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灵》藏海虫二

52、倾尽偏宠只为卿

　　“你的伤……”花陌黎犹豫片刻，道。记得他当时下手不轻，牧云海完全没反抗。

　　“无……”刚想说无碍，牧云海突然想到了什么，举起缠着纱布的右臂，学着花陌黎的样子，道：“疼。”

　　花陌黎不禁笑出声来，看见他笑，牧云海也终于笑了。

　　哎，怎么办，明明很生气，气他近乎残酷的理性无情，气他什么都藏着掖着，气他不对自己坦诚，气他老把自己当个孩子，气他暧昧游离的态度，气他什么都看透却什么都不跟自己说，可谁知道自己太不争气，就是怎么都气不起来。

　　“那你过来，本少主给你揉揉。”花陌黎故作严肃道。

　　牧云海又回到床边坐下，把右臂伸给花陌黎，花陌黎轻轻地捧着，小心地瞧着，牧云海趁机道：“那花少主大度点，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

　　花陌黎给牧云海翻了个白眼，假装生气道：“有些事就不值得被原谅，跟大不大度没有关系。”

　　花陌黎一边说，一边仔细端详着牧云海的右臂，牧云海满眼笑意，一把搂住他，道：“好了别看了，你这一百年的修为，还怕把我打废了？不过我倒是很期待那一天。”

　　“哥哥若以后再这样对我，不用等到那一天，我就被你气死了。”花陌黎道。

　　牧云海紧紧搂着他，花陌黎就乖乖享受着这熟悉、温暖、安全的怀抱，内心却无比复杂。

　　一方面，他的心里隐隐作痛，宇赫那里发生的一切让他觉得世间怎会如此残酷。他先前也在洞庭杀了不少河络，可他觉得那是河络主动出兵，咎由自取，当时虽然听到河络亡魂不安地吟唱，可那丝不忍也就转瞬即逝。

　　可宇赫做错了什么？他没有造反、没有杀人，只是想安静地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不想屈服于王权而已，就招来了杀身之祸。

　　在这之前，他本对生死没有执念，觉得一切皆有宿命，可当真正血淋淋的死亡呈现在自己面前时，发现自己曾经只是太过幼稚。

　　另一方面，他摸不透牧云海在里面充当什么样的角色。牧云海全身都是谜，看似对他很真诚，不对他隐瞒身份，带他回泽渊宫，告诉他青冥樽对他的影响。可在宇赫这件事情上，牧云海理智残酷得出奇。

　　原本，当他看到牧云海会主动帮宇赫去才采药，会在彤儿哭泣的时候递给她一张手帕，花陌黎心里是很开心的，觉得牧云海越来越有人情味。可那夜，牧云海故意不让他喝酒吃饭，必然是察觉了酒菜里下了药，却不提醒宇赫，只想着带他走。而且为了轩辕楚容那个暴君，牧云海居然对他拔剑相向，实在是不可原谅。

　　现在居然还带着他光明正大地住进了未央宫，这俩人怕是早有交情。那么，会不会是牧云海通知的轩辕楚容，让轩辕楚容带兵来打？

　　花陌黎只觉得头痛欲裂。牧云海又让他信任他，可又做出那么多值得怀疑的事情。他明明就是想抢这几个上古神器救凌重熠，却又表现得满不在乎。

　　花陌黎隐隐觉得，自己早晚有一天，会被牧云海撕裂。

　　更可怕的是，他发现他明明意识到牧云海是个很危险的人物，却还是身不由己地、情不自禁地沉沦在他的眼神中、怀抱中、拥吻中，好似温柔地坠落在无底深渊。

　　闭上眼，眼前又浮现起那些善良的村民的音容笑貌，这一个多月大家相处的点点滴滴。心无城府的宇赫，被他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的教书先生，经常给他送吃的的老爷爷，为他缝制衣服的老婆婆，天天缠着他让他讲故事的小孩子，一个个笑脸触电般闪现而过。

　　接着，带血的尸体，义无反顾的赴死、漫天的哀嚎，通通涌来，还有宇赫临死前嘶吼的那句话：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这就是世间疾苦吗？这就是人生常态吗？黎乐、墨羽两族千百年来在仙族结界的庇护下，安居乐业，与世无争，那都是假象吗？这才是真正的中原大陆吗？

　　不遵从于身份者死，不屈服于权威者死，渴望自由意愿者死。

　　而宇赫他们甚至都没有什么欲望，不似河络那边争强好胜渴望修仙得道，对于他们而言，成仙太遥远了，他们只是想活下去，自由地、安稳地活下去而已。

　　可这世间，竟容不得他们。

　　终究是，五千人，举族全灭。

　　神佑世人，可神又在哪里呢？

　　神族规定不得插手他族事务，那就可以看着无辜之人送死吗？

　　可就像牧云海说的，如果他真的拼命去阻止这场杀戮，为了救这五千人，他是不是要杀光轩辕带来了三万人？

　　那他到底是在救人，还是在杀人？

　　那两万名士兵，难道就不无辜，不枉死吗？

　　到底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疼，心好疼。

　　好想痛哭一场。可却觉得，这心，此刻比沙漠还要干燥。

　　像乌云住进了身体，亮着灯也觉得压抑。

　　翌日，牧云海告诉花陌黎，这神农鼎被轩辕楚容进入结界时挖了出来，现在在对方手上，毕竟是人族的王，不便硬抢，但轩辕答应过一阵日子给他们，让他们在未央宫小住一段。

　　花陌黎嘴上应了一声，心里想，你不如直接告诉我，你朋友拿这玩意需要用一段时间，这样说我比较容易理解。

　　二人就这样在未央宫住了几日。牧云海不时带着花陌黎在宁远城到处游览。宁远城这中原第一城真不是白叫的，光人口就三百万，比全体修仙族加起来都要多。望眼望去，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四衢八街，川流不息。

