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灵》藏海虫二

16、值此良宵夜萤飞

　　两人就这么并排躺着。

　　花陌黎半梦半醒之中感受到了身旁的温度，本能地往近凑了凑。原本枕在牧云海手臂上的头，这会儿枕到了牧云海被外袍半遮半露的胸口，左腿还搭到了牧云海身上，唯一没有变化的就是紧紧搂住牧云海腰身的手臂，就跟粘到人家腰上了一样。

　　乍一看，花陌黎就跟个八爪鱼似的，把牧云海周身紧紧缠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牧云海轻叹了口气，低头看着这个死死扒着自己的怀中少年，眼里说不出的温柔和心疼。想着就让他多休息一会也好，反正晚上是安全的。若是草率背他回去，万一身上有骨折，或者伤势恶化就糟糕了。加上自己也战斗了一整天，刚刚又一路奔跑找了花陌黎好几个时辰，高度紧张，这会儿也疲惫到极限了。

　　于是就搂着花陌黎，不知不觉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看见月色正浓，已经午夜了。想看看花陌黎伤势如何，一低头，看见这个少年正枕在他胸前，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他。也不知这少年醒了多久，盯着他看了多久。

　　就像他也不知道，当花陌黎清醒过来时，看到牧云海紧紧地搂着自己，睡得正沉，内心的温暖与悸动。

　　自己胸前的袍子本就松松垮垮半遮半掩，这会还都被拉开了，露出宽阔紧致的胸膛。花陌黎的脸就贴在他的胸口，怎么回事……

　　当然他更不会知道，花陌黎醒来之后，顽皮地拉开牧云海胸前欲盖还休的外袍，将自己的脸贴在牧云海胸口，听他的心脏有力地跳动。

　　“云海哥哥，你醒啦？”花陌黎笑得一脸无辜。

　　牧云海觉得他俩现在的姿势极为……尴尬，正欲起身。

　　“哥哥莫动。我疼，动不了。”花陌黎继续笑。

　　牧云海心想，要不是知道这少年的确是一身伤，否则光看这一脸不似好人的笑，真以为是装病。

　　“哪里疼？可有骨折？”牧云海担心道。

　　花陌黎终于把那条千年万年地粘在牧云海腰上的手臂挪动了一下，牧云海紧绷的身体稍微放松了点儿，可刚没放松片刻，就感觉到花陌黎的手指在自己身上游走，先是游到自己的右腿，说：

　　“这里。”

　　然后又游走到自己的腹腔。

　　“还有这里。”

　　接着，花陌黎的手指在牧云海身上轻轻向上划去，透过若有似无的外袍，指尖轻触着牧云海的肌肤，划到牧云海的胸腔，在胸前轻轻地、调皮地，打了个转。

　　“还有这里。”

　　牧云海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微微颤抖，觉得这少年实在有些太过顽劣。“能……能起身吗？我背你回去。”不光身体，连声音也有些颤抖，连忙把原本搂着花陌黎的手松开，手臂平摊在地面。

　　“哥哥，刚刚午夜而已。哥哥再陪我休息一两个时辰，我们破晓前回去，可好？”花陌黎一边说，一边无比自觉地把牧云海刚刚放下的手臂又拎起来，重新搭在自己肩上，继续保持抱他的动作。

　　“……”

　　见牧云海不答话，花陌黎一脸楚楚可怜，又道：“云海哥哥，我是真的动不了……”

　　罢了。随他吧。这一脸的委屈，哪里会有人忍心不依他。牧云海略无奈，轻轻说了一声：“好。那你再睡一会，时辰到了我叫你。”

　　“哥哥，我睡不着，太疼了。”花陌黎娇嗔道。

　　“我的灵力你体内排斥吗？不排斥的话，我输些灵力给你。”牧云海道。

　　“灵力倒是不用。哥哥跟我说说话，我不去想这些伤了，没准儿就不那么疼了。”花陌黎道。

　　花陌黎心想，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趁牧云海这会儿对自己百般心软、万般纵容，能多问几个问题是几个。等天亮回去之后，被唐影逸三两下把伤治好，怕是牧云海又会换回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了。

　　“想聊什么？”牧云海果然被花陌黎猜中，无比温柔道。

　　“哥哥如何得知河络得了一个神器？”花陌黎道。

　　“怀北，就是我的大弟子，在河络颍川得到的消息。”牧云海道。

　　“哥哥可是不忍心杀河络？”

　　“不是。”

　　“那为何今天几次见到哥哥不欲动手，还故意打偏？”

　　“手上有伤，拿不动剑。”

　　我信你个鬼。花陌黎想。

　　“哥哥可是龙族？”

　　“不是。”

　　“那哥哥为何能召唤应龙，使蓝色灵力？”

　　“小时候机缘巧合，在泽渊宫住过一段时间，便跟着龙族修炼。”

　　泽渊宫，清泠之渊的龙族圣地。花陌黎无比神往，却一直找不到的地方。

　　“可灵力颜色，不是应该乃由灵泉决定，并不因修哪族法术决定吗？”

　　“不错。但我的灵泉被封印了，成了无泉眼之身，便以龙族法力入道。”

　　“我以为是哥哥自己封印的。”

　　“非也。”牧云海一笑，“所以，那天在竹苑你试探我的灵泉，即使我不挡着让你探进来，你也探不到我的真实灵泉。连我自己都探不到。”

　　花陌黎抬头看到这一笑，感觉仿佛有一只蝴蝶在心头栖息，痒痒的，甜甜的。

　　“哥哥的灵泉是被谁封印的？”

