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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明置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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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静,晚风清,弦月明。
奉贤府的院内,怜儿垂头丧气的坐在石桌旁,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她嘴里呢喃着:“这个月再研究些什么新菜品好呢?”
她看着桌面上摆了一娄的食材,一筹莫展,苦思冥想了许久,才提笔沾了沾墨在宣纸上晕出一条粗壮的浓迹,这是她每天最喜爱做的一件事,那就是——研究吃食!
楚云衡迈着步子走近,身影在女孩侧方伫留,他眯着眼睛瞧了片刻,看了这小丫头的字,他只觉得眉心一跳,忍不住伸出手轻敲了一下小丫头的头:“怜儿,敢情我每日送你去周先生那里学字,我的银子都白花了?龙飞凤舞的这是写字呢还是作画啊?”
沉寂的夜色中,楚云衡冷不丁一出口,竟显得有几分瘆人,怜儿哎唷一声,被吓了一跳,紧张的神色在见到楚云衡的时候才转为平和,她粲然一笑,露出了两颗小虎牙。
须臾,怜儿认真观摩了手中的字,她不禁撅了撅嘴,鬼灵精怪的说道:“公子,平日里你都说了,术业有专攻,怜儿真的不是写字的料嘛,就算让全天下写字写得最厉害的先生来教我,怜儿也不一定能写得出一手好字,还不如安安分分、勤勤恳恳的研究我的菜谱呢!”
楚云衡微微笑了笑,撩起衣摆坐在了一边的石凳上:“想的倒是美,只怕你想学,先生还不一定教。”
“对了,公子,你饿了吧,今日你回的晚,厨房里的炉炕上还热着饭菜呢,怜儿这就去端来。”
饭菜飘香,摆上了石桌,楚云衡夹了一块蟹肉,确实香甜不腻,口感甚好,怜儿颇有兴致的介绍:“这道菜叫做蒸橙,怜儿照着书上所做,书上说将橙子截顶去穰,留少液,置蟹膏于内,以顶覆之,用酒、醋、盐、水蒸熟即可。”[1]
“不同的是,怜儿在这道菜里多加了一样东西,不知公子可能猜出?”
明晃晃的,一眼便能瞧见,楚云衡装作不知道继续夹菜,打算给怜儿捧个场:“还请怜儿姑娘赐教。”
怜儿嘻笑一声,:“是留兰香,有了它,这道菜的口感就不一样了,会清爽不少呢。”
楚云衡吃完放下筷子,用帕子拭了拭嘴,无奈道:“平日里叫你念书便愁眉苦脸的,一说起菜品来倒是络绎不绝。”
吃饱喝足,楚云衡起身,又觉无聊,他行至院墙边,赏起了花来,倏然:“怜儿,我已吩咐了钱县丞,让他明日登堂审案。”
闻言,怜儿停住了在院中忙碌的脚步,转过身,夜色之中,楚云衡伫立在玉兰树下,如同被贬谪至凡间的仙人,带着虚无缥缈的幽茫。
怜儿看愣了,才回过神来,“我就知道公子是绝不会袖手旁观的。只是钱县丞并不是一个好官,只怕事与愿违。”怜儿小声嘀咕道:“我也知道,公子如今很是艰难,但怜儿也希望公子能随心而活。”
说完像是想到了什么,她脚步越发轻快:“怜儿再去给公子做几道甜点!”吃点甜的就没那么多烦心事了。
楚云衡沉默的站了半响,有些疲惫,便回了房中休憩,他合衣躺下,望着头顶的帷帐,困意消了大半,他淡淡的叹了一口气,终究是不能置身事外。
只见次日清晨,奉贤府外聚拢了一批布衣百姓,他们将门口给围了个水泄不通,你一言我一语,公堂之外,甚是吵闹。
“看这架势,今日怕是要升堂审案啊?”卖菜的老伯手里还拿着一根莴苣,见人他便问道。
“早该升堂了,这老人家看着甚是可怜啊!只盼今日能还他一家公道!”一白袍书生义正言辞说道。
“兄台,你对官府竟还存有希望,这几年还未看清吗,今日审案怕也只是做做样子罢了。”一蓝衣青年挥袖讥讽道。
“又有何事击鼓鸣冤啊。”来人的语气有几分不耐,只见从门侧走进来一位体型匀称的中年男人,看上去还有些俊朗,他步行至正中的长案就坐,此人便是钱县丞。
他本在那销魂窟里好不惬意,一大早便收到了他们县府小斯的消息,“县丞,楚大人说让您前去公堂审理命案。”
“楚大人?他不是一向抱病不理前堂之事?怎么今日……”钱良刚掀开被子起身,脸上挂着些疑虑。
见他有穿衣起身之势,春玉楼的湘儿可不乐意了,她嗔怒道:“大人,奴家不许你走!”女人娇媚的嗓音哄的钱良人都酥了半截。
他立马搂紧怀里的娇人儿轻声安慰,本想推辞,又猜不透这大人的性格秉性,“今日这楚大人反常的很,我去公堂看看,晚些时候再来看你。”钱良换上小斯带来的官服,又对着身旁的人哄了几句,终是极不情愿的去了。
门外的人闹哄哄的吵得钱良头疼,他挥手重重拍案,大喝了一声:“肃静!”
