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灵》藏海虫二

103、依义依智不依识

　　一言激起千层浪。在场众族，除了南极仙翁等高阶上仙，并无人曾看出河络族的真相。

　　千昊川立定片刻，继续道：“数百年来，长老以成神作为诱饵，让我族为他们做了一件又一件的事。当年鹿蜀族发展迅猛，不服神族调配，长老命我族以火石为引，诱发火山爆发。看似天灾，实则人祸。”

　　“不可思议……”众族纷纷道。

　　“以及攻打墨羽族那次，也是受命于长老。具体原因我不得而知，可近几百年，长老似乎对墨羽族格外不满，想尽办法削弱墨羽族，前几日竟冒充我族诛杀了几位墨羽族人。”

　　说着，千昊川接着道：“凡此种种，数不胜数。这百年间我搜集了更多的证据，均已交给洞庭妖族保管。妖族随后会誊抄送往各族。我千昊川这辈子作恶多端，死不足惜。只希望大家能认清长老的真面目，不要再继续被蒙蔽。若能如此，也算我死前行了一次善吧。”

　　说罢，缓缓朝牧云海走去。

　　凌重熠本能地警惕，站在牧云海前面。转念一想，以千昊川的能耐，牧云海一个指头都能捏碎他，便稍稍向一旁靠了靠。

　　“龙使大人，花少主之死皆因我而起，是长老与魔尊合谋的计策，将他从你身边引开，我才得以抓住他。我愿以命相抵，请龙使动手。”千昊川道。

　　凌重熠听得脑袋充血，恨自己刚刚怎么没将千昊川一掌拍死。

　　牧云海冷冷道：“你让陌黎承受蚀骨锥心之痛，我永远无法原谅你。但你也是可怜之人，又被我断了一臂。算了，前尘旧怨就这样一笔勾销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殿内突然传来长老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本使还纳闷这百年来众族都各家自扫门前雪，如今怎得如此齐聚，原来是魔尊、龙使和唐少主的计策。当真是妙。”长老道，“怎么？你们想造反，想逆天，想弑神吗？”

　　“怪物！你也配自称神？广成子虽然不怎么样，但你连给他提鞋都不配。”凌重熠道。

　　“你为什么要屠杀墨羽族？！”唐影逸问。

　　“哈哈哈哈哈……”长老仰天长啸，“当年墨黎上仙赋予墨羽族独特的灵力，想让墨羽族悬壶济世，令世间不再有病痛。可世间生灵若都不畏病痛不畏死，我从哪里吸取力量？只可恨墨黎上仙造你族时，我没能将你族扼杀于襁褓之中，陆压道君这个混账关键时刻出手相救，我只伤了你族灵泉，未能彻底毁灭。”

　　“疯子，你简直是疯子！”唐影逸怒道。

　　“你族若是安安静静在昆仑脚下生活也就罢了。千百年来，你们仗着自己灵力纯粹，四处治病救人。无知的人族竟把你们当成神族。你们了不起啊，声望比神族还要高，当天是要逆天啊！”长老道。

　　唐影逸突然想起来竹苑初见时，牧云海曾劝他那句，若无惊艳的战力，总需藏拙的精明。君子无罪，怀璧其罪。

　　当时的唐影逸还不懂，可牧云海懂。牧云海的父母，便是因为天赋异禀，最终导致的悲剧。

　　“我们没有打算逆天，我们只是要还天道本来的面貌而已。你们根本不配统治苍生，不配做神族之主！”唐影逸道。

　　“笑话。看看你们在场诸位，都是神族创造的。没有神族，就没有如今你们这些修仙族。你觉得凭你们的力量，足以覆灭神族吗？”长老道。

　　“我可以。”牧云海道。

　　“还有我，老头。”凌重熠道，话音还未落，便擒住了为首的长老，一团红光将其束缚住。

　　“我可不是你创造出来的修仙族，你奈我何？”凌重熠讥笑道。

　　“魔尊不愧是魔族，果然厉害。”长老一脸无畏，道：“你不是想找广成子吗？他的元神就在我体内，我死了，他也就消散了。”

　　“你胡说什么！广成子什么人物，怎么可能被你这种怪物取了元神！”凌重熠一脸不信，怒道。

　　“怪只怪他内心负罪感太重，长眠得太彻底。所以我说这些首代上神啊，什么都好，就是自以为是的正义感、道德感，最终成了自己的枷锁。”长老虽然被凌重熠制住，却毫无惧色，不紧不慢道。

　　“他肉身在哪儿！”凌重熠急道。

　　“重熠！你冷静点！别入了圈套！”牧云海急忙劝阻。

　　“快说！他肉身在哪儿！”凌重熠全然听不进去牧云海的话，继续追问道。

　　“重熠！你清醒点！广成子是什么人，那是首代上神！除非他自愿交出元神，否则怎么可能被吞噬入长老体内！”牧云海道。

　　凌重熠这才反应过来，狠狠掐着长老的脖子，将他一把扔出殿外。

　　牧云海跟凌重熠相视一点头，凌重熠立马冲出殿外，擒住首位长老。牧云海随即抓住第二位长老，花陌黎从天而降，将第三位长老擒在手中。

　　“瞬移，回昆仑！”首位长老对另两位长老急忙道。可少顷后，三个长老仍好好地在原地。

　　“怎么回事？！”长老不解。

　　“老头，你那昆仑已经被人族的火药夷为平地了，你的法力之源已经断了，你以为你还回得去？修仙族的法力伤不了你，人族的火器你总该怕了吧？”凌重熠道。

　　凌重熠话音刚落，长老笑了。笑得狰狞恐怖，望月殿上空传来刺耳的声音。

　　“你们以为，这就能奈何得了我吗？”长老道，“狂妄的无知的族群，你们都是神族的子民，就凭区区这些，就想除掉神族？我告诉你，只要苍茫大陆还在，神族就不会覆灭。”

