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灵》藏海虫二

17、劝君花下一低头

　　正当花陌黎想得出神，只听牧云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你和那个鸟人这些年救过很多妖族？”

　　“嗯。小时候遛出去玩，看到了顺手救的。”花陌黎努力让自己回神。

　　“为何要救？菩萨心肠？悲天悯人？修仙积福？我看对河络你都不下杀招。”

　　“哥哥，其实我并不是心疼死去的河络族或者妖族。我没有那么伟大。”花陌黎悠悠道，“我不是救世主，也不想成为救世主，能救就救，救不了我也不会勉强去救。死生皆有命数。”

　　“那你？……”牧云海不解。那你还冒险来趟这浑水。

　　“我只是觉得，不应该这样。”

　　“这样是怎样？”

　　“以种族论尊卑，把猎杀当游戏。”

　　“……”

　　“没有谁可以打着善恶正邪的旗号去剥夺另一个生命存活的权利。我只是看不惯河络的行为，所以出手相帮罢了。更何况，善恶正邪，就真能那么清晰的区分定义吗？”

　　“……”

　　“我虽不喜欢河络族，觉得他们冥顽不灵，愚昧不堪、贪欲太盛。可是在我眼里，他们跟妖族、跟人族、甚至跟墨羽族，对我而言都是一样的。我不对河络出杀招，不是因为我慈悲，而是觉得没有必要。”

　　花陌黎继续道：“我不会因为我不喜欢这个族群，就说他们是恶，就去杀他们。同样，我若喜欢什么，也不会因为对方是哪个族群而喜欢。众生相交，靠的是性情相投，而不是族裔身份。”

　　“因此……我……我若喜欢一人，不管对方是什么、多大年龄，哪怕天南海北、炼狱油锅，我也要追去……”花陌黎一边说，一边红着脸偷偷观察牧云海的表情。

　　这少年虽整日嘻嘻哈哈不要脸，可这么一本正经地暗戳戳地表白还是第一次，有着一股少年独有的青涩害羞。

　　牧云海原地停住，低头看着他，眼里亮亮的，好似闪过一丝光芒。

　　他不知道花陌黎这话什么意思，有心还是无意。看到怀里的少年脸上竟有一丝羞涩之意。怀中人抬头看了眼他，又好像不好意思似的，眼神又挪开了。

　　这个天不怕地不怕从小到大调皮耍赖纵情肆意洒脱不羁的堂堂黎乐族少主，竟然，害羞了。

　　牧云海正想回应那句话，突然，怀里的少年消失了。先是一惊，随即反应过来，八成是那个鸟人醒了，把花陌黎召唤了回去。

　　夜静得像一潭水，似乎所有的生灵都已经睡了，鸦雀无声，安静得仿佛回到少年时在深海泽渊宫的那些日子。没有阳光，没有活物，有的只是万年不熄的烛火和自己的脚步声、呼吸声。

　　停在原地的牧云海有点怅然若失。

　　随后手掌一挥，生生劈断了一颗巨树。

　　这个鸟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以后离他远点。

　　不，还是离他们都远点吧。

　　就让这一切，今夜的所有美好，随着月亮隐没，一起埋葬吧。

　　就像封起一坛美酒。想念的时候，拿出来闻闻。

　　可喝下去就不必了。伤身，亦伤心。

　　是个纯粹美好的、玲珑通透的、心灵性慧的少年。

　　所以他更不能拉着这个少年与自己为伍。

　　只远远地看着他，看他活出自己想要的生活就好。

　　我知这相遇，如露水般短暂。

　　然而。然而。

　　当花陌黎被金兰盟誓的霸道灵力带回山洞的时候，整个人都懵了。

　　唐影逸这他妈当的什么兄弟？专门来坑自己的吧？他正花前月下你侬我侬的，早不召，晚不召，偏偏关键时刻把他召唤了回来。

　　可是牧云海到底听到他的话没？

　　如果听到的话，听懂了没？

　　如果听懂了，他会有什么反应？

　　众生啊，一旦把心交出去了，一点风吹草动，便草木皆兵，紧张得不行。

　　管你是大罗神仙，还是魑魅魍魉，都逃不开情字。

　　可来不及多紧张片刻，眼前逐渐清晰，看到唐影逸捂着胸口，眉头紧锁，额头全是汗，怀皖正在小心翼翼地用衣袖帮他擦汗。右翼被树枝固定着，似是断了。

　　“影逸！”花陌黎赶紧冲上去。可跑得太快，身上伤口传来剧烈的撕痛感。一个不稳，栽倒在地。

　　“你他妈的……又受伤……咳咳……你慢点过来……老子……老子给你治……”唐影逸强忍着疼痛道。

　　花陌黎连滚带爬来到唐影逸身边，轻轻一掌，送到唐影逸胸前，为他疗伤。

　　“凝神静气，别乱动。”花陌黎道，“你能救众生，可你的伤只有黎乐族的灵力能管点用。”

　　唐影逸也是一掌送出，拍在花陌黎胸前，缓缓送出灵气，探查伤口，给他疗伤。

　　“你他妈的……咳咳……掉刺猬窝了吗……全身都是洞……咳咳……”唐影逸没好气道。

　　两个少年，你治我，我治你，就这么面对面坐着，用自己仅存的一点儿灵力，拼命地救着对方。

　　这两个少年，从小便交好。

　　当初花鹰扬告诉花陌黎，他可以挑一个墨羽族的小伙伴下金兰盟誓的时候，花陌黎二话不说，找了唐影逸。

　　虽然唐影逸的义弟义妹们也都跟花陌黎很亲，尤其是唐影逸最小的义妹，墨羽族族长沈千寻的小女儿，墨羽族受尽万千宠爱的小公主沈星然，更是跟花陌黎亲近得很。花陌黎也一直把沈星然当作自己的亲妹妹一般疼着宠着，喜欢得不行。