“大人,草民要告城东薛府的薛大,前些时日我家儿媳妇出街采买,青天白日之下,竟被这薛大给强掳了去,毁了她的清白,逼得她活不下去,自缢于家中,我儿子也被薛大打成了重伤,至今卧床不起,求大人做主啊!”
“你要陈冤,可有证据,若是没有,便是诬陷,本官定当治罪!”钱良此言一出,引得众人一阵愤愤不平。
“证据?大人,明置府里哪一个人不是证据,我那儿媳的尸首就在家中,为求公道,至今未葬,我那儿子身上满是淤青,身上没有一块好地方,大人不妨去看看,草民没有半分欺瞒,这些都是草民的证据啊。”老翁痛心疾首道。
公堂外众人附和道:“是啊,大人,我们明置府百姓都可做人证,确实是薛大作的恶事。”
“大人,证据确凿,您可不能徇私枉法呀。”
眼看着公堂再次喧闹起来,钱良眉心跳了跳,觉得有些不妙,且不说他的女儿与薛家已然结成了姻亲,就凭薛府的财力与势力他也不能轻易招惹,现下若是草草结案,只怕这门外的百姓不认账,可若真将薛府捉拿归案,那他的女儿可怎么办,他心中不禁痛骂起薛大的招摇行事,给自己留下了这样棘手的烂摊子。
想了片刻,他重重啪案叫停:“吵什么吵,吵什么吵,本官心中自有定论,此案还存在诸多疑点,待我下去清查一番,缓几天再议。无事便退堂吧。”话刚说完,钱良不禁一阵心虚。
老翁知道这一缓还不知缓到何时,他老了,这几日已是力不从心,若是再缓,他儿媳妇的尸体恐会溃烂,他托着苍老的身躯,膝盖往前移了几步,他边叩首边说道:“大人,缓不得呀,求您给个公道吧,我儿媳的尸体还等着安葬呢大人!大人草民求您了!”
钱良并不理会老翁的无助言辞,他厉声道:“怎么,你这是在质疑本官断案吗,本官说了,缓几天再议,退堂!”
就在众人对结果唏嘘愤懑之时,门外急匆匆的跑进来一个捕快,他禀报道:“大人!城西的湖边发现了薛家大公子的尸体!”
钱良随即面露惊恐,他连忙开口:“什么?可确认过了?”
那捕快回到:“是,薛府来人已经认领过了。”
“薛大死了,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真是报应那!”
“谁说不是呢,这官府不管,自有老天爷管呀!”
“举头三尺有神明,定是天上的神仙看不下去了,替李铁匠一家鸣冤。”
“......”
人言碎语,越说越邪乎,钱良听的脊背发寒,不由得打了一个颤栗,“安静,公堂之上岂可胡言乱语。袁捕头何在?”
只见从角门里走出一个玄衣男子,五官隽美,只是眉峰凌厉,看上去神情冷淡,很不好相处,他腰间配着一把剑,剑身还有一串白玉剑穗,捕头服穿在他身上,气质卓然。
他拱手遵令:“属下在。”
钱良:“你速去薛府和案发地点调查一下此事,稍后回禀。”
“是。”
薛大死了,薛府必然会找自己查明真凶,若是找不到凶手,薛老爷爱子如命,要是动怒,搞不好他的女儿也要受牵连,他可是好不容易攀上薛府,断不能毁在这个节骨眼上。
他目光一滞,面前是微躬着身子的李铁匠,他把玩着大拇指上的翡翠扳指转念一想,嘴角咧出一抹诡笑。
“来人,先把李铁匠给我关入大牢,待事情查清后再作处置。”
如此一来,不管最后结果如何,他手里已然有了一个替罪羊,还怕薛府翻脸吗?
