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明置府 ...

  •   提起楚家,整个盛京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楚家当家人楚旭尧三朝元老,辅佐两代君王,可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满门显赫功勋,皆是赤胆忠臣,不过这些都是在太平盛世之下的美名。

      楚家还有个小公子楚云衡,他有三个人尽皆知的“光辉”事迹。

      一是整个盛京连孩童都耳熟能详的三岁能诗,五岁善文,十岁辨弦音,十二岁博览经史,通晓天下文理,十七岁蒙先帝重用,拜兵部尚书,统领诏狱,少年鲜衣怒马,一时好不风光。

      二是此人实在是长得好看,相传民间有一美人排行榜,楚公子力排一众男女,凭实力稳居第一。少年初长成时,天下都失了颜色。

      这其三嘛,就不那么光彩了,说出来,盛京老少妇孺,青年壮丁,人人一口唾沫钉子都能把他楚云衡淹死在那崇华殿上。

      原因无它,朝代更迭,王位交接,非人力所能抗衡,至高无上的皇位不可能一人专坐。

      有人权欲熏天,狼子野心藏不住了,一朝谋反,成王败寇,功成则得天下,若败则负万世骂名。

      而楚家偏偏是世人口中的那个乱臣贼子。一夜之间,楚家变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得而诛之。

      新帝登基,楚家一夜之间被尽数绞杀,顷刻间荡然无存,听闻新帝宋青隐与楚家公子曾是同窗,彼此交好,不管出于公理还是私情,终是循着大赦天下的由头,留下了楚云衡这个逆党遗后,将其流放到了漠北边境寸草不生、流寇横起的小县城——明置府。

      话说,这寻常人若是遇到家破人亡,贬官流放此等变故,指不定人都哭病好几回了,这轻则一蹶不振,从此郁郁寡欢度过余生,这辈子也就这样了;重则那是满怀壮志无处施展,悲痛欲绝之下,越想越憋屈,想不明白之际那就是一个字,死!

      可凡事皆有例外,而楚云衡就是那个例外,此人历经此等变故后那是一个云淡风轻,该吃吃,该睡睡,闲暇之时还能作作画,听听小曲,过得那叫一个好不乐哉。

      十九岁是楚云衡命数中的一劫,历经人生的大起大落后,如今的楚云衡也不过二十二,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人的心性也与从前大不相同。

      怎么说呢,纨绔了不少,懒了不少,在这小县城里困了三年,做起事来全凭心意,倒是真真的把自己活成了一位“神仙”

      起初是流放,后将人囚禁在了明置府的一处宅院里,近日里,明置府县令突染疾病去世,皇帝也不知发了什么疯,还能想到他,竟让他顶替了上去,在明置府里做了个小小的县令。

      说好听是皇恩浩荡,其实是任他自生自灭罢了,这明置府的小官难做,做着做着指不定哪日便成了流寇、土匪的刀下魂。人活着不成气候,反而彰显朝廷的大恩大德;人死了草席一裹,也算遂了朝廷的心意。

      奉贤县府,漓水院内。

      这日,时值清明,天色微阴,细雨顺着回廊檐角滴落下来,不大一会地面上就积了浅浅的一摊水。从小角门里踱出一抹娇小的鹅黄身影,少女奉着茶水,脚步轻快,一路上鞋底的水渍连带着都沾上了衣裙。

      她衣袖利落束在手臂处,一双白玉纤手掀开帷幕,露出稚嫩的脸庞和一双水莹的眼睛,身影看上去约莫十三四岁。

      不知见到了怎样的光景,只见少女眉间微皱,轻叹了一口气,她将茶水放在一旁的桌案上,随即喊叫一声:“哎呀公子!都什么时辰了,您还睡的着呀!”

      只见屋内的软榻上正半躺着一位闭目休憩的俊俏公子,正是那位名动天下的楚公子,因着少女突如其来的声响,他睫毛微颤,缓缓睁眼,如墨的黑瞳透着一股摄人心魄的冷淡,待看清来人后,冷意骤然消散,转向温和,他虚叹一声:“怜儿,你家公子平日里可没亏待你吧,就连你爱吃的红烧肉也是日日都有供给,你这总三番两次扰人清梦,这是为何?”

      “外头登闻鼓敲的震天响,诉状纸堆了快一桌了,也只有公子你还能如此悠闲的的躺在这席榻上,真是让怜儿操碎了心!”