　　可结金兰盟誓，花陌黎不假思索，直接结给了唐影逸。

　　因为唐影逸与其他小伙伴不同。他们之间，不仅仅是关系好。

　　花陌黎虽然狐朋狗友一大堆，可其实他在族群中总有种隐隐的疏离感，一般人很难察觉到，唐影逸却能看到。

　　他的内心，其实有些孤独。

　　他的很多想法，无人明白。

　　可唐影逸懂他，他也懂唐影逸。

　　他们之间无需多言，往往一个眼神便能心领神会。

　　于是，金兰盟誓，一脉同气，血肉相连。

　　自此，彼此保护，不离不弃。

　　还没治疗完，牧云海已经自己走回来，一脸不善。

　　看了眼花陌黎，花陌黎正背对着他，然后又扫了眼花陌黎对面的唐影逸。那看唐影逸的眼神，就像那万年冰川结成的利刃。如果眼神能杀人，唐影逸恐怕此刻早已一箭穿心。

　　牧云海突然很想拿剑把这只鸟剩下的那个没断的翅膀也砍断得了。

　　唐影逸抬头看了眼牧云海，没来由地打了个冷颤，可又觉得哪里不对。

　　仔细一看，牧云海就一件外袍，里面的衣服呢？

　　眼神顺着往下走，猛然看见牧云海腰间的灵玉。

　　花陌黎的灵玉。化成灰唐影逸都不会认错。

　　黎乐族和墨羽族的王族和长老，一般都会佩戴一枚这样的灵玉。这灵玉乃是从神族居所昆仑之巅所采，王族从出生就会有一块属于自己的灵玉，从小跟着自己，彼此将养，彼此守护。长老则是修行达到一定境界，由族长亲赐一块灵玉。

　　黎乐族为武系灵力，属金。灵玉为白底金字。

　　墨羽族为治愈系灵力，属水。灵玉为蓝底金字。

　　灵玉乃极为亲近之物。唐影逸看着衣衫不整的牧云海，再看看他腰间系着的灵玉，立刻明白了什么，低头笑了。

　　“这小子……还云海哥哥……哥你个头……原来是心上人啊……”唐影逸心道。

　　花陌黎浑然不知自己的小心思已经被唐影逸看穿，只感到身后站着一个身影，高大凌厉，气息熟悉，他知道一定是牧云海回来了。想转身看他，却又迟迟不敢。

　　牧云海也不说话，只看了怀皖一眼，怀皖便跟牧云海往山洞深处走去。不出一会，怀皖又回来坐在唐影逸身边，帮他擦额头上时不时冒出的冷汗。

　　一个时辰之后，两个少年的伤势大约恢复了五六成，加上年轻，身体底子好，行动已是无碍了。唐影逸又拿出墨羽族的药丸，两人服下。

　　怀皖看唐影逸的羽翼恢复了不少，似乎可以自己伸直了，便帮他把用来固定的树枝拆了下来。唐影逸发动灵力，将羽翼收了回去。收的过程似乎又痛了一下，唐影逸这次没嗷嗷惨叫，只是哼了一声捂住了肩膀。

　　花陌黎正要去扶，只见怀皖速度极快的扶住了唐影逸的肩膀，两眼通红，问道：“影逸哥哥，很痛是吗？……”

　　唐影逸摸了摸怀皖的头，道：“别怕，没事。”

　　花陌黎突然觉得唐影逸好像成熟了。虽说不清楚具体是哪里的变化，似乎眼神中，多了点坚毅沉稳。

　　“陌黎，对不起。”唐影逸看着花陌黎，道，“怪我太没用，没能及时召唤你回来，害你受这么重的伤。”

　　“嗯，你是对不起我。不过倒不是因为没及时召我回来，而且召我回来的时机太会选了。”花陌黎奸诈一笑，“不过我还要谢谢你，幸亏没那么早把我弄回来。”

　　唐影逸低头一笑。这一笑，花陌黎更确信唐影逸真的长大了，隐隐有他父亲唐玄英的英姿。唐影逸本就生得脱俗雅致、仙风道骨、洁白无暇、不染尘埃。如果不是经常说脏话的缘故，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是哪家的仙人。

　　“喂。”唐影逸道。

　　“嗯？”花陌黎问。

　　“你……当心……”唐影逸没头没脑接了这么一句。

　　“当心什么？”花陌黎不解。

　　“当心……你的心……”唐影逸答。

　　这次轮到花陌黎笑了，果然，唐影逸真的太懂他了。他低下头，嘴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眼睛里亮亮的，似乎在想什么。半晌，道：“哎。一言难尽。我原来以为自己是这么多年只是装怂，今夜才发现我是真怂。”

　　“我也不懂这些。不过，若你心已定，哥哥我定全力支持。”唐影逸也对花陌黎明媚一笑，随后似乎想到了什么，又道，“只是，星然那里……”

　　“心意了然。不过，很多事情，还需要时间。”花陌黎答。

　　慢慢相处，慢慢在一起，慢慢一起走。

　　喜欢才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开始和结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