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灵》藏海虫二

31、只愿君心似我心

　　刀剑对峙片刻后，牧云海蓄积灵力，缓缓灌入七星龙渊剑。少顷，只听一声巨响，千昊川的河间落叶刀竟碎成一片一片的，掉落在地上。

　　全场哑然。

　　牧云海顾不上千昊川，急忙单膝跪地，缓缓扶起花陌黎，让花陌黎靠在他的腿上，观察他的伤势。看到花陌黎右肩脱臼，右腿腿骨被掌风震到骨折，牧云海登时震怒，一掌挥向千昊川，千昊川被他直接打下比武台，四肢尽断，躺在地上惨叫。

　　“爹爹！”河络王子千殷离冲上前，挡在千昊川身前，怒视牧云海。

　　收回掌风，牧云海轻轻抱起花陌黎，走下比武台。扫了一眼千殷离，然后看向千昊川，目露杀意，寒意刺骨地看着他，道：“你若再敢靠近他，就不只是断你四肢这么简单。”

　　花陌黎就静静地被牧云海抱着，旁若无人地离开铜鎏金灵台。虽然胳膊疼腿疼五脏六腑都疼，按照他以往的性格和做派，受这些伤肯定要鬼哭狼嚎哭天撼地各种撒娇耍赖惹得爹爹阿娘哥哥姐姐全都来照顾他。

　　可他现在却一点都不想鬼嚎，他就在牧云海宽大的臂膀里乖乖地呆着，伸出还能动的左手，轻轻揽住牧云海的脖子，然后一声不吭地靠在他怀里。

　　神族三位长老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切，一句话都没有说。

　　花鹰扬忍无可忍，恨不得把千昊川就地剐了，唯一一点残存的理智告诉他不能。又想对河络族下逐客令，可看到千昊川四肢残废无法动弹，只能咬牙忍着，草草宣布比武结束，让各族回殿休息。花鹰扬担心花陌黎伤势，带着沈千寻赶紧去寻牧云海和花陌黎踪迹。

　　先去了花陌黎的慕晴宫，没找到人，只看到唐影逸在偏殿为鹧鸪翎疗伤。又寻到了海棠别苑，在牧云海下榻的寝殿终于找到了二人。推门进去，花陌黎正靠在床上，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牧云海。牧云海则坐在床沿，为花陌黎输灵气疗伤。

　　沈千寻赶紧走上前去，道：“多谢龙使。这点伤还是我来，不敢有劳龙使亲自动手，交给我，一会就好了，放心。”

　　花鹰扬也上前道：“今日多亏龙使了。相救小儿之恩，在下没齿难忘。今后龙使若有何用得着我族之处，还请尽管开口。”

　　牧云海看沈千寻已经开始治疗，便缓缓收回灵气。却仍是动也不动，稳如泰山地坐在床沿，丝毫没有给墨羽族族长腾地方的架势，只是紧张地盯着花陌黎的伤处。

　　沈千寻见牧云海不腾地儿，只好站在床头边上，在局促的空间为花陌黎疗伤。

　　“无妨。令郎与我是旧识，花族长不必放在心上。”牧云海道。

　　“哦？想不到小儿竟有幸与龙使相识？”花鹰扬看花陌黎这伤好像也无大碍，就也懒得管了，继续跟牧云海道，“看来我两族真是有缘。想当年龙使来徽音国，就是黎儿出生那一年，我就对龙使一见如故，我那宇儿、鸢儿对龙使也是崇拜不已。”

　　见牧云海没有说话，花鹰扬继续道，“如此缘分，属实天赐。加上龙使又是小儿的救命恩人，不知此次来访，龙使可否多留宿一阵子，让我一尽地主之谊？”

　　花陌黎一听这话，无比兴奋。可转念一想，爹爹别是打什么馊主意呢。

　　牧云海还没来得及张口，突然门口传来羌疏桐焦急的声音：“黎儿，鹰扬，你们在里面吗？”