李铁匠竭力证明自己的清白,他拦住准备过来架住自己的捕快,大声辩驳:“大人,我是冤枉的,我没杀薛大呀,大人,我是冤枉的......”
果不其然,隔日晚上便有薛府的下人来请钱良过府一叙,钱良到时,薛府门前已然挂上了白绫,晚风吹在身上,结合此时的意境,倒有几分瘆人。
钱良敛敛心神,扯了扯胸前的衣襟,一进门,便看见薛老爷立于灵堂之前,眼眶处微微发黑,看上去有些憔悴了,不知是累了还是伤心过度。
见钱良进门,薛雍元开门见山的问道:“钱县丞,不知道杀害我儿子的真凶可找到了?”
钱良闻言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前的虚汗,慢悠悠说到:“找到了,乃是李铁匠。”钱良的这套说辞正是昨日调查无果而自己胡诌出来的。
“李铁匠?”
“是啊,李铁匠他对薛公子怀恨在心,便想报仇雪恨,所以便杀害了薛公子。”
薛雍元冷笑一声,“钱县丞啊,我知道你耍得一手小聪明,可莫要把旁人当傻子!”
钱良登时冷汗涔涔,“薛老爷,不知此话何意。”
“你说是李铁匠杀了我儿子,那我问你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翁是如何杀了我那强健的儿子。”
钱良也说不出话来了,“这,这......”
“哼,钱县丞,老夫也不与你绕弯子,我只要你找出杀害我儿子的真凶,否则,与令嫒的婚事我看还是作废吧。”
钱良顿时急了,“薛老爷放心,再给我几日时间,我定会把人给查出来。”
“那老夫就静候县丞的消息了。”
是夜,月笼花影,风袭楼阁。
钱府书房。
纸墨笔砚洒了一地,凌乱不堪,而桌案上则是好一副美景,翻云覆雨过后,更添了别样的风情。
大周南风盛行,还有人争相效仿,以此为一种风流韵事,钱良这派做法在明置府自然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事后,“阿九总是让大人想念的紧啊!”
钱良的手放在男人腰侧捏了捏,惹得叫阿九的年轻男子一阵笑。
“谁不知道大人只有遇到难事才会来找我!平日里可是见不到呢!”阿九嗔怒道,语气里有些怪罪的意味。
钱良忙哄道:“胡说,阿九虽是个男人,但最得大人意,我是最疼你的。”
叫阿九的年轻男子见好就收:“好好好,阿九知道了,那我给大人捏捏肩吧!”
只是阿九刚起身,腿间一阵酸软,便又倒了下去,模样看上去好生可怜。
这一下惹得钱良大声笑了笑,心疼似的搂紧了怀里的人,还安慰到:“不捏了不捏了,阿九陪大人说说话。”
接着,钱良就把薛大一事合盘说与了阿九,阿九听完后,眼珠一转,似有流光,他轻笑了声,便拿捏住了此事的关系要害。
“大人这有何难。”
钱良眉心微蹙,不禁问道:“哦?难道阿九有办法?”
阿九捻起自己的发丝把玩,“说到底大人您只是明置府的县丞,您上面可还有一个人呢。”
“大人不妨把此事回禀给县令,让他处理,您也得了好处,省了清闲。”
钱良问道:“你是说那位楚大人?”
阿九轻点了点头。
“我又何尝不知道,只是这楚大人怪的很,刚上任便抱病推了所有的公事。”
“而且此人我都还未曾见过,况且他一个病秧子能行吗?”
说完钱良确定似的摇了摇头,“怕是不妥。”
阿九听完哼笑一声,“大人,咱们这位楚大人可是神仙般的人物,大人你别忘了,他是从上京来的。”
“阿九听闻在上京的时候这位楚大人可是统领诏狱的人,京中对他可是盛誉有加,楚大人在上京屡破奇案,是当年红极一时的人,不过是家族落难被贬罢了,本领自然是还在的。”
“大人若是将此事交给他,那还不是很快便能揪出真凶,您又何苦在这干着急呢?”
钱良眼里闪过一丝惊异,不失为一个良计,只是他思忖片刻,便问道:“阿九是如何得知这些事的?”
阿九瞬间不乐意了,他委屈道:“阿九帮大人献良策,大人竟还怀疑阿九,大人忘了,我之前是在春玉楼里做小倌的,听得消息自然多,如今听大人这么疑心我,阿九委屈死了!”
钱良忙哄起了怀中人:“是我不对,以后阿九啊,就是我的百晓生,我一定好好疼你。”
作者有话要说: [1]出自宋林洪《山家清供·蟹酿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