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灵》藏海虫二

49、人生长恨水长东

　　良久，二人嘴唇才不依不舍地分开。花陌黎红着脸喘着气，道：“哥哥，我发现你看上去一本正经，其实坏得很。每次不想回答问题，都用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下次能不能换一招？”

　　话刚出口，牧云海立刻飞身一扑，将花陌黎扑倒在玉榻上，压在身下，右边眉毛微微扬起，笑道：“哦？想让我换哪招？”

　　花陌黎这个未经情事的少年，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撩拨，当场头晕脑热、手脚发软，面色潮红。牧云海看见这样的花陌黎，更是心旌摇曳，情不自禁，喉结轻轻抖动，停了片刻，一咬牙，一攥拳，硬是克制着让自己从花陌黎身上爬了起来。

　　花陌黎再一次察觉到自己身体的异样，也不敢动，看见玉榻边有个羽线软被，便赶忙拉了过来，盖住自己下半身。完了又觉得不够，索性把自己彻底包裹起来。牧云海起身之后，就一直在玉榻旁边呆坐着，也不转身看他。

　　泽渊宫因为在海底的缘故，隔绝了所有声音，安静得出奇。二人就这样一直无言，听着彼此清晰的呼吸声，从急促到慢慢平缓下来。也不知过了多久，牧云海终于转身，看向花陌黎，道：“饿了吧。”

　　看见花陌黎把自己裹得跟个粽子似的，牧云海面露不解之意，花陌黎支支吾吾答：“我……咳……我冷……”

　　牧云海看了他片刻，眼神里似乎有些失落难过之意，浓密的睫毛低垂了下去，半天不说话。半晌后，抬起眼睛，轻抚着花陌黎的头发，轻声道：“别怕，我不会的。”

　　“不是不是不是，我、我、我也不冷……”

　　这张嘴巴撕了得了，花陌黎恨恨地想。

　　“我去给你弄点吃的。”牧云海说着便起身，走了两步似乎想到了什么，转身对花陌黎道，“想不想一起去看看？”

　　“好啊，哥哥。”花陌黎从被窝里爬了出来。

　　二人走到泽渊宫殿口，入口处上方不再是穹顶，而是清晰可见的海水流淌，不时还有游鱼飘过。牧云海转身面向花陌黎，一只手搂住他的腰，另一只手轻轻抬起他的下巴，笑道：“这次可不是为了让你不说话。”

　　又是深情一吻。随着这吻，花陌黎感到胸腔一阵凉意，一张一合，似乎在自主呼吸。突然感到牧云海脚下发力，搂着他冲了上去。待睁眼时，牧云海正拉着他，在海里自由徜徉。

　　“哥哥！”花陌黎兴奋地叫起来，发现在水里的他也可以自由跟牧云海交流和呼吸，完全不受任何障碍。

　　只见花陌黎游来游去，一会与鱼群为伍，一会跟海马做鬼脸，一会骚扰正睡觉的海星，一会骑到海龟背上，眉飞色舞地四处扑腾。原本静谧安详的海底被这个少年闹得鸡飞狗跳，牧云海看着，笑着，贪恋着，沉醉着。

　　许一人以偏爱，倾余生之慷概。

　　任他凡事浑浊，为你一笑轮回甘堕。

　　只要你所有的微笑在快乐里徜徉，不要停留在生命的罅隙处。

　　陌黎，很多事情不是不愿意告诉你，我只是不愿你经受这些意难平。我只想你快乐。

　　我能做的，就是在你对这个世界失望之前，对我失望之前，给你温暖。

　　让你有朝一日对这个世界失去信心的时候，能够感受到，其实，它也没么糟。

　　等花陌黎玩累了，牧云海顺手抓了几条鱼和一些海草，二人回到泽渊宫。

　　海水顺着花陌黎的头发流淌下来，衬托的他的眼睛更加明亮。牧云海眷恋地看着花陌黎的眼睛，一眨不眨，只觉得那眼睛一闪一闪的，让天边的星辰都自愧不如，黯淡下去。

　　“哥哥？”花陌黎叫住盯着他出神的牧云海。

　　牧云海这才回过神，微微一笑，道：“自从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你很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这双眼睛。但又觉得不可能。如果之前见过这样的双眼，我怎么可能会不记得。”

