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灵》藏海虫二

23、犹恐相逢太匆匆

　　唐影逸知道花陌黎指的走不进去的，是真实的牧云海，或者说，牧云海的心。

　　毕竟，强大到这个地步，还不以真实身份示人，灵泉上遮遮掩掩，言语上所答非所问，加上岩底洞穴的骇然，这两个少年就是再不经世事，也能推测出牧云海肯定非比寻常。

　　“你啊！”唐影逸一拳砸过去，“你还走不进去？那大冰山当着我们所有人的面，给你抱、给你拉、给你拖来拽去，任你的爪子在他身上扑腾。你这叫走不进去？大哥你脑子被妖吃了吗？”

　　“哈哈哈哈……”花陌黎一想，好像确实如此。本来郁郁寡欢的他，瞬间开心起来，又道，“他是个谜。我是真的很想知道他这两千多年是怎么过的。”

　　“你说什么？！他两千多岁了？！终极大战之前他就出生了？！这他妈的是什么妖孽？！！！”唐影逸大惊。

　　“我想……再冷若冰霜、不食世间烟火的人，也都会有偏爱和例外吧……”花陌黎没有回答唐影逸的问题，自顾自地说。

　　“大哥，你可以的！你够重口味！放着娇俏可人的星然不要，对着一个不老不死的妖孽兴致盎然。”唐影逸一想到自己活泼可爱的小义妹，被一个两千多岁的老怪物比下去了，心里各种不是滋味。

　　墨羽族、黎乐族两族多年通婚，沈星然天真无邪、从小就生得倾国倾城、仙姿佚貌，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最喜欢的事情就是跟着他的影逸哥哥来找花陌黎玩，从记事起就喜欢她的陌黎哥哥。

　　花陌黎对沈星然也是当亲妹妹般的千宠万纵。花鹰扬和沈千寻看着两个孩子两小无猜，总是念叨着等花陌黎游历回来就婚配。

　　“你对他……到底是好奇，还是……陌黎，你有没有想清楚这个问题。如果只是一时新奇呢……”唐影逸道。

　　其实这个问题，从唐影逸发现花陌黎心意的那天起，就一直想问。无奈之前一直忙着打仗，打完仗之后花陌黎又忙着跟牧云海谈情说爱，根本没空搭理他。

　　花陌黎是个极度聪慧剔透，又好奇心很重的人。遇到任何新鲜的族群、有意思的事儿，都要拉着唐影逸去探个究竟。难度越大，他越来劲。否则也不至于当年为了去清泠之渊找龙族，差点淹死在海上。

　　花陌黎似乎被他问住了。半晌，喝了口酒，道：“还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生活不要太疲惫吧。”

　　少年如他，从未经历过感情之事，他自己又哪里弄得明白，这揪心的、牵挂的、隐忍的，时而万籁俱寂、时而地裂山崩的感情，究竟是什么。

　　“不过，倒也无妨。”唐影逸看到他心有郁结，道。

　　“？”花陌黎不解。

　　“陌黎，世事苍茫，轮回更是不可知。我们不过是最微小的一缕生灵。如何来的，我们一无所知；未来去哪，我们更无从选择。总之，前世和来世的因缘际遇，都和今生无关。生命原本就充满了太多的未知，没有谁可以真正弄清那些隐藏在宿命后的谜底。”唐影逸道。

　　说罢，看着月亮，悠悠又道：“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你你你……你还是唐影逸吗？怎么才几天不见，你小子怎么变得如此通透？”花陌黎震惊。

　　“我们两个，平日里更通透的那个是你。只是你现在，哈哈，当局者迷。”唐影逸道。

　　“不管怎么说……谢谢你……影逸……”

　　“一切尽意，百事余欢。”唐影逸道。

　　“长夜将尽，来日可期。”花陌黎道。

　　“对了陌黎，有件事儿……”唐影逸道。

　　“你想学箭术？”花陌黎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唐影逸被一眼看穿，不好意思地笑笑，“是。我想既然现在是仙身了，我想试试可不可以修炼武系灵力。”

　　花陌黎召唤出落日弓，往唐影逸身上一塞，道：“给你。”

　　“不不不，我不是要落日弓。我只是想以后每天你抽空教我一个时辰。”唐影逸道。

　　“教肯定是教。落日弓你也拿着，就用它练。”花陌黎道。

　　唐影逸心想，要是正在长眠的后羿上神知道自己的落日弓被花陌黎就这么随便就送了出去，会不会气到醒过来。

　　“那你的死生盟誓？”唐影逸问。

　　“我的死生盟誓结在凤首箜篌上，不影响。”花陌黎道。

　　唐影逸深情地摸了摸落日弓，抬头看着花陌黎，认真地说：“谢谢你，陌黎。”

　　“影逸，得友如你，我花陌黎此生无憾。我命都可以给你，更何况一个落日弓。”