　　若不是亲见了轩辕楚容的残酷暴虐，单是看这城中繁华，花陌黎会真的误以为他是个有道王君，让百姓安居乐业，繁荣兴旺。

　　牧云海带着他，在宁远城四处逛着，给他讲着人族的兴衰变迁。花陌黎发现牧云海对人族的了解，甚至对整个苍茫大陆的了解，比他想象中要多得多。

　　他也知道牧云海是想带他多散散心，可不知为什么，走遍人族各处美景，吃遍人间各种美食，开心归开心，心里总是觉得沉沉的。

　　自从宇赫的事情过后，花陌黎感觉自己与牧云海之间总隔了一道什么东西，亲密之间，似乎有点隔阂。

　　尽管他努力告诉自己，珍惜眼前，今天的开心今天享受。那些无能为力的、过去的，就不要多想。

　　傍晚回到宸佑殿，衣着鲜艳的宫女早已准备好丰盛的菜肴。轩辕楚容这段日子对他们极为客气，衣食住行皆是厚待。可因千昊川在笙羽国闹事之时，这轩辕楚容跑得比谁都快，花陌黎本就对他没什么好感。加上宇赫一事，就更是对轩辕楚容厌恶至极。

　　因此，对于轩辕楚容的好意，花陌黎毫不领情。而且他知道，这轩辕楚容是对牧云海好，跟他无关。

　　此外，这轩辕王还时不时来宸佑宫偏殿找牧云海。两人时常闭门而谈。花陌黎本想问牧云海，可转念一想，以牧云海的性格，问了也白问，就只能带着一肚子的怨念，憋在心里。

　　这晚，二人刚用餐完毕。今天白天去了宁远城的集市，牧云海给他买了一大堆他从来没见过的人族的小玩意，甚是有趣。花陌黎本来今天心情在这段时间里难得的不错，想跟牧云海腻歪一下，顺便再试试能不能套点话出来。不料，刚吃完饭，轩辕楚容就大摇大摆地进来了。

　　一身戾气。花陌黎看着眼前这个讨厌的人，心道。

　　“花少主气色看起来好多了，想来是恢复得不错。”轩辕楚容一脸假笑，道。

　　“不劳轩辕王费心。”花陌黎冰冷道。

　　“那孤王就不打扰了。花少主如有任何需要的，还请不要见外。”说罢，轩辕楚容看了眼牧云海，转身出门。

　　牧云海见状，对花陌黎温柔道：“你休息一会，我去去就回。”

　　花陌黎无言以对，突然很想把书案掀了。

　　“我跟那三个老头子说了。”轩辕楚容和牧云海回到东偏殿，道。

　　“他们居然同意你用神农鼎仿造一个九州鼎出来？”牧云海道。

　　“我帮他们，他们帮我，等价交换。”轩辕楚容道。

　　“那你就抓紧制作吧。”牧云海道，“不过屠了全村实在是没有必要。”

　　“哼，”轩辕楚容道，“无知小民，手无寸铁的，以为占个山头无人管束就能自由了，白日做梦。没有足够的实力，何谈自由。”

　　“并不是所有人都需要为这样的改变付出代价。”牧云海道。

　　轩辕沉默片刻，道：“云海，你不要心软，更不要让儿女情长束缚自己。那个娇滴滴的小娃娃值得你这么做？你连这上古神器都不要了？”

　　“楚容，你知道我从他身上学到了什么吗？”牧云海道。

　　“学会了优柔寡断，学会了无病呻吟，还学会了矫情心软。”轩辕楚容道。

　　“学会了信任。信任自己，信任朋友，信任每一个人的力量。他们可以把最重要的法术结在最信任的朋友身上，生生世世相护。他们可以毫无条件的去相信朋友，和朋友的……朋友，他们不靠单打独斗，用一己之力对抗一切，而是把所有的力量都团结在一起，生死与共，共同面对。”牧云海道。

　　“既然如此，你为何不选择信任他，把实情告诉他？”轩辕楚容问道。

　　“他的世界跟我们不一样。他不需要知道这些，也不需要承担任何不该他承担的东西。不过，他很聪明，早晚会知道。我只是希望他在知道之前能够成神，这样他才有足够的力量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最不济，也可以自保。”牧云海道。

　　“笑话！既是苍生，凭什么不承担？就因如此，你就要一路护着他成仙，再成神？”轩辕楚容冷笑一声，随后又道，“罢了，随你吧。我对这些修仙族实在是没什么好感。懦弱的懦弱、无知的无知，愚不可及。”

　　轩辕楚容话音刚落，门口传来一个声音：“君上。”

　　“进来。”轩辕楚容道。

　　“君上命搜寻鸿忠的违法乱纪情况，现已找到。是否当即捉拿问斩？”来人道。

　　“不用。上将军去攻打百里部落，不是需要一队人去作饵诱敌吗？派他去，让百里的人替孤王杀了他。”轩辕楚容道。

　　“是，王君。”

　　来人走后，轩辕楚容转向牧云海，道：“你刚刚教我信任是吗？那我来教你什么是不信任。这种为了荣华富贵没有什么不能背叛的人，我就永远不会信任。现在他效忠于我，等有一天，有人许他更多的高官厚禄，他也会毫不犹豫背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