      楚云衡直起身子,一头墨发如瀑般倾至身前,他侧头望了眼窗外,大雨淅淅沥沥,在院中拉出绵长的银线,登闻鼓闷声从前院传来,一声比一声重,向苍天和这位县令诉说莫大的冤情。

      喉间突然涌上一阵寒意,楚云衡急促收回目光,垂着头竟连连咳嗽了起来,一旁的怜儿见状,忙将刚热好的茶水递了过去,然后关上了半敞开的木窗。又看见楚云衡因咳嗽迅速涨红的脸,怜儿神色担忧,怕这人冻着,又把床上的棉被抱了过来,盖在了楚云衡身上。

      楚云衡刚缓过来,见到身上的棉被,轻笑道:“你家公子还没体弱到这份上吧?”

      “您身子弱,去年不过一场风寒,差点就......还是小心些为好!”楚云衡发现少女说话都带了几分颤抖,他抬眼望去,小丫头眼睛红红的,眼眶里似有泪珠闪烁,他心里软了几分。

      楚云衡最怕女孩子哭了,他立即安慰道:“你家公子福大命大,这点小伤小病,在我眼里算不上什么,待会公子买糖葫芦你吃?”

      听见糖葫芦,怜儿没像以往那样喜笑颜开,反而语重心长的说了一句:“公子,你是最好的人了,怜儿定会好好照看你的。”

      楚云衡苦笑一声:“怜儿,说错了,你家公子什么人都是,还真不是一个好人。”

      怜儿执拗道:“不,在怜儿心里,你就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不愿再与小丫头争执,他将杯盏中快要冷透的茶一饮而尽。“这雨越来越大了,你去给那敲登闻鼓的送一把伞。他若是敲累了想离开,便给他一些银钱。”

      “啊?就这样?又不上公堂了?”见楚云衡又有顺势躺下之意,她连忙问道。

      “怜儿,我问你,前堂案件纠纷是否皆与城东薛家、城北林家有关。”

      这头,怜儿回道:“公子,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你怎么知道?”

      楚云衡了然一笑:“既如此,这公堂上了也白上,让钱县丞去吧。”

      “为什么?可是那些百姓看起来好可怜啊,他们全家投告无门,登闻鼓彻天彻夜的响,未曾间断过,也只是希望有一个人能将他们从这乱世的水火中救出来而已。”

      “而且县丞也在管不了呀……他自己都包庇……”

      楚云衡半撑在软榻上,轻阖双眼,任由屋顶水滴如注,不再言语,怜儿抿了抿唇,拿起一边的茶盘退了出去,轻合上了木门。

      明置府乃是非动乱之地,楚云衡三年前来到此处时这里是一片荒凉,俊荒山上的土匪横行,罔顾法律伦理,在明置府里烧杀抢掠,恶事做尽,从来不把县府放在眼里。

      况且明置府商匪勾结,县府也只是个空壳,真正控制了明置府的其实是城东薛府与城南林府这两大地头蛇。

      天子脚下尚且有多处暗流涌动,何况这远在千里的一个小小的明置府,谁又能想到这举足轻重的破败小县城呢。

      楚云衡揉了揉眉心,呵,刚当上县令,如今这登闻鼓声都成了他的助眠曲了,还真是独一份的待遇。被扰得颇有些心烦,楚云衡索性坐起身,他拢了拢衣袖,行至院内,拉开门栓,从小角门踱了出来。

      他平时不甚出门,来了两年,跨出府中门槛的次数屈指可数,公堂他也未曾去过,他一直窝在府中,鲜少露面,这明置府里怕是很少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上京里的那群人当是很希望看见他如今这副颓废样子。

      一袭青衣绕到了公堂前,只见敲登闻鼓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翁,他虽佝偻着身子,背影看起来却异常有力,他的声音已经很是嘶哑,却还是一声不停的叫喊着:“草民有冤上报,请大人做主!......草民有冤上报,请大人做主!......”

      前方还跪着一位穿着粗布衣裳的老妇人正低声啜泣着用衣袖抹眼泪,她身边躺着一位满身是伤的年轻青年,腿部和胸前的鲜血已浸透了他的粗布衣裳,随之干涸,白色的棉布变成了褐红色。

      街边围了不少人,目光中皆露出同情与怜悯,有街边卖馄饨的小贩好心端上来了两碗,接着又连连叹气着回到摊位前继续忙碌,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上天给了他怜悯众生的共情之心!