　　“陆压道君。”

　　“上古上神？我以为他早长眠了呢。”

　　“不错。他救了我，封印了我的灵泉，将我送到清泠之渊交给龙族，之后才长眠的。”

　　“他长眠之前救的哥哥？那哥哥今年……”花陌黎有点迟疑，这位上古上神陆压道君，怕是已经长眠了几千年了吧。

　　“两千多岁了，”牧云海笑答，“所以，你应该叫我爷爷，或者太爷爷。”

　　花陌黎噗嗤一笑，又抬起头往上凑了凑，嘴唇贴在牧云海耳边，狡黠一笑，轻声道：“我偏要叫哥哥。”

　　牧云海不知道黎乐族和墨羽族这两个神奇的、神经的、莫名其妙的、终日无所事事的种族是不是都这个德性，撩死人还不自知。喉结轻轻动了一下，心里告诉自己，一把年纪了，这次事情结束之后，一定要离这两个族群远远的，能避则避。

　　“可陆压道君既然救了哥哥，为何还要封印你的灵泉？”花陌黎继续没羞没臊地把脸贴回牧云海的胸膛，指尖继续在牧云海胸口画圈圈。

　　牧云海今夜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了，坚持不懈、决不气馁、屡战屡败、又屡败屡战地平复着自己的心慌意乱，感觉自己被他弄得胸前痒痒快崩溃了，只好伸出一只手，握住花陌黎那只淘气的在他胸前挠来挠去的手指头，不让他乱动，随后道：“为了隐藏踪迹，不让追杀我的……那几个家伙，感受到我的气息。”

　　牧云海没说追杀他的是什么，是妖？是仙？是河络？是神？还是魔？花陌黎知道他不愿说，便也不追问。其实他还想问竹苑的岩底秘洞是怎么回事，但转念一想，此事太过隐秘，冒然提起必然不妥，于是作罢。

　　一阵夜风吹过。

　　“哥哥，我冷，你抱我紧点儿。”花陌黎又开始撒娇。

　　牧云海一个响指，花陌黎身后升起一团火焰，暖洋洋地烤着他。随后，把搂着花陌黎的手轻轻加了点力度。

　　花陌黎舒服得把头往上凑了凑，整张脸埋在牧云海的颈间，嘴唇若有似无地贴在他的锁骨上。牧云海只感觉随着花陌黎嘴唇的一张一合，锁骨处微微轻痒，同时，耳边传来花陌黎柔情似水的声音：“谢谢云海哥哥来救我……”

　　“仅此一次，下不为例。这少年心性，毕竟经历太少，纯真稚嫩得很。但相识一场，也算有缘。照顾完今晚，以后各走各路，也不会再有交集。”牧云海心想。

　　而此刻花陌黎心里想的是：

　　该怎么得到你，麻袋还是甜言蜜语。

　　二人各怀鬼胎，紧紧相拥，沉沉睡去。

　　再次睁眼，已是三更时分。该启程动身了。

　　花陌黎暗暗后悔，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关于麻袋和甜言蜜语的终极问题还没想出答案，居然就给睡着了。

　　“走吧。我背你。”牧云海在花陌黎身前微微弯腰低下。

　　“……”花陌黎迟迟不跳上去。

　　“怎么了？”

　　“……哥哥若是背我，我就得把手臂环在哥哥脖子上，可你看，我手臂都是伤，肩膀也有伤，我环不上去。”

　　这世上说起脸皮厚，花陌黎若自居第二，就没哪路牛鬼蛇神敢称第一。唯一有可能跟花陌黎争夺这个宝座的，估计就一个唐影逸了。

　　牧云海心想你抱我腰的时候抱得挺带劲，这会儿怎么就手臂都抬不起来了。只觉这少年撒娇耍混起来，真的是没原则、没底线、没脸皮的……可爱。

　　无奈摇了摇头，一声苦笑，将花陌黎横着抱起，宠溺道：“这样总可以了吧。”

　　“嗯。”花陌黎奸计得逞，心满意足。

　　牧云海走得很稳、很慢，好像生怕颠到了花陌黎。

　　可花陌黎仿佛有种错觉，似乎牧云海也不想太快回到山洞。

　　他就这么一步步的，不用灵力，不用轻功，一个脚印一个脚印地走着。

　　花陌黎曾经最喜欢就是唐影逸带着他飞来飞去，此刻却觉得，原来一步一步地走竟也如此让他着迷。

　　更何况还在那人怀抱中。

　　那人只穿了一件外袍，松松垮垮，衣不蔽体。

　　高大、宽阔、威猛、充满力量的怀抱。

　　温暖、迷离、湿润、充满诱惑的鼻息。

　　虽然自从见到牧云海的第一面，花陌黎就心中微动，他知道和此人肯定会有些因缘际遇，命运交织。

　　可他一向随性洒脱，觉得际遇来了就坦然迎接，际遇走了潇洒相送。一辈子这么长，很难有人陪你走完一生。

　　所以他便放任自己的心，跟着心走。

　　心往哪儿指，人往哪儿去。

　　直到心在原地炸裂，才意识到自己栽了。

　　喜欢是两手空空，是蠢蠢欲动，是心房不可遏制的颤抖。

　　喜欢是来势汹汹，是似懂非懂，是风吹草动都心动。

　　之前他跟唐影逸半开玩笑说的那句“我完了”，竟真的应了劫。

　　行了，认栽吧。

　　缴械投降。

　　心服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