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灵》藏海虫二

42、读书之处有净土

　　一顿饭吃得花陌黎又是沉重不已，感觉心中有不停歇的闪电像审判者在用钢鞭抽打着尘世黑暗。又听了宇赫讲了一些人族故事，不知不觉月上枝头。宇赫留二人歇一夜再动身不迟，二人便答应了。

　　宇赫家不大，只有一间空置的小茅草屋，床也没有，就是简单铺了一层稻草。夫妻二人想将他们的卧房让给牧云海、花陌黎暂过一夜，二人死活不答应，谢绝了宇赫夫妇的好意，赶紧匆匆进了茅草屋。

　　这一晚，花陌黎虽然如愿以偿的和牧云海同草同枕，却是再没有像以往一般幸福睡去。他躺在牧云海怀里辗转难眠，觉得心头压抑得紧。牧云海动动手指，几朵助眠的百合花瓣出现在他的身侧。牧云海轻搂着他，一言不发。

　　翌日清晨，花陌黎睁眼的时候，牧云海已经不在茅草屋内。花陌黎伸了个懒腰翻了个身，看见枕头旁边一朵朵娇艳欲滴的百合花，散发着淡白的光芒，轻柔在身边盛放，心里暖暖的，尽扫昨日阴霾。

　　花陌黎起身出门寻找牧云海的身影。只见不远处的练武场，牧云海和宇赫站在前面，正看着一群少年习武。牧云海还时不时上前纠正动作、指点一二，颇有耐心。

　　演武场后面，一位长者正在教一群更小的孩子读书。孩子们睁着滚圆的眼睛，似懂非懂的，跟着教书先生读着念着，歪着脑袋背诵着。

　　“哥哥。”花陌黎走近，对牧云海道。

　　“起来了？给。”牧云海递给花陌黎一个烤红薯，道，“早上看见宇赫在弄这个，我跟着学了学，你尝尝。”

　　花陌黎觉得来到人族之后的牧云海越来越接地气了，居然大清早的给他烤红薯。

　　“谢谢哥哥，嗯，好香！”花陌黎一脸兴奋接过来啃。

　　“小花你可真幸福，有个这么好的哥哥。大清早起来就把这附近走了个遍，说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玩的好看的地方，等你醒了带你去看，回来的时候还给我们摘了好多药草，刚刚还给这些孩子们教武功。”

　　“是呢宇赫，我有全天下最好的哥哥。”花陌黎深情地看了一眼牧云海，又道：“对了宇赫，你这村子如此僻静，世外桃源一般，这些年轻人又不用担心被抓去参军，为何还要练武？”

　　“你们也知道，我们都是轩辕部落的逃犯。实不相瞒，这轩辕老头时不时派人来找我们，想将我们一网打尽。多几个孩子习武，总能多一分力量自保。”宇赫道。

　　“那边的孩子为何读书，而非习武？”花陌黎又问。

　　“那些孩子还小，想让他们多学点知识，读书知史，做个文化人。如果可以，我希望他们一辈子都不需要习武。”宇赫道。

　　“宇赫还真是思虑长远。”花陌黎笑道。

　　“我觉得，这个世界不可能永远是这样的吧……”宇赫悠悠道，原本乐观直爽的眼神中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感伤，“即使我对这个世界再恨，可我相信一定会有和平到来的那一天。也许是一百年，一千年，甚至一万年。当那一天到来的时候，人们不再靠打打杀杀、刀尖上舔血求生存，而是每个人都有活下去的权力，人们彼此和睦，靠知识、智慧、学识来推着这个大陆向前走。”

　　宇赫顿了顿，又道：“等到那个时候，谁都不是谁的主人，不再有奴隶，不再有王，人人生而平等，人人生而自由。所以啊，我想让这些孩子们，从小就开始读书，以后不用像我们这样被人瞧不起。这教书先生，还是我走遍了天陆国，好容易连哄带骗请来的呢！”

　　“宇赫，你真是个有心人。”花陌黎敬佩地看了一眼宇赫。

　　“我看大花小花都是饱读圣贤之人，大花还精通药理和武学。我知道这么直接求二位太突兀了点儿，可我想，二人既是游历，去哪儿游历不都一样，可否多留些时日，给我们这些孩子启蒙启蒙？”宇赫有点不好意思，笑道。

　　“宇赫，你也不怕我们是坏人，或者给你引来坏人？”花陌黎已经知道这些人就是轩辕楚容要找的逃犯，也理解为何昨日彤儿见了他们会害怕。想必这隐蔽的村落，一般是没有外人来的。

　　“坦白讲，如果二位是人族，我还真的害怕是轩辕派来的细作。可我想这轩辕老头就算再有本事，也使唤不动二位这样的修仙族公子吧？更何况，我看大花小花都是真诚良善之人。就是，就是……”宇赫不好意思地又挠了挠头。

