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悠悠》迟丽

27、第三章 年关

　　年关将近，杜太太对着名单看女儿一份一份写签子，准备放工人回家过年。杜筱郁边写边问道：“妈，今年这么早给工人放假呢？”杜太太叹道：“你看外面乱的，这时节也没有什么生意了，早点放假回家避一避也好。”杜筱郁点点头又问：“这是爹的主意？”杜太太笑道：“他哪里顾得上，每年这些事都是我办的。我也担心你爹他在外面做生意说不好得罪什么人，咱们把东西都准备好，由不得他不早点回来过年。”杜筱郁笑道：“人家都说妈妈柔顺贤惠，我看啊，爸只要进了这个家门还得听你的。”杜太太拿礼单敲着女儿手，嗔道：“这么大姑娘家了，说话还这么没遮没拦的。”说着叹了口气，“郁儿啊，在家里女人是不能一味柔顺的。古语里说‘相夫教子’，这个‘相’是什么意思呀？是辅佐、帮助，这些呀等你自己成了家就明白了。对了，那个艾瑞克最近怎么倒不常来了，你和他……”杜筱郁先是听得入神，听到后一句撒娇道：“就只有妈，好好的说说话也能扯上我。”杜太太笑道：“不扯上你，我是说给谁听的啊？”乱世之中，母女闲话家常是一件多么奢侈的事情，杜筱郁虽惦记外面的局势，但此时片刻的宁静她也是不愿意错过的。
　　“你们娘俩忙什么呢？”母女俩正嬉笑着，杜邦业推门进来。杜筱郁忙起身命人端茶，笑道：“这里母亲大人正训示‘相夫教子’之道。”杜邦业一指杜筱郁额头说道：“是该教导教导了，等过了门还这么胡闹岂不叫人笑话我杜家。”说着哈哈大笑起来，杜筱郁拉着母亲说道：“妈，你看爹，我几时胡闹了？”杜邦业坐了上座，喝了口茶说道：“嗯，是呀，你几时胡闹了？离家出走呀，逃婚呀这都不是胡闹。”杜筱郁低了头，放下手里的签子说道：“逃婚的又不是我……”杜太太见又触及女儿心事，说道：“你个老头子，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倒记得清楚。”杜邦业也自悔失言，忙问道：“你们这是写什么呢？”杜太太起身一份一份指给杜邦业看，说道：“我是想眼下不太平，也没有什么生意做，放工人们早些回家过年吧。”杜邦业点点头道：“还是你想得周到，只是眼下还有一件事，办完了就放假。”杜太太不再多问，倒是杜筱郁心里微微一沉，仿佛有事要发生。
　　杜太太说道：“什么时候有空了把送年礼的名单咱们核一下，能过一个像样的年就算一个吧。”杜邦业长出一口气，杜筱郁问道：“爹，又出什么事了吗？”杜邦业点点头，说道：“前几天在三友实业闹事的日本人被日本领事馆带走了，说是要送回日本审判。”杜筱郁说道：“这是免不了的。”杜邦业轻拍桌子说道：“这样也就罢了，他们居然向上海政府要求道歉、惩凶、赔偿和取缔抗日运动，声称24小时之内得不到满意答复，将采取自由行动。”杜筱郁蹙眉道：“这岂有此理，前日那几日本僧人挑衅正在操练的义勇军在先，冲突中丧命与别人什么相干，他们倒恶人先告状。这些条件政府都答应了？”杜邦业被女儿一番话愣住了问道：“郁儿，不见你出门，这些外头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杜太太笑道：“自然是艾瑞克那孩子说的。”杜邦业拉住女儿，紧张问道：“你参与什么事了没有？”杜筱郁摇摇头道：“没有，爹。”杜邦业松了口气，说道：“郁儿，我和你妈半辈子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你若是有个什么叫你妈怎么活？那个艾瑞克你们少来往。”杜筱郁正色说道：“爹，国家危难匹夫有责，我现在虽然什么都做不了，但一旦有一天我能做什么，我一定不会退缩的。”杜邦业拍着桌子道：“胡闹！国家危难，不是少你一个就不成事的！”杜太太忙替老爷顺着气，边向女儿使眼色，杜筱郁怕父亲心脏病复发，只好说道：“我听您的就是了。”
　　“老爷，货栈有位王经理找您。”曹管家在门外禀报道。杜邦业压了口茶，说道：“晚饭不用等我了。”说完便推门出去。杜太太见老爷气色不对，叫进曹管家，问道：“曹伯，那位王经理是找老爷做什么的？”曹管家答道：“就是一般的生意伙伴。”杜太太点点头，曹管家出去了。杜筱郁起身说道：“妈，写了这半天字，我出去走走，正好吩咐厨房给我爹准备点夜宵。”杜太太一笑，道：“去吧。”杜筱郁急忙出门，远远看见曹管家，叫道：“曹伯伯等我一下。”曹管家见是小姐，只得站住。
　　杜筱郁走至跟前，笑问道：“曹伯伯，您方才没说实话呀。”曹管家一愣，杜筱郁紧接着说道：“曹伯伯，您还是和我说吧，别叫我悬心。”曹管家想了想，说道：“论理，家里的事不该瞒小姐，但老爷吩咐过不叫小姐知道。只是……”杜筱郁见曹管家面有难色，问道：“有什么为难您说吧，我也不过是白听听。”曹管家叹口气说道：“只不过今天的这个王经理并不是什么正经生意伙伴，他是《民国日报》馆的人。”杜筱郁明白了曹管家的担心，问道：“是前几天刊登一篇与企图谋刺日本天皇有关文章的那个《民国日报》？”曹管家点点头说道：“前些天一个日本海军军官由翻译陪同亲去《民国日报》馆，要求对此事道歉，主编不肯，正僵持着。”杜筱郁不等曹管家说完直接问道：“报馆的新闻纸是我们供应的？”曹管家被问了一愣，他再没想到小姐会猜到这件事，只得点头说道：“日本没有充分理由查封报馆，便严格监控纸张供应，这几天可能已经盯上我们了。”
　　杜筱郁明白了，不再问了，一个人边走边出神，只是不知道那位不速之客将会给全家带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