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灵》藏海虫二

22、春愁难遣独看山

　　终于反应过来的花陌黎，只觉胸腔一阵海啸似要喷薄而出，那感觉五味杂陈，自己都说不清楚。

　　感激？不完全是。

　　开心？也好像不对。

　　觉得自己自以为是能千军万马掌控全局？有点。

　　觉得自己的自命不凡被牧云海无情碾压？也有点。

　　说不清，道不明。

　　此刻能表达这样的感情的，只能靠拥抱了。

　　一缕心思，两处隐忍，三五小妖，惹了四方摇曳。六合之境，七星当空。八九分心动，不换十载千秋。

　　南极仙翁看到花陌黎这样子，忍不住走过去，抬头看了看牧云海，随即一惊：“年轻人，我看你目光如炬、骨骼清奇、资质非凡。若好生修炼，假以时日，必成仙体！”

　　花陌黎看着这个估计也就活了七八百年的神仙，管他两千多岁的云海哥哥叫年轻人，不禁扑哧一笑。

　　“多谢上仙。但我非修仙族，上仙的美意，在下心领了。”

　　“哎，可惜可惜！”南极仙翁挥了挥手，也不勉强，继而对花陌黎、唐影逸道，“你二人准备准备，不日便回你二族。你们两个臭小子，声名远播，估计近日会有不少仙族去你二族道贺。另外，你们还是小仙，估计仙族神族还会委派你们一些任务去中原。”

　　“遵命，仙翁爷爷。”花陌黎和唐影逸，一人玩着南极仙翁的胡子，一人玩着他的头发，道。

　　“哎你们两个小兔崽子，快放手，”南极仙翁假愠片刻，然后眼睛一眯，压低了声音，“有酒吗？”

　　南极仙翁虽然一把年龄，但为老不尊，经常喜欢跟花陌黎、唐影逸等后辈凑在一起喝酒。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这俩小兔崽子能从琼林酒池弄到酒，比他自己酿的酒好喝太多了。

　　“有有有！”花陌黎说罢，拉着牧云海就去给南极仙翁抱酒坛子。

　　“那是谁？”看着二人远去的背影，南极仙翁一脸好奇。

　　“他家哥哥。”唐影逸一边吃着从密林里摘的不知道什么名字的花，一边道。

　　不知不觉喝到后半夜。送走酩酊大醉、酒酣耳热的南极仙翁后，众妖也逐一散去。南极仙翁喝得极为尽兴，走的时候恋恋不舍，舌头打结道：

　　“兔崽子们……刚刚仙族给我……传……传音……花鹰扬、沈千寻……得知……你们成……成仙……兴奋得不行……定于百日之后……嗝……设宴……邀请各族派使者赴宴……到时候……嗝……到时候咱们再喝个不醉不归……嗝……”

　　唐影逸也喝得头晕目眩双腿发颤，南极仙翁走后，赶紧就近找了一棵树靠着坐下。花陌黎更是好不到哪儿去，唐影逸就看见摇摇欲坠、□□右晃、满眼放光的花陌黎把牧云海拖来拽去地跟着他在草地上乱跑，心中不禁感慨：

　　太贱了。

　　花陌黎酒意上头，脚底一个发软，一个跟头栽了下去，把微醺的牧云海也一并拉倒，两人在草地里滚了好几尺远。收拾完酒坛子的怀皖见状，急忙欲上前扶，却被唐影逸一把拉在他身边坐下：“别过去。那里不需要你。”

　　然后就搂着怀皖肩头，把脑袋轻轻顶着他的头，沉沉睡去。

　　怀皖就这么给他搂着，一动不动。

　　花陌黎又一次把牧云海一把拉倒，翻滚的时候借着仅存的一丝还没有被酒精夺去的清醒，心想糟了怕是云海哥哥又要生气了。不料想，滚了好几个跟头的牧云海停住后，居然，笑了。

　　先是一声轻笑，随后，浓浓的笑意铺面而来，可能是在酒精的作用下，牧云海再也没有往日的内敛自持，而是眉头极其舒展地，放松地、开心地笑着。

　　撒泼撒滚、醉酒打闹，幕天席地、肆意妄为。头顶有月亮，耳边有风声，空气里有花香，身边还有人跟自己笑着、闹着，这种感觉，真好。

　　好像回到了自己小时候那无忧无虑的日子。

　　花陌黎看着身边躺着的牧云海，微微诧异了一下，然后抓紧时机，一个翻身到了牧云海身上，道：“哥哥如此开心？”

　　牧云海看着眼前这个压在自己身上的一肚子坏水的浑小子，无奈一笑，腰身一用力，便登时把花陌黎压在身下，二人又抱着滚了好远一段距离。

　　到了好不容易停下来的时候，二人皆是气喘吁吁，仰面朝天，放声大笑。

　　“哥哥本不欲战，是为了助我成仙，才改变主意的吧？”花陌黎忍了半天，还是决定问个清楚。

　　牧云海没有回答。

　　“哥哥为何不欲正面与河络开战？”花陌黎心想你的战力我总算是见识过了，你要是再敢说手受伤了拿不住剑，我就咬死你。

　　“不为什么，懒得打。”牧云海道。

　　“那哥哥为何为了帮我，又愿意打了？”花陌黎转身侧躺，盯着牧云海。

　　牧云海沉默片刻，也转过身，微微低头，看着花陌黎。

　　“你……让我想起我在你这个年龄的时候。虽然你我年龄相差甚远，但许是，你的一些想法，我很认同。所以，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