　　“就是什么？”花陌黎道。

　　“就是我觉得自己脸皮太厚了点，二位救了我，我不但无以为报，还想又麻烦二位多留些时日，哈哈……”

　　“无妨。举手之劳而已。”牧云海道。

　　看着牧云海也赞同，花陌黎心想大约牧云海也想继续留下来探查神农鼎，尤其是那日客栈里几人说到的为首的奴隶有妖术，便对宇赫道：“别客气，我们多留一段时日就是了。”

　　“那可真是太感谢了！我马上就去招呼大伙，赶紧搭一间新房，给大花小花住。”宇赫忙道。

　　“不用了不用了！宇赫——”花陌黎对着一脸兴奋跑远的宇赫喊道。

　　“要的要的！”宇赫声音从远方传来。

　　宇赫走后，牧云海继续在练武场教导少年们出招，花陌黎信步走向那群读书的孩子们，就听教书先生带着孩子们振振有词地念：

　　“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

　　花陌黎扑哧一笑。想起自己小时候读书也是听师父这样，不管能不能理解，反正就一板一眼的传道，听得自己昏昏欲睡。于是走上前去，对教书先生说：“先生口中之道，这些孩子们听得懂吗？”

　　“哦？那你有何见教？”先生捋了捋胡子道。

　　“孩子们还小，你给他们讲君子慎独，他们哪里懂得这些，交一些最基本的道理就好了，孩子只需知道什么是善、什么是恶，世界如何而来，未来如何而去，以及他们在长大后，要抱着怎样一颗本心，去面对，去选择，去取舍。”花陌黎一边啃着烤红薯，一边道。

　　“你行，你行，那你来。”

　　“好啊！”花陌黎潇洒一笑，转身对孩子们道：“孩儿们，你们不必死记硬背，只需记住这几点，回去慢慢揣摩就好。”

　　孩子们睁着充满对世界好奇的眼神，齐刷刷地看向花陌黎。

　　“首先，我们从何而来。原生质，质生空，空生时，时生万物。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任何生灵，包括人族，与天地自然都是一体的。生灵既然会来，也就一定会走。人有幼、少、壮、老之变化，犹如天地有春、夏、秋、冬之交替。生于自然，死于自然，任其自然，则本性不乱；不任自然，奔忙于仁义之间，则本性羁绊。功名存于心，则焦虑之情生；利欲留于心，则烦恼之情增。”

　　“第二，我们要怎么做。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纵观苍茫大陆，我们都很渺小，渺小到一缕雷电便可将一些灵识击到灰飞烟灭。但我们也可以很强大，强大到刀山可赴、山海可平。正所谓胜人者力，自胜者强。”

　　“最后，信念。有道是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简言之，穿透一切幻象，选你所想，爱你所爱，坚持到底，永不言弃。”

　　不光孩子们听得惊奇，连教书先生也在一旁诧异不已。这个看上去年纪轻轻的少年，三言两语，说了好些他琢磨了一辈子都没琢磨透的道理。

　　说完，花陌黎大大咧咧地咬了一口吃了一半的烤红薯，大摇大摆地走了。

　　不知不觉两人就在村子里住了十几天。跟唐影逸约的一月之期早已过去。唐影逸本要十天前就来给花陌黎送丹药和青冥樽，结果千里传音给他，说义父新得了一种极好的药草，对于牧云海的伤有奇效，所以要重新炼制，练好了方能给他们送来。

　　花陌黎看牧云海身体好像无碍，气色也越来越好，便也不着急。

　　二人每天就是教教小孩子读书习武，然后四处走走看看有没有地方异常，倒也不亦乐乎。

　　十几天住下来，花陌黎发现这宇赫真是个人物。虽是奴隶出身，看上去憨厚得很，干起事情却一点都不马虎。村里一共一百多口人，打理得井井有条，分工明确。种地的、织布的、带孩子的、打猎的，每个人都有自己负责的活儿，全村一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一天晚上，牧云海和花陌黎吃完晚饭，正在屋子休息。这房子就是宇赫张罗全村临时给他们用石块、木头搭建起来的临时居所。虽简陋不堪，好歹是独立的，不用再在宇赫家挤了。一张石床，上面铺了稻草，也就勉强当床睡了。屋内除了这张石床，就是一个破破烂烂的餐桌，两把椅子。除此之外，什么陈设都没有。

　　在这张床上睡得第三个晚上，花陌黎有点后悔，为什么没有把唐影逸准备的羽线金丝软榻带出来。然后想象如果能睡在牧云海身上，可能就不会被石头咯得那么疼了。但也就是想想，毕竟怕被牧云海一掌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