收盟誓的。”花陌宇道。

　　“对，有时候他去天池钓鱼，嫌我烦，还封住灵脉怕我找他。”唐影逸道。

　　“你先告诉我们发生什么了，我们一起想想哪里有可能找到他。”花陌宇道。

　　牧云海沉默。

　　“说啊，我们还能害你们不成？”唐影逸撇嘴道。

　　“该不会是长老……”花陌宇心道不妙，能把牧云海伤成这样的，恐怕没几个人。

　　“陌黎……陌黎去炼狱见了重熠，之后就不见了……”牧云海哽咽道。

　　唐影逸听罢，闭上眼睛让自己冷静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睁眼，一拳揍向牧云海。

　　“你他妈的那凌重熠是个什么玩意儿你不知道啊？你还让陌黎去炼狱见他！”唐影逸一边说，一边揍。

　　“影逸！冷静点！”花陌宇拉开怒发冲冠的唐影逸，内心不由担心。

　　“然后呢！发生了什么！”花陌宇急忙问。

　　“不知道。重熠不说，就说陌黎跟他吵了两句就走了。”牧云海小声道。

　　“陌黎不会被他……”唐影逸说了一半，赶忙住嘴。

　　“不会。重熠一心只想杀广成子，不会对修仙族下手的。”牧云海道。

　　唐影逸听罢，觉得实在是忍无可忍，又是一拳过去，一边打一边骂：“你他妈的是蠢货吗！”

　　牧云海就乖乖让他揍。

　　“影逸！好了！”花陌宇道。

　　“陌宇哥你别拦我，我他妈的今天不把这混蛋打死，我唐影逸就抱个石头跳天池！”唐影逸怒道。

　　花陌宇被唐影逸闹得头疼，拿出捆仙索把唐影逸绑住，道：“都先冷静！陌黎现在修为不低，已经是上仙，而且他还有凤首箜篌，一般情况下不会出危险。估计是闹脾气躲起来了。我们先想想他可能会去哪里。”

　　“他原来在徽音国的时候最喜欢去天池钓鱼，再有就是琼林桃园和瀑布那里。”被五花大绑的唐影逸努力地平复着自己的暴怒，道。

　　“好，我现在就去找。”牧云海急忙起身。

　　“云海，你先别急。陌黎未必会回来，而且这几个地方影逸更熟，让他去找。你再想想，还有没有什么你们一起去过的地方？”

　　“人族。宁远城和天陆国东的一个小村庄。”牧云海突然想起来。

　　“好，你去人族找。影逸去琼林和天池。我在徽音国守着，万一他回来找我或者找阿娘。”花陌宇道。

　　“好。”牧云海说罢，便消失了。

　　花陌黎被一盆冷水浇醒。

　　“女娲石呢？”一个冷冷的声音传来。

　　他痛得根本无法抬头，也无法张口，闭着眼睛，浑身颤抖。

　　突然感到左手手掌一阵剧痛，只听咔咔两声，左手手骨也断了。

　　“说，女娲石呢？”

　　花陌黎强忍着疼痛抬头，千昊川一脸阴森地看着他。

　　花陌黎冷笑一声，道：“有本事……就……就杀了我。”

　　千昊川面无表情，道：“继续。”

　　一跟粗棍打过来，两根小腿腿骨齐齐折断。

　　他连喊疼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觉眼前一片模糊，意识涣散。

　　原来真正的绝望不是撕心裂肺、泣不成声，而是身如枯槁、心如死灰。

　　“女娲石交给我，我放你一条生路。”千昊川道。

　　花陌黎不说话，继续垂下了头，几欲昏死。

　　又是一盆冷水泼来，在昏迷边缘拉回了意识。

　　一股剧烈的疼痛刺激着他的神经，胸腔和腹腔像是被万根灼热的利刀刺着，一股绞心的疼痛遍布全身。一阵又阵的疼痛犹如潮汐涌来，一波接着一波。

　　花陌黎湿漉漉的头发胡乱贴在额头上，眉毛拧作一团，眼睛几乎要从眼眶里凸出来，鼻翼一张一翕急促地喘息着，嗓音早以沙哑，手臂上青筋暴起。

　　一点残存的意识清醒了又涣散，涣散了再清醒。

　　全身冰凉，迸沁着冷汗。

　　疼，太疼了。世间怎么会有如此酷刑。

　　想活逃不了，想死死不掉。

　　好像身体被抽离了，好像一瞬间自己就会倒在地上，感到为了解除痛苦，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说！女娲石呢！”千昊川冲过来，恶狠狠地抓着他的头发，凶神恶煞地问道。

　　花陌黎笑了起来。先是一声轻笑，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发出了癫狂的大笑。

　　大声笑出来，好像就没有那么害怕了。

　　千昊川握着花陌黎胸腔的鲛骨，把已经没入的鲛骨又深深推进去了两寸。花陌黎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挺有骨气，”千昊川冷笑道，“早点说出女娲石在哪儿，能少受点苦。”

　　“千昊川……你他妈的真的是蠢……你把我弄成这个样子……你……你觉得……我会说吗……”花陌黎气若游丝，道。

　　“把女娲石交出来！”千昊川面目狰狞地攥着花陌黎胸腔插入的鲛骨，送出灵力，花陌黎胸口不断地涌出鲜血。

　　“啊！——”花陌黎撕心裂肺地叫着。

　　“交出来！”千昊川宛若地狱的恶鬼般咆哮着，一掌将鲛骨彻底没入花陌黎的胸腔。

　　花陌黎只感到痛心切骨，他咬紧牙关努力去对抗这种疼痛，他灵泉被锁、灵力禁锢，他也不知道还能调动什么法力也来保护自己。只是靠着本能的求生欲，试图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力量。

　　顷刻间，感到剧痛的灵泉下方传来一股气息，刚劲有力，苍劲雄浑，顺着丹田缓缓而上。他感到这股气息到了胸腔、到了喉间、到了头顶，他一声怒吼，一股巨大的力量将面前的千昊川震出好远。

　　随着这股力量的爆发，花陌黎彻底脱力，再度昏死过去。昏迷前，脑海中又响起牧云海的声音：“傻瓜，我怎么舍得离开你。倒是你，答应我，永远不要离开我。”

　　“王君，怎么回事！怎么断了他的灵脉他还能有法力？莫非成神了？”千昊川身边的侍卫道。

　　“怎么可能！”千昊川训斥道。

　　“可……这也太不可思议了。要不要先问问长老？万一他成神了，我们岂不是弑神？这是大逆不道会遭天谴啊！”侍卫惊恐道。

　　千昊川思考了片刻，道：“今天先这样，明天继续。你去把这间密室封起来，除了你我，谁都不许靠近。”

　　“可是——”

　　侍卫来不及说完，便被千昊川打断：“没有可是，去办。”

　　“遵命！”

　　侍卫走后，千昊川看了看花陌黎，又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琉璃瓶子，轻抚着瓶身，满眼温柔道：“殷离，爹爹就算冒天下之大不韪，哪怕是死后入炼狱，也会救你的。”

　　天上人间俱怅望，经声佛火两凄迷。未梦已先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