      楚云衡收回目光,恰见对街走过几个书生,坐进了路边的茶肆,看见此情此景,不禁气愤不已,几人饮茶之余便痛批起县府来。

      见状,楚云衡绕路至对街茶肆,他举步上前,对着几人拱了拱手,:“在下可否与诸位兄台同坐?”

      几位书生起身回礼,对着楚云衡寒暄了几句,在见了他的模样后,不觉暗暗吃惊,竟不知明置府还有生的这样好看的人物,于是忙弯腰伸手请人入座,同饮茶水。

      楚云衡轻声道了谢,“适才听闻诸位兄台在此谈论明置府官府之事,又见官府门前的可怜人,一时惆怅,还望没有叨扰各位才是。”

      一名蓝衣书生重重的锤了锤桌子,连着楚云衡面前的茶水都撒了几滴,他长长吁了一口气:“唉,我等见兄台身姿不凡,怕是从外地来往此处,兄台是不知明置府的险恶呀。”

      “兄台你对这明置府有所不知,现下在官府门前敲登闻鼓的乃是城西的李铁匠,他们家本靠着世代经营的一家小铁铺为生,日子也算安稳,直到前些时,那城东薛府的大公子不知怎的就遇见了他家的儿媳孙氏出门采买物品,他见其年轻貌美,仗着薛府的万贯财势,竟将人强抢了去。”

      “孙氏不堪此等侮辱,第二天便自缢于家中。李铁匠的儿子一时气愤,便去了城东薛府要一个说法,谁知那薛府竟将人打成了重伤。”

      楚云衡抬起杯盏品了一口茶,竟觉得有些苦味,“那官府是何说法?”

      另一白衫书生冷笑道:“官府?那官府里的县丞常与那薛府来往,结交甚密,听闻近日县丞的女儿也与他家的小儿结成了姻亲,官商勾结,百姓也只能投告无门,狠狠咽下此等委屈。”

      蓝衣书生痛心疾首附和到:“真是世风日下啊!”

      “还有如今这明置府县令,好像姓楚,我等虽未见过此人,便已知晓他也是个贪生怕死之辈。”

      闻言楚云衡清咳一声:“何以见得。”

      白衫书生将面前的茶水大口喝完,继续说:“此人蒙陛下任命半年有余,却迟迟未上任,公堂就更是未上过,大小事务全数交由手下人办理,竟拿公事玩笑,何其荒唐,登闻鼓响彻云霄,这县令全然听不见,一步也未见他从那府院中迈出过。”

      “官府这等作风实在是令明置府的百姓心寒。”

      楚云衡颔首,他沉吟片刻,道:“诸位兄台也莫要伤心,相信不多时日都会好起来的。”

      蓝衣书生摇摇头道:“我等都已经习惯了,不过还是要借兄台吉言。”

      “劝兄台还是早日离开明置府这是非之地,多留不利啊。”

      楚云衡浅笑道:“多谢提醒。”

      与几人作别后,楚云衡又在这长街上逛了逛,在路上买了一串糖葫芦,见日头渐渐西行,他便慢慢踱步回府,行至公堂前,三人竟还未离开,怜儿递出来的雨伞也好好的靠在石柱上。

      老翁声音已经嘶哑,说不出话来,只有嘴巴还在无声的微张着,那遍布沟壑的脸上竟流出几行浊泪来。老妇人眉间满是疲惫,她靠在一边的石柱上快要昏睡过去。

      不知是不是茶水的缘故,楚云衡喉间涌起几分涩意,他躬身上前从老翁手里接过鼓槌放置一边,“老人家,已经酉时了,明日再来吧。”

      他从腰间拿出钱包递给了老翁,:“夜里凉,先带公子去治伤,明日再来吧,明日定会有人受理此案的。”

      见楚云衡说的如此坚定,老翁点点头,带着自家的老妇人跪在地上,想给楚云衡磕头行礼。

      楚云衡见状制止了他们:“老人家,晚辈受不起的,快带公子回去吧。”

      楚云衡目送着三人身影消逝在夜色中,他眸色微深,面无表情的抬头看着上方的匾额。

      笔迹犀利写着‘正大光明’四个字。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