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灵》藏海虫二

44、世间安得双全法

　　花陌黎觉得枫叶甚美，加上心情沉重，便不想回村里吃完饭，拉着牧云海跟他在外野餐。

　　事实上，他自从接了长老委派出来之后，似乎每到一城、每经一事，都会有一些更沉重的东西压在心头。这些东西并不像生老病死似的来得猛烈，他甚至感觉不到剧烈的痛楚，却宛若一根根稻草、一只只嗜心虫，一点一点、一口一口地吞噬着他。

　　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栏意。

　　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

　　惟愿迷途漫漫，终有一归。

　　好在，我们一直在一起。

　　只要看到你，我的心就会开出花来。

　　牧云海去河里抓了两条鱼，花陌黎去采了些果子，拿出了一坛一直没舍得喝的琼林仙酿，二人搭起火架时，已夜色渐浓。

　　“哥哥，我们为什么不现在去找你师父问问？”花陌黎一边烤鱼一边问。

　　“师父元神近期都没醒。”牧云海喝了一口酒，答道。

　　“为什么烛龙爷爷一直都在长眠啊？”

　　“活太久了太寂寞，没什么意思，就睡了，”说罢看着花陌黎，轻轻一笑，“等你活个三万多年，估计也想长睡不醒了。”说罢，又喝了一大口酒。

　　“那神族又为什么长眠？就连首代上神应该都没有烛龙爷爷那么大吧。”花陌黎道。

　　“他们？他们原因太多了，有的大战之后力有不逮，有的元神已经逐渐消亡，有的心中有愧有悔，有的跟你一样贪图享乐，有的懒得搭理世间。”牧云海道。

　　“哈哈，还有这样的神？”花陌黎也喝了一口酒，笑道。

　　“当然。神族也是生灵，无非就是力量强一点，活得久一点，可也有七情六欲，三灾两痛的。你那个凤凰不就为爱长眠了吗？”牧云海道。

　　“对哦，总把他们当作不食人间烟火的造物主了。”花陌黎哈哈一笑，又道，“那哥哥不是还有一位朋友可能知道这青冥樽怎么回事吗？我们何不去找你这位朋友？”

　　牧云海不语。

　　“哥哥这位朋友是魔族吧？”花陌黎坦然一笑，道。

　　“是。”

　　“现如今还有多少魔族活在世上？”

　　“原本还有几个，三个月前都被千殷离杀了。”说罢，花陌黎感觉牧云海一口气干了半坛子酒。

　　“就是哥哥死去的那九个徒弟？！”

　　“正是。”

　　“千殷离怎么可能有杀魔族的力量？”

　　“其实他们还不算真正的魔族。当年重熠，就是魔尊，在魔族覆灭之前，用自身修为护住了十大护法的元神，这些元神就一直飘荡在苍茫大陆，自行寻找肉身养着，不至于消散。我从泽渊宫来到中原后，便把他们一个个都找了出来，随我住在竹苑。这些元神除非重熠从炼狱出来重新召唤，否则这些都是沉睡状态，没有任何战斗力，自然打不过千殷离。”牧云海道。

　　“那怀皖？”花陌黎突然想到怀皖额间的红莲业火。

　　“他也是。”牧云海道。

　　“魔尊是个什么样的人？”花陌黎好奇道。毕竟当年能跟诸神打到天昏地暗，想必是可怕至极的力量。

　　“他啊，”牧云海提到魔尊，眼睛亮亮的，居然露出了一种花陌黎都从未见过的笑意，“他曾经也是跟你一般顽劣的少年。连我师父都老了，可重熠虽然活了快三万年了，也不知道修为到底有多深，竟始终是不老不死。即使是他战败的那一刻，都是一如既往的张狂无畏，面无惧色。”

　　“哥哥跟他很熟？”看见牧云海提到魔尊流露的眼神，花陌黎突然没来由的一阵不爽。而且他发现牧云海不称对方魔尊，而是直呼其名。

　　“他救过我父母，也救过我。我从出生后没多久就到了重华宫，小时候修炼习武都是他教的。一直到了三百多岁，我才去的泽渊宫。”牧云海道。

　　重华宫，魔族王宫。魔尊凌重熠的居所。

　　“哥哥，对不起。”花陌黎道。

　　“怎么了？”牧云海诧异。

　　“竹苑被灭，我没能站在哥哥身边，陪你一起迎战。”花陌黎道。

　　牧云海的眼神略带伤感，似是在追思死去的九个徒弟，少顷，摸了摸花陌黎的头，道：“与你无关。我虽不忍，可他们消散了，未必是坏事。”

　　“为何？”

　　“这十位护法力量非比寻常，我也不敢言胜。一旦被召唤，他们只听重熠一个人的。而重熠如今在炼狱被折磨了两千多年，执念太深。”

　　说完，牧云海又一仰头，酒坛俨然见底。

　　花陌黎见状又拿出一坛琼林仙酿，递给牧云海，道：“魔尊现在何处？”

　　“酆都最底层，炼狱火海。”牧云海道。

　　“哥哥莫不是……经常前去看他？”花陌黎想起牧云海说，过一阵子去见一个朋友时自然随意的样子，好像是去一位经常拜访的老朋友家一样。

　　“是。”牧云海淡定道。

　　“可这炼狱哥哥也能随便出入？……”花陌黎不可思议道。

　　牧云海转过头，借着微醺的酒意，拿食指在花陌黎鼻梁轻轻一刮，微微挑了挑眉毛，笑道：“北阴酆都那个不知道是仙是神是妖还是鬼的那个小老儿，能有本事拦得住我？”