　　原来，比武台上发生如此大事，原本在后花园赏花的羌疏桐也得知了。她担心花陌黎安危，一番打听，得知花陌黎被带到海棠别苑疗伤，于是赶紧赶了过来。

　　“来来来，疏桐快来。”花鹰扬立马去门口迎羌疏桐。这么多年，花鹰扬对妻子疼爱有加，呵护备至，二人宛若神仙眷侣，羡煞旁人。

　　“阿娘，我没事，不用担心。”花陌黎赶紧宽慰羌疏桐。

　　看到花陌黎肩旁无力地耷拉在身侧，嘴角的血迹还没擦干净，羌桐梧眼角一红，眼泪啪嗒啪嗒就往下掉。

　　“疏桐，不哭啊，没事儿的。这不千寻在呢，一会就好了，别担心啊。”花鹰扬耐心安抚着妻子，又道，“你看看，龙使还在这儿呢，当着人家的面哭，不怕笑话。”

　　羌疏桐这才反应过来，感觉自己失了分寸，赶忙擦了擦眼泪，转身对牧云海道：“龙使见谅。我一时心急失礼了，请龙使海涵。”

　　说罢，抬眼向牧云海看去。见对方挺拔英武、浓眉深目、气度不凡，心中感慨不愧是烛龙的亲传弟子。目光再一抬，水蓝色的琉璃簪子赫然映入眼帘。

　　正是她几日前亲手交给花陌黎的，不会认错。

　　羌疏桐心中一惊，目光急忙向牧云海腰间看去，想看看有没有花陌黎的那块灵玉。可牧云海的斗篷遮住了全身，无法得知。

　　牧云海就看着羌疏桐目光在他身上上上下下地游走，也搞不清楚为什么，加上他心思都在花陌黎的伤上面，也懒得去想别的，道：“夫人不必介怀。骨肉亲情乃人之常情，何来失礼。”

　　牧云海搞不明白羌疏桐打量他是为什么，花陌黎在一边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他亲眼看到自己娘亲看到了牧云海头上的琉璃簪子，然后又往牧云海腰间看去。他知道羌疏桐现在八成已经猜到了他的心思，说不清楚为什么，心中竟是一阵窃喜。

　　“对了疏桐，今天真是多亏了龙使救下陌黎，不但救了他，还硬生生地把千昊川那个老头的河间落叶刀给折了。他那个法宝，据说是搜集了各族奇珍异宝，足足炼化了一百年才炼成的，号称什么劈山填海不在话下，看来也不过如此，哈哈！”花鹰扬道。

　　看羌桐梧呆呆站着一声不吭，花鹰扬以为她还在担心花陌黎伤势，于是问沈千寻：“千寻，如何了？”

　　“没事，鹰扬，放心吧。再半盏茶的功夫，就活蹦乱跳了。”沈千寻道。

　　花陌黎一听，花容失色，赶紧把手从沈千寻掌心抽了出来。看沈千寻一脸不解地看着自己，赶忙道：“沈伯伯，可以啦。剩下的一点儿伤我等影逸来就好了，就算没有他我也可以自己恢复了。接下来各族要去笙羽国，沈伯伯还有的忙呢，千万不要为我过度消耗了。”

　　沈千寻本想一口气给他治好，心道这点伤又耗不了多少灵力。可看花陌黎一脸坚持，只能作罢，道：“哈哈，好！陌黎真的是游历了一圈回来不一样了，长大了。以后让影逸多跟你好好学学！”

　　“叶儿，传个软轿过来。”花鹰扬招呼侍女。

　　“爹爹，干什么？”花陌黎问。

　　“送你回寝殿啊，你别赖在这，打扰龙使休息。”花鹰扬道。

　　“我不。”花陌黎道。

　　“无妨。”牧云海也道。

　　“别闹，听话。爹爹还有话要跟龙使说。”花鹰扬耐心道。

　　花陌黎正琢磨找什么借口留下，之前一直发愣的羌桐梧这个时候说话了：“鹰扬，黎儿刚刚伤好一点，先别着急挪动，如果龙使不介意，让他现在这休息片刻。你要跟龙使商量的事儿，也不急于一时。”

　　羌疏桐一发话，花鹰扬立马听命：“好，听夫人的。”转头又对花陌黎说，“那你老实点。”

　　花陌黎开心不已，把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

　　说罢，花鹰扬、羌疏桐、沈千寻一行离去。

　　看三人走远，牧云海关上寝殿正门，回到床沿坐下，温柔道：“还疼吗？嗯——”