　　牧云海显然很少一口气说这么多与往日的自己完全不相符的话，正在很努力地组织语言。

　　“我在你这个时候，生活完全是另一个样子。许是觉得，若能助你一程，就像是帮助了曾经年少的自己。“

　　“不知道，说不清。”牧云海总结。

　　牧云海在慢慢对花陌黎敞开心扉。他自己可能都没发现，但花陌黎何其聪明剔透，立刻意识到了。于是轻轻握住牧云海的手，放在自己胸口，让他感受自己的灼灼心跳，道：

　　“哥哥，对自己温柔一些。你再强大，也不过是苍茫大陆的孩子。和我，和这些花草、树木，鸟兽，没什么两样。”

　　说完把脸往上凑了凑，和牧云海的脸距离极近，一字一句道：

　　“如果哥哥愿意，我……我愿陪你抓住时光，陪你重返年少，陪你到荒芜。”

　　花陌黎明显感觉到牧云海胸膛起伏加快了，正在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的眼睛。没有迷茫，没有闪躲，没有排斥。眼神里那道他渴望看到的光芒，似乎又回来了。

　　片刻之后，他感到牧云海慢慢低下头来，他们之间原本就贴得很近的脸，此刻更近了。眼睛、鼻子、嘴巴，只有咫尺之遥，似乎下一秒就要碰上。花陌黎心中扑通扑通直跳，他在等待，他在期盼，紧张到无法呼吸。

　　可是牧云海的动作却停住了，嗖得将手从花陌黎手中抽出来，摸了摸他的头，道：“别闹。好好修仙。我要你陪我作甚。”

　　说完又仰面躺下。

　　“……”

　　花陌黎一面努力从刚刚的心旌摇曳、如痴如醉中努力清醒，一面暗骂了自己一句废物。

　　“云海哥哥……”

　　花陌黎还想不依不饶地说点什么，牧云海一把把他搂过来按在怀里，就跟昨夜二人在外露宿的姿势一模一样，道：“别说话。睡觉。”

　　“哦……”花陌黎立刻闭嘴，乖乖睡觉。钻进牧云海怀里的时候，嘴角扬起一笑。

　　哥哥，我与神明画押，赌你心动一刹。

　　再睁眼已经是第二天上午，日头高挂。

　　花陌黎看向牧云海。牧云海已经醒了，一手枕着自己的手臂，一手揽着花陌黎的肩。远处原来众妖哼哼哈嘿的声音。

　　“醒了？他们在筑城，想去看看吗？”牧云海道。

　　“好啊。”

　　行过几里，只见唐影逸展开羽翼，飞来飞去地指挥着。一会儿让这边加固一下，一会儿让那边挪动一下，颇有气势。实在忍不了的时候，直接大手一挥，用灵力帮着弄。唐影逸刚刚成仙，灵力变成白色，灵泉已融入奇经八脉，修为大涨，无比兴奋。

　　接下来的几天，众妖在唐影逸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搭建着陌影城。唐影逸聪慧机敏，组织能力极好，也不需要花陌黎帮什么忙。花陌黎正好乐得清闲，每天拉着牧云海爬高上低，饮酒作乐。

　　转眼便到了春分。

　　花陌黎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一堆春菜和汤圆，笑嘻嘻对牧云海道：“哥哥，今夜乃仲春之月，小时候我们都在家里跟爹爹、阿娘和哥哥姐姐吃春菜，煮汤圆，今年哥哥与我一起，可好？”

　　又到春分了……牧云海想。

　　“今夜我有事出去一趟，不必等我。”说罢，牧云海顿了顿，又道，“给我留点，我回来吃。”

　　“哥哥去哪儿？”

　　“去……见个人。”

　　“我陪哥哥一起去？”

　　“不用。”说完便召出应龙，一转眼就飞远了。

　　“……”

　　早晚有一天你这些神秘我会一个一个打破，哼。花陌黎恨恨地想。

　　夜间，又是群妖乱舞。陌影城已经建得差不多了，城墙、角楼、殿宇、密道、议室都已初见规模。怀皖认命了五位长老，树妖为首，统领其他四位。剩下四位。一位负责军事防御、一位管理妖众日常、一位负责选妖用妖，一位负责制定制度。虽是乱七八糟，却也初见雏形了。普妖同庆，无不欢乐。

　　唐影逸拎着酒坛，走到坐在树下喝闷酒的花陌黎旁边坐下。

　　“算算日子，明日来接我们的族人就要到了。”唐影逸喝了一口酒，道。

　　“嗯。”花陌黎道。

　　“你不想走？”唐影逸问。

　　“没有。”花陌黎答。

　　“那你一个人在这儿喝什么闷酒？”唐影逸道。

　　“影逸，我觉得，我迈了这么多步，还是走不进去。”花陌黎叹了口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