　　花陌黎大吃一惊，道：“哥哥，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见你，也是一模一样的感受。”

　　“那你先去洗个澡，把海水冲一冲。我去给你准备吃的。”牧云海道。

　　“好。”花陌黎乖巧道。

　　牧云海将花陌黎带到泽渊宫一处海底地热温泉，花陌黎二话不说跳了进去。泉水汩汩上涌，温暖着他的身体，他感觉全身都放松了下来，无不惬意。牧云海只草草冲了一下，换上衣服，就去给他准备吃的去了。

　　花陌黎伸展四肢，舒服地在温泉里泡着，而他喜欢的人正在给他做着吃的。他虽从小到大都很快乐无忧，可现在的感觉，远不止是快乐，更是幸福，是满足。

　　嘴角上扬太久了，以至于感到脸部肌肉都开始酸痛。花陌黎回了回神，从温泉里出来，换了身新衣服。

　　“你尝尝。”牧云海给花陌黎夹了块鱼，道：”清泠之渊的鱼，跟你们徽音国的河鱼味道不一样。”

　　花陌黎拿起筷子尝了一口，香糯肥美，回味无穷。

　　“哥哥怎么什么都会？”花陌黎笑道。

　　“你以为每个人生下来都是你们黎乐族的少主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牧云海也笑答。

　　“我也是很厉害的好嘛。我上能打鸟，下能抓鱼。我们全族，除了我大哥，没人比我更聪明了。”花陌黎骄傲道。

　　“你大哥确实不错。”牧云海道。

　　“哦？哥哥居然认识我大哥？”花陌黎道。

　　好，特别好。认识了我爹爹，认识了我阿娘，现在还认识了我大哥，我二姐？我二姐就不用认识了。嗯，早晚有一天我要把你光明正大带回徽音国，告诉大家，求祝福，谢谢。

　　“几十年前在中原见过，一起打过架。陌宇气宇轩昂、浩气英风，确是一代英杰。”牧云海夸赞道，“都是一支血脉，花鹰扬怎么就把你生得如此顽劣？”

　　“咳咳……哥哥，夸我大哥就夸我大哥，别连带着损我。”花陌黎道，“现在几时了，哥哥？”

　　“不知。”

　　“不知？”

　　“嗯。泽渊宫里看不见日月星辰，也没有沙漏，不知时间。”

　　“为何不摆个沙漏？”

　　“龙族都这么大岁数了，几万年了，哪里还能记一天一天的？几百几千年，在他们眼里，也不过是一瞬罢了。”

　　说罢，花陌黎突然听到上方传来一阵低吟声。牧云海听罢一笑，道：“师父嫌我又取笑他年纪大，不满意了。”

　　花陌黎看着笑意从眼角溢出来的牧云海，心里美美的。牧云海每次提到烛龙、提到父母、还有提到那个魔尊的时候，眼睛里都能流露出来不一样的神色，那神色里不仅是开心的笑意，更有一种天真无邪、童年无忌、简单纯粹的温柔。

　　想着想着，不由得羡慕起这些见证过牧云海童年和少年的人。

　　“对了哥哥，我们来泽渊宫做什么？宇赫他们怎么样了？”花陌黎终于从无法自拔的幸福中，想起来正事。

　　“我累了，想回来休息两天。”牧云海平静道。

　　“宇赫那边？”花陌黎道。

　　“我们不需要留在那里给他们添麻烦。”牧云海道。

　　花陌黎沉默片刻，苦笑一声，“哥哥早知那个鸿忠有问题吧？”

　　“猜的。”牧云海道。

　　“即使宇赫再三为他作保，你也不信？”花陌黎道。

　　“不信。”

　　“何以见得？”