　　牧云海之前一直是清高自持、不喜交谈、不苟言笑、冷若冰霜的，现在花陌黎反正连他真实身份都知道了，也就没什么好避讳的了，加上醉意上头，反而在花陌黎面前越发自由自在起来。

　　北阴酆都大帝，掌管生灵轮回，万物生死，修仙族无不尊敬，在牧云海口中直接成了不知是神是鬼的小老头。

　　花陌黎看着牧云海这骄傲中带点反骨，霸道中带点调皮，妖娆中带点狂傲的样子，不由心绪狂舞，心跳加速，道：“咳……哥哥不愧是魔族养大的孩子，真是妖孽……”

　　“哦？妖孽？”牧云海眉毛一挑，右侧嘴角微微上扬，借着酒意，把正在烤鱼的花陌黎一把拉起，借势推向身后的枫树，双手牢牢地抓着他的手腕，坏笑道：“谁是妖孽？”

　　然后深深吻了下去。

　　牧云海吻得很深、很重。花陌黎觉得似乎牧云海每一次吻他，都在当作最后一次似的，仿佛都要倾尽全力，一次性发泄个够。二人舌尖纠缠不休，情意绵绵。牧云海将扣住他手腕的双手缓缓放了下来，顺着他的后背向下轻抚。随后，牧云海放开他的嘴唇，纵情的吻着他的眼睛，他的脸颊，他的耳朵，他的脖颈。

　　花陌黎在这样霸道强势的拥吻下，只觉大脑充血，四肢瘫软，身体某处发生了某些不可言说的变化。他伸手勾住牧云海的脖子，嘴唇贴在牧云海耳边，呼吸急促、意乱情迷地低吟了一声：

　　“哥哥……”

　　谁知牧云海听到这一声哥哥，整个人像断电一般，所有动作戛然而止。他的手还搂着花陌黎的腰，未曾放下，整个人在努力平复着自己汹涌澎拜的呼吸。不一会，呼吸渐稳，对花陌黎道：“烤鱼好了。”

　　说罢，便大步流星走回火架旁。

　　“……”

　　这他妈的什么意思？！能不能有头有尾，善始善终？！能不能？！花陌黎崩溃。

　　花陌黎一脸郁闷地回到牧云海身边坐下，学着唐影逸的样子给牧云海翻了个白眼，悻悻道：“哥哥戏弄我。”

　　牧云海给他递过一条烤鱼，略带尴尬，笑道：“你看，再不吃就烤糊了。快吃。”

　　“哦。”花陌黎说罢，抱着烤鱼啃了起来。

　　君不见，月如水，共君此夜须沉醉。

　　夜半回到村庄，牧云海醉意沉沉，一挨床就睡着了。花陌黎为他脱去外袍和靴子，盖上被子，跑到屋顶发呆。

　　如何才能两全其美，既保护宇赫他们，又能取回神农鼎？

　　虽然以他和牧云海的战力，要从宇赫手中强抢神农鼎，也未必是难事。可他不能这么做。

　　牧云海看来会不定期去酆都看魔尊，他们好像很要好，那牧云海是不是真的想救魔尊？

　　可是宇赫这里，说隐蔽也隐蔽，但若真想找，却也不难找。牧云海来中原已经一千多年了，若真想找到这神农鼎，恐怕也不会找不到吧？

　　可是看竹苑岩底洞穴那阵仗，牧云海似乎的确是在收集这些当年封印魔尊的神器。

　　如果魔族就剩魔尊和怀皖两个了，就算再加上牧云海，应该也没有当年与神对战的实力了，那能不能跟长老说说，这几个神器集齐了之后，不行就把魔尊放了吧，找个地方让他颐养天年，不再为恶不就行了？

　　还有这个超级妖孽牧云海，对自己时冷时热的，到底几个意思？

　　还有那个魔尊，牧云海好像很在意的样子。

　　越想越烦，花陌黎甩了甩头。小时候一直渴望长大，在徽音国的时候一直渴望游历天下，可这一天真来的时候，却又觉得还是小时候好，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不知愁滋味。

　　成长，好像的确是挺烦的一件事情。突然想起和唐影逸肆意快活的日子，想着好久都没联系唐影逸了，便用盟誓千里传音。

　　“影逸，一切安好？”

　　“哎哟花少主！您可算有消息了。怎么样，哥哥我够意思吧？想着您老人家花前月下，你侬我侬，除非正事，绝不打扰。”

　　“哈哈，我一切安好。你那边都好吗？我爹爹那边也一切都好吗？”

　　“挺好，你就安心吧。哎不过，神族传消息来，说魔族可能会有异动，让各族都提高警惕。你那个谁……可正常？”

　　“我们一直在一起，从来没单独行动过。”

　　“陌黎，你觉不觉得越来越乱了？先是河络接二连三发兵，打完墨羽族打妖族，还来咱们两国闹事。现在又是魔族异动。”

　　“确实。”

　　“哎，要是诸神没有长眠，可能就不会有这么多乱子了。陌黎，我不跟你说了啊，我义父又带人来给我说媒了，已经到院子门口了，我要跑了。”

　　“哈哈哈哈……”花陌黎大笑，道：“那你去我的慕晴宫躲着吧。”

　　“你又不在，我才不去。我去洞庭找阿皖。”唐影逸道。

　　“怀皖现在是妖王了，你老去找他，也不怕人家嫌烦。”花陌黎道。

　　“你好意思说我。你天天对着你家冰山死缠烂打，你就不怕人家嫌烦？”唐影逸毫不客气回怼，突然想到了怀皖额间的红莲业火，道：“陌黎，阿皖他是不是……”

　　“……是，不过，他自己还不知道。”

　　“懂了。那我走了啊，你自己保重。药下个月炼好，到时候我给你送去。”

　　“嗯，你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