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悠悠》迟丽

17、第一章 伴行

　　得知女儿要去南京后，杜太太就没睡过一个整觉，带这个拿那个比当年准备私奔时想得还要齐全。杜邦业知道劝也没用，便由她张罗去了。杜太太执意要求女儿带丫头小雁一同走。杜筱郁明白，这件事参与进来的人越少越好，母女两个争执不下，最后艾瑞克发誓保证一定照顾好杜筱郁，杜太太无奈方才作罢。
　　已入深秋，傍晚的火车冒着黑烟，更显得站台上青霜枯树万般萧杀。挥手送别女儿，杜太太居然掉下眼泪。杜邦业望着远去的火车，不知道让女儿犯险的决定会不会让自己后悔。伫立半晌，杜邦业抚着太太肩膀，说道：“回家吧，郁儿只是去南京散散心，又不是嫁出去不回来了……”说完这一句，杜邦业也不说话了，心下暗悔怎么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杜筱郁和艾瑞克坐的是二等车厢，虽人声嘈杂倒还干净。看着车窗外急闪而过的农田和村庄，杜筱郁心中莫名地沉重。艾瑞克不时找着话题，但是出于职业警觉每次都试图掩去真我，这样也使对方无法深谈，所以大都只说几句便不能维持。
　　夜色渐浓，新月如眉细细一笔，车厢中人声也变轻，慢慢的能分出个你我来。杜筱郁紧张加劳顿已有三分困意，倚在靠背上半醒半睡。艾瑞克向乘务员要了一条薄毯替杜筱郁盖在身上，杜筱郁半启杏眼，笑着喃喃道：“谢谢，我没困就是养会神。”艾瑞克笑着小声道：“这就见外了吧？睡吧，要等天亮才能到呢。”杜筱郁盖着毛毯身上一暖和困意顿时袭来，随着车轮碰撞铁轨的节奏居然睡得很熟。艾瑞克不时替杜筱郁盖好滑落下来的薄毯，几次思想斗争终于将杜筱郁扶在自己的肩膀上。此时的艾瑞克像极一个看见蜻蜓落在花间的孩子，想伸手捉又不敢走近甚至屏住了呼吸，唯恐有一丝一毫的惊动。但是当柔软的发丝微触脸颊，艾瑞克总是深深地细细地吸了口气，陶醉在淡淡的兰花清香之中。坐过多少次火车，艾瑞克每回都是算着路程和时间，只盼早点到达，而此刻他希望这条铁轨通向没有尽头的远方。
　　艾瑞克只是略略打了一会盹儿，一是舍不得睡，另一个是他不时警惕着周围可能存在的监视。天蒙蒙亮的时候，列车临时停车，车厢中说话声渐渐大了起来，杜筱郁睡得心里糊涂，好像是身在当年送于文泽的码头，人声鼎沸只见人挥手不闻人道别。杜筱郁一着急从梦里惊醒，口里还念着：“不要走，不要走。”愣了半日才缓过神来，发现自己一直靠在艾瑞克的肩膀上还挽着他的胳膊，红了脸低头说道：“我怎么就睡着了……到了吗？”艾瑞克看着杜筱郁的神情煞是可爱，正品味着见问忙答道：“没有，是临时停车。”说着又恢复了镇定，伸出胳膊小声道：“你最好还是再依一会，好像有人盯我们的稍。”杜筱郁依言重新靠在艾瑞克怀里，疑惑道：“怎么会呢，怎么会有人跟踪我？”艾瑞克边削苹果边说：“可能是前几天杜伯父和宪兵司令部的事。”杜筱郁更不解道：“宪兵司令部？他们不就是为了钱吗？”艾瑞克将苹果切下一小块递给杜筱郁，说道：“哪有那么简单，据我所知是密查组的人想查伯父，但苦于证据不足，才故意露个消息给宪兵司令部，那群人见钱眼开便大张旗鼓地去查税，密查组的人好从中浑水摸鱼探个虚实。”杜筱郁若无其事地吃着苹果，可艾瑞克这番话叫她无法平静，这么说爹爹岂不是已经遭到怀疑？而被密查组怀疑上的人是决不能轻易脱身的。
　　列车重新启动，杜筱郁心事重重。天亮透的时候，火车缓缓驶入南京站，杜筱郁收拾好心情，打点起精神面对即将到来的惊心动魄。
　　杜筱郁学着一同出站的那些情侣，挽着艾瑞克的胳膊，嘴角噙笑，眼里含情。艾瑞克一恍惚几乎真要沉浸在那脉脉的眼波中，温柔地说道：“咱们先找家客栈落脚，然后你休息一下，我出去联络南京的同志。待一切准备好之后，明天我们去闲人茶馆收账。”杜筱郁点点头，还是含着那个绵绵的笑望着艾瑞克柔柔说道：“好，听你的。”
　　两个人挽着出了站，叫了辆人力车。一路百业凋零，很多商店饭馆不是贴着出兑的告示，就是闭门歇业。好容易在红山路找到一家客栈尚且营业，进门一问却只有一间客房。艾瑞克问道：“到晚上会不会有退房的客人？”伙计爱答不理答道：“这我哪知道，拿你说吧，现在定下后天走，一高兴到月底还走得也是有的。”边说边拿眼睛瞟着杜筱郁。艾瑞克正为难，杜筱郁开了口：“艾瑞克，住下吧，再找客栈也不容易，好歹这也有间房。”伙计说道：“还是这位小姐明白，再说您二位外地来的吧，在这怕是也没什么熟人，还避讳哪个？”艾瑞克听着伙计的话越说越离谱，正欲辩解被杜筱郁拦住，也只有作罢。
　　房间还不错，干净宽敞。艾瑞克检视了一圈，对伙计说道：“置办点干净吃食，尽快端过来，我们还没有吃早饭。”伙计答应着去了。艾瑞克安顿好之后对杜筱郁嘱咐道：“我先出去一下，顺便看看有没有更方便的住处。你一会吃了饭就休息吧，我恐怕要晚一点才能回来，你自己小心。”杜筱郁点点头说道：“你放心，不吃了饭再走吗？”艾瑞克笑着说：“不用了，你睡着的时候我吃东西了。”一句话让两个人都想起了一路上的“卿卿我我”，此时没了旁人杜筱郁面色绯红才露出尴尬神色，只说道：“你小心，早点回来。”
　　艾瑞克掩门出去，可是杜筱郁直等到深夜也不见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