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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八章 如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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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邦业实在是万不得已才做出了让爱女冒险赴宁这个决定。中共中央要在上海创办机关刊物《红旗》,这是一件具有时代意义的大事。国民党已有耳闻但无法从正规渠道阻止办刊,所以对相关人员实行了人盯人的政策,以便随时了解动向。这样一来,南京准备的几篇重要稿件编辑部无法派人去取,主编着实忧心。本来这也不关杜邦业的事,他只管供应办刊用纸,但眼看着《红旗》无法尽快出刊,杜邦业也无时无刻不在琢磨这件事。想来想去,只有以收账为名才好掩人耳目秘密与当地接头。可是经过宪兵司令部那一闹,货栈已经引起国军注意,店铺里上上下下的人此时断断不能有任何行动,思来想去唯有女儿最为合适。一则杜家无继承男丁,女儿介入杜家生意顺理成章;二则就像女儿自己说的那样——女儿自有女儿的好处,这好处便是减轻嫌疑;三则女儿胆大心细敏感机灵,也是最可信的人。而且这件事完了之后女儿也能抽身,依旧过她大小姐的日子。这样一想,杜邦业便决定找女儿一谈。
杜筱郁看着爹爹笑道:“爹,还在犹豫呢啊?您要是再不说我可走了。”杜邦业一字一句说道:“郁儿,下面的话你听好了,而且要深信不疑。”杜筱郁点点头。杜邦业起身拿了一本账册翻至一页,指给女儿看:“郁儿,这个王掌柜是南京闲人茶馆的老板,茶馆欠我们货栈100块大洋茶叶款。你替爹去南京收账,把王掌柜给你的钱物都带回来,到时候你的男朋友会陪你同去。”杜筱郁前面都听得明白,只最后这句一时反应不过来,问道:“我男朋友?我哪来的男朋友,是谁呀?”杜邦业低声说:“是谁我现在也不知道,总之到时候会有一个人和你一起去。”杜筱郁点点头,却又歪头问父亲:“那我那男朋友能去南京,完全可以委托他带回呀,非得本小姐出马吗?”杜邦业摇摇头说:“单人往返沪宁间很是惹人耳目也是国民党密查组重点盘查的对象。而不用这个男朋友你自己去,一是你不认识对方,二是路上也缺乏掩护。”杜筱郁听罢不语,她知道再多的事情也不能问了,笑着小声说道:“这么说爹你还不知道这个准女婿是谁呢啊,一旦他们要是派个老头来怎么办?”一句玩笑话倒把杜邦业问住了,一指女儿额头说道:“那也是男朋友!”杜筱郁扶着桌子无声地笑,杜邦业说完也忍不住笑。
这之后,杜筱郁找来书籍、地图尽量多地了解南京。隔日晚饭的时候,杜邦业带回家一个年轻人,杜筱郁看着眼熟,搜遍了记忆终于想起来了,那人不正是中秋酒会上和另一个人一起邀请自己跳舞的那个年轻人。杜邦业向太太和女儿介绍道:“这位是上海著名洋文报《字林西报》的编辑艾瑞克先生。”杜太太心下狐疑,老爷怎么突然领这么一个人回家,莫不是故意介绍给女儿的?这样一想便将这个艾瑞克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了一番,笑道:“听你的名字不像是中国人呀。”艾瑞克一笑,说道:“伯母,这是我在洋文报的笔名,我本姓梁。”这一报姓氏杜太太愣了一下,依稀想起一个人来,竟越看这位梁先生越眼熟,待要再问时杜老爷已发话:“夫人,吩咐厨房加几个菜。”杜太太依言交待去了。见父亲拦母亲的话,杜筱郁心下已经明白个七八分,这位梁先生就是派给自己的男朋友了。只是叹这个世界太小了,怎么偏偏是酒会上的那个人呢,虽然当日就觉得这个人不简单,但怎么也没想到他会是共产党的人,看样子还是搞地下工作的。
杜邦业把二人引至书房,对女儿交待道:“郁儿,以后只记着梁先生叫艾瑞克。你妈不知道这件事,你们这几日要尽快熟悉下免得在外面不自然。”杜筱郁点点头,对艾瑞克一笑自报家门道:“我是杜筱郁。”艾瑞克心下一惊,这个名字怎么熟悉到这个地步。一个小小的念头从心中闪过,当年定下的未婚妻是不是叫这个名字?都怪自己当时太任性,父母一提到这件事就躲了,说来也惭愧连姑娘叫什么名字都没记住。唉,看着眼前的杜小姐很觉对不住远在家乡的杜姑娘。容不得多想,笑道:“杜小姐我们见过。”杜筱郁也笑着说:“是,中秋之夜我们见过。”杜邦业也想起了为何艾瑞克这般眼熟,大笑道:“这真是缘分啊。”接着三人又将具体细节研究一遍,择定了半个月后动身。
此后,杜筱郁与艾瑞克频繁约会。杜邦业在上海滩虽算不上举足轻重,但也是个小小的公众人物,所以艾瑞克这个杜小姐男朋友绝不能凭空冒出来。两个人几乎天天在一起,但都知道规矩,绝口不提各自原来的身份,只深信彼此现在的角色。杜筱郁虽说不是寻常小女子,但第一次参与这么大的事紧张是免不了的,唯恐自己有什么疏忽的地方坏事,所以天天约会可天天明里暗里商量的都是任务。艾瑞克对杜筱郁的倾心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自从那日酒会之后心中便时时浮现芳容,万没想到会一起执行任务,爱慕之情倒催生了他心底的焦虑,一定要漂漂亮亮地完成任务,一定要护佑杜筱郁周全,一定要……危险加上倾慕,他只能加倍用心。
各处筹划齐备,动身的日子将近,杜太太虽不同意老爷让女儿去收账,但无奈女儿执意要去也只有放行,好在身边还有个艾瑞克相伴。几天的相处,杜太太对这个小伙子印象不错,要不是心里不时闪过于文泽和梁轩的影子,几乎要认定这个女婿了。艾瑞克也时时以杜家准女婿自居,若不是戏真那便是情真了。杜邦业的心思则更耐琢磨,处处都是促成假戏真做的痕迹。而杜筱郁满心只有父亲交待的事,其他的倒不大计较。
应了那一句“世事难料,人生如戏”,又合了另一句“不是冤家不聚头”。一团麻绳,几个线头,真不知这一用力是能抽得开还是就此打成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