　　聊着喝着，天色越来越暗，二人醉意浓浓，一人爬上了一颗树梢，沉沉睡去。唐影逸不舍得用灵力收起落日弓，睡觉的时候，还死死搂着。

　　三更。牧云海缓缓走来。

　　他面色惨白，步履沉重，呼吸急促，似乎是受了很重的内伤。脖颈深处还在往下淌着血，外袍内袍都被染得通红。

　　怀皖一直没睡，焦虑地守在这里。看见牧云海回来，赶紧上前一把扶住。随即掏出早已准备好的绷带，往牧云海肩颈之处包扎。

　　“师父！怎么这次伤在这里，用手腕不行了吗？”怀皖察觉到这次牧云海明显往以往更为虚弱，不禁担心。

　　“无事，”牧云海努力调息，“他们都睡了吧？”

　　“都喝多了睡了，师父不用担心。”怀皖道。

　　“好，”牧云海轻轻舒了一口气，“去给我拿一身衣服，能遮住伤口的。”

　　“是。”

　　半个时辰之后，随着牧云海运功疗伤，感觉血渐渐止住，便起身换好衣服。看到不远处火架上还挂着一口锅，咕嘟咕嘟地翻腾。

　　“那是花公子让给师父热着的，说等师父回来吃。我去给师父盛来。”

　　“好。他人呢？”

　　“在那儿。”怀皖指了指不远处的树梢。

　　牧云海仔细一看，好家伙，醉得不省人事的花陌黎，跟个吊死鬼似的，在树梢上睡得正香。对面树梢上那个满头白发的鸟人，睡姿更是感人。

　　牧云海哑然一笑，一个轻功轻轻跃起，飞到树梢，把花陌黎轻轻抱了下来。正准备放到树下让他好好躺着睡，转身看了一眼背后树梢上挂着的唐影逸，又抱起花陌黎，往远处走去。

　　等到翌日花陌黎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枕着牧云海的腿，躺在地上。牧云海则靠着一棵树，闭着眼睛还在睡着。身边放着空了的碗和盘子，想必是自己特意给他留的汤圆和春菜，已经吃掉了。

　　反正每次只要两人一起入眠，多半是他先醒，也习惯了。生怕吵醒牧云海，就一动不动，观察着眼前这个唐影逸口中两千多岁不老不死的妖孽。

　　高挺的鼻梁、深刻的轮廓，纤薄的嘴唇，凸起的喉结。牧云海跟往日并无两样。他换了一身墨色的袍子，领子极高，遮住了原本修长的脖颈。这袍子把脖颈捂得极其严实，本应是秋冬的袍子，现在穿来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一阵春风佛面而过，花陌黎又隐隐的闻到了那股夹着冷香的独特的血腥味。再看看牧云海略带惨白的脸色，花陌黎心中一阵不安，不知道他昨晚经历了什么，伸出手正要去探他的脉，不想牧云海极其警觉，立马醒了。

　　“哥哥受伤了？”花陌黎见牧云海把手藏到身后，不让他探脉，只能问。

　　“无事。”

　　花陌黎坐了起来，与牧云海并肩，感觉到此刻血腥味更重了，想必正是从肩颈之处传来。

　　“我喊影逸过来给哥哥看看可好？”说罢，掌心合十于胸前，想召唤唐影逸过来。

　　牧云海却轻轻握住了他正要施展灵力的手，眼眸低垂，缓缓道：“我还有事，要先走了。你以后，好生修行，多加保重。”

　　花陌黎心里一沉，意识到这个先走了，不是像昨晚一样，还会回来的那种先走了。一时间花陌黎脑海中思绪飘飞：

　　问他去哪儿？肯定不说。

　　让他带着我？肯定不答应。

　　打晕带走？我打不过。

　　见花陌黎一直没说话，牧云海缓缓抬起手，轻轻地搂住了他的肩旁，感觉像是最后一次了，要倾尽此生全部的温柔一般，在他耳边，极度轻柔、宠溺、疼爱地道：

　　“以后，别太调皮了。你一定要站在你所热爱的世界里熠熠发光。”

　　说罢，便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哥哥！”花陌黎大声叫住那个大步流星的背影。

　　“……”

　　“六月二十一，我爹爹和影逸的义父在徽音国设宴款待众族，哥哥可愿赏光？”

　　“我怕是——”

　　“哥哥！”花陌黎不想听任何理由，直接打断牧云海。

　　“陌黎，其实——”

　　“哥哥！”花陌黎心想我就耍赖到底了怎么着吧，反正什么借口我都不听。

　　牧云海原地呆立，良久之后，转头对花陌黎一笑：

　　“好。我来。”

　　说完便消失了。

　　“那我等你！”

　　好，这可是你说的。你若到时不来，看我去把你的竹苑给掀了。花陌黎恨恨地想。

　　怕什么。

　　怕爱人。

　　怕弄假未必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