　　“一个能为了往上爬，连自己性命都能不顾而去救素不相识的轩辕小妾的人。这种人，他对朋友，能有几分真？也许曾经真诚过，不过最终还是在欲望面前低了头。”牧云海道。

　　“那就让轩辕去杀了他们，我们坐视不理？”花陌黎语气中有一丝不满。

　　“陌黎，你不要忘记你们心心念念的神族定下的规则。他族内部事务，不得干涉。否则不光是你，还会连累黎乐族。”牧云海耐心道。

　　“恐怕不止因为这个吧。”花陌黎道。

　　“……”

　　“哥哥知我不忍拿走神农鼎，连累宇赫他们没了庇护。这轩辕来屠村，正好免了哥哥的后顾之忧。”

　　停了片刻，花陌黎接着道，“这样，等轩辕把宇赫他们都杀了，我便可没有顾忌，哥哥再带我回去取神农鼎，是这样吧？”

　　“是。”牧云海淡淡道。

　　“哥哥，你觉得宇赫如何？”花陌黎一片平静，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很好。”牧云海道。

　　“这样的好人，难道不值得活着？难道不值得一救？”花陌黎依旧看上去波澜不惊。

　　“或许值得。可值得活着，和能不能活着，是两回事。”牧云海道。

　　“只要哥哥愿意援手，他们便有活着的希望。”花陌黎道。

　　“我无能为力。”牧云海道。

　　“一个在灵力受限之时尚能灭了三千河洛王师的上古之灵，不要告诉我你打不过轩辕那两三万凡胎。”花陌黎越说越平静。

　　牧云海不答。

　　“在哥哥心里，只有魔尊的命是命，宇赫他们的命就不是命，对吧？”

　　见牧云海持续沉默，花陌黎继续道：“哥哥是一心要救魔尊吧？哥哥小时候很喜欢他吧。”

　　“你？”牧云海有点吃惊。

　　“前一日哥哥跟我说，想带我去隐居，其实只是找借口想让我离开那里，并不是真心决定了要跟我一辈子生活吧？”

　　“……”牧云海继续不语，只觉心如刀割。

　　花陌黎看着牧云海，眼里没有了曾经的少年意气，目光冰冷，苦笑一声，道：“好，好得很。”

　　多少酒才能配上这突如其来的心酸。

　　原来，笑而不语是一种成长，痛而不语是一种历练。

　　这世上总会有突如其来的遇见和始料未及的欢喜，当然也会有猝不及防的再见和毫无留恋的散场。

　　可有些人，就算看清了，你照样放不下。

　　“难怪哥哥总说我们无法殊途同归。还是哥哥有远见，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天。”花陌黎收起笑意，继续道。

　　“哥哥若想救魔尊，大可去救。我不拦着，也拦不住。可若这是以牺牲这么多人的性命为代价，那我就是拼死，也要试着拦一拦。出招吧。”

　　言尽，花陌黎召唤出那柄刻着他名字的长剑。

　　牧云海愣了一下，没想到花陌黎居然反应这么大，竟要跟他拔剑相向。转念一想，花陌黎对宇赫极为欣赏，不忍心让他被轩辕杀死，也属正常。

　　一向云淡风轻的花少主突然炸毛，可牧云海哪里能猜到花陌黎之所以反应如此剧烈，除了因为宇赫，还有魔尊的缘故。

　　他嘴上跟唐影逸说着不在乎魔尊会不会被放出来，其实他内心仍是有些惶恐的。花陌黎早发现，牧云海这人，看上去冷冷冰冰，其实重情念旧得很，魔尊一旦出来，牧云海势必会回重华宫，回到他长大的地方。

　　牧云海完全没琢磨过这些，更想不到花陌黎这小脑袋一口气能想这么远。于是无奈笑了一下，迎着剑走上去，摸着花陌黎的头发，安抚道：“傻孩子，想什么呢，我怎么可能跟你动手。”

　　没想到话音未落，花陌黎突然出离愤怒，原本一向温和舒展的脸庞，似乎像一股闪电要撕碎乌云一般。只见花陌黎一把打开他的手，勃然道：“在你眼里，我永远是小孩子吗！”

　　牧云海不敢相信地看着他，眼里满是隐忍和痛楚。花陌黎不想再看这双眼睛，怕看着看着自己就舍不得走了。收起剑，咬了咬牙，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