　　话未落音，被花陌黎又死死拦腰抱住。

　　嗯，劲儿还挺大，看来不怎么疼了。

　　“疼……”花陌黎把头埋在牧云海胸口，许久之后悠悠传来一个字。

　　“那怎么不让沈千寻给你治好了再走？”牧云海道。

　　“因为……我发现好像每次我受伤的时候，哥哥总是对我格外的好……所以……我……我想好的慢一点……”花陌黎撒娇道。

　　牧云海低声一笑，这傻孩子。

　　花陌黎看牧云海没有回话，极度眷恋地把头从牧云海胸口抬起，缓缓抬眼，和牧云海四目相对。

　　牧云海看着眼前这对明亮温柔的双眼，又想到比武场上这少年那无惧无畏的气度，心旌摇曳，忍不住抬手帮他捋了捋额前的碎发，然后，一个失神，在自己意识到之前，一只手已经揽住他的肩，另一只手捧着他的脸，缓缓低下头，对着花陌黎的额头轻轻一吻。

　　无论是怎样的人，只要心间起了爱意，就会变得很温柔，蹑手蹑脚，小心翼翼地靠近美好，生怕惊落了花蕊上的晨露。

　　感觉到怀中人轻轻一颤，意识到自己失态的牧云海赶忙起身，将怀中人松开，力道没控制好，不小心轻轻推到了花陌黎的伤处。

　　“啊……”花陌黎夸张地鬼嚎，好像疼得无以复加。

　　牧云海闻声又赶忙坐回床沿，忧心地去看刚刚不小心被他推到的地方。他虽知这少年满肚子诡计，八成是装的，可还是不免担心。

　　仔细看后，伤口没破没裂，牧云海不禁摇头，无奈笑了一声。

　　花陌黎心知牧云海脸皮薄，想着赶紧说点什么岔开这事儿。要不然以牧云海的性格，这么尴尬着，怕是要直接夺门而出。

　　“哥哥之前提醒我小心千昊川，可是早知他要对我出手？”花陌黎道。

　　“猜的。”牧云海脸上的红还没完全褪去。

　　“哥哥，你又救了我一命，怎么办呢，还不清了。”花陌黎道。

　　“不需要你还。”牧云海笑道。

　　“要不哥哥把我收了吧？当灵器、当跟班，任君挑选。”花陌黎道。

　　牧云海温柔一笑，道：“黎乐族的少主，我可养不起。”

　　“如此的话，那哥哥就留在黎乐族，让我收了你，可好？”花陌黎也是一笑。

　　“胡闹。”牧云海道。

　　“哥哥可不可以什么时候带我去清泠之渊看看？”花陌黎道。

　　“你想去泽渊宫？好啊。”牧云海道。

　　“那我可以见到烛龙前辈吗？”花陌黎道。

　　“可以。不过师父在长眠，但他的元神有时候会苏醒，”说完看着花陌黎，轻轻刮了一下他的鼻梁，“不过你太顽皮了，怕是会吵得他老人家头疼。”

　　“那哥哥可喜欢我徽音国的美景？”

　　“喜欢。”

　　“可喜欢我用凤首箜篌演奏的乐律？”

　　“喜欢。”

　　“可喜欢琼林仙酿？”

　　“喜欢。”

　　“可喜欢这海棠别院？”

　　“喜欢。”

　　“可喜欢我？”

　　“喜欢。”

　　“……”

　　说罢牧云海才意识到自己上当了，正觉尴尬，花陌黎轻轻靠在了他肩头，继续拦腰一搂，脸红道：“我也一样……”

　　良久之后，花陌黎感觉到牧云海轻轻揽住了自己的肩膀，轻轻一叹，缓缓道：“陌黎，你还很年轻，未必真的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想要什么。这个世界……未必如你想象中的美好，但也没有那么不堪。”

　　“哥哥……”

　　“你值得一切美好的事物，而我只是在深海海底呆了两千多年的一缕游魂，是人是鬼我自己都搞不清楚。龙族将我养大，龙族本就是稀少而孤独的。这么多年，泽渊宫安静到窒息的清冷早已融入我的骨血。可你不同，你就像春天的风，我希望你遇到能照顾和理解你的灵魂，希望这世间的温柔和善意，都毫无保留地朝你奔跑。”

　　“……”

　　“总之，你的路还很长。也许我们无法殊途同归，也许有一天你还会对我拔剑相向。不过，在那之前，我会尽我所能的保护你。”

　　“……”

　　“能伴你一程，也算不负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