　　“你错了。”花陌黎道，“我们正是要拯救首代上神，我们要除掉的不是神族，而是你！你们接替了首代上神，却逆天而行，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这是造物主该有的姿态吗！”

　　“花少主，你怎得如此幼稚？若不是广成子他们的默许，我们能有今天吗？他自己犯下了无法挽回的错误，不想面对后果，才将这苍茫大陆交给我们。我是在辅佐神族啊！”长老道。

　　“笑话！”凌重熠讥讽道，“广成子如何，还轮不到你来审判。你们神族不是讲究什么依法不依人、依义不依语、依智不依识吗？你这个老头子，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指手画脚？”

　　依法不依人、依义不依语、依智不依识，乃是神族千年来在苍茫大陆的审判准则。长老作为审判者，更是常将这句话挂在嘴边。如今从凌重熠口中说出，在场众族长无不诧异。

　　“看我做什么？”凌重熠看着牧云海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略感无奈，道，“隐居这些年，天天听你师父念叨这几句话，听得我快吐了，顺手拿来用用。”

　　“不错。”花陌黎接着道，“广成子或有执念，可这些偏执和执迷，其实更多的时候，是动力和希望，是绝大多数人存活下去的支撑。所以，有希望，便有真、有善、有美。广成子纵是惊世之才，可他也会有弱点，会骄傲、会自私、会冲动，会被情绪冲晕头脑。可他们依然那样真切地活着、爱着、相信着，爱彼此间相惜相知的情分，爱钟灵毓秀的山川和繁华世间的芸芸众生，爱像一盏孤灯，照亮了私欲迷雾的人生。这是天地大美，这是世间大爱。”

　　听到这些，凌重熠不由自主地看向花陌黎，眼神中透着一丝赞许与欣慰。花陌黎也对凌重熠投以注目礼。

　　“愚蠢！世人需要被怜悯，被救赎，他们需要信仰，需要光芒！花少主，你不要异想天开。一个没有信仰的世界，会肮脏的令你不耻。”长老道。

　　“不错，世人需要光。可使我们视而不见的光亮，对于我们就是黑暗。”花陌黎道。

　　“好，好得很。”长老道，“早知道花少主绝非凡品，没想到，重生之后更胜一筹。怎么，陆压道君牺牲自己送你回来，就是为了除掉我们？”

　　花陌黎冷笑一声，道：“你也太抬举你自己了。我回来是为了跟我家哥哥生死与共，共度余生的。”

　　长老笑笑，不再说话，轻轻闭上眼睛。少顷后，花陌宇的琉璃棺材发出巨大的颤动，棺材上的天山雪莲纷纷坠落。花陌黎大惊失色，顾不上手中擒住的另一位长老，急忙跑到花陌宇身边查看情况。

　　可也就是这一个瞬间，原本被花陌黎制住的长老消失不见，融入牧云海擒住的长老体内。

　　两个幻影融合后，力量变得无比强大，牧云海一时无法制住，反而被长老一掌没入胸口，鲜血直流。长老锋利的爪牙在牧云海胸腔内翻滚着，试图找寻他的元神所在。

　　“云海！”凌重熠一惊，也顾不得手里的长老，急忙冲到牧云海眼前。

　　首席长老重获自由之后，另外合体的二位也将手掌从牧云海体内拔了出来，终于三位合为一体，发出巨大的力量。

　　花陌黎急忙扶起鲜血淋漓的牧云海，牧云海面色惨白，无法言语。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长老继续发出可怕的笑声，道：“愚蠢的修仙族，你们以为，就凭你们，加上凌重熠，就可以除掉我吗？告诉你，只要首代上神不死，我就不会死。我永远与他们共存。”

　　“哥哥，哥哥，你怎么样了！”花陌黎懒得理会长老，焦虑道。

　　“无妨。”牧云海咬牙坚持道。

　　“废物！”凌重熠一边骂着花陌黎，一边给牧云海疗伤。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花陌黎怒对长老道。

　　“哥哥，把父母的元神还给我吧。你不配。”长老对牧云海道。

　　牧云海理都不想理，闭上了眼睛，眉头紧锁。

　　“什么哥哥！你说什么！”花陌黎道。

　　长老笑了，道：“哥哥啊哥哥，我的好哥哥，看来到了今天，你都没有告诉花少主，我们的渊源吗？”

　　这声哥哥，叫得在场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叫他什么？！”花陌黎惊道。

　　“花少主，你可能还不知道，所谓花开两生面，人生佛魔间。云海与我，本是曼珠沙华诞下的双生子。不同的是，我被父亲母亲强行用法力禁锢于体内多年，才晚出世于云海。如今苍茫大陆，上古时期的灵，便只剩下云海与我。”

　　长老叹了口气，继续道：“只可惜，明明是一母所生，待遇却差别大得很呢。”

　　这下听得在场众族都傻眼了。策划了这么久的诛杀长老，没想到，这长老竟是牧云海的双生弟弟。

　　“当年，母亲诞下云海和我，可是只认云海，不认我，只因觉得我是邪灵。都是亲生骨肉，凭什么我们要受到如此对待！”长老越说越激动。

　　接着又道：“而哥哥呢？从小就受着万千宠爱长大，从神族到魔族到龙族，都当自己孩子一样对他；可我生下来之后在重华宫的那些年，我连名字都不配有，凌重熠天天叫我怪物，父母对我也是敬而远之，后来甚至将我交给广成子处置。在阴暗的密室里，终日不见阳光。”

　　被放逐，被厌恶，被嫌弃。

　　这大约就是长老对于童年的全部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