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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开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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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秋匆至,丹桂飘香。
一笼笼黝金的橘子,蒸腾运载着暑气的消散,叠叠层层的往逍遥山庄里送。
“七姐,轻水那边刚上贡的蜜橘。”江欲涯双手剥开橘皮,嫩黄色的橘肉旋即被送到少女漫不经心而微张的唇边。
“涩。轻水那边的橘子真是一年不如一年啊。”躺在软榻上的少女双腿交叠着悠悠晃晃,两手横放脑后,一派心安理得的衔食过自家小弟送到唇边的橘子。
江欲涯磨磨牙,把剩下的橘子往嘴里丢去,狠狠咀嚼,仿似在嚼什么人的心肝似的。
灵巧的江雪月立刻接话:“七姐尝尝冬枣吧。外面可还没上市,就当尝个鲜。”
圆滚滚的冬枣自动入口报道,“嚓咔”两声后,一粒棕色的核噗的弹出,江负雪含糊的道:“核够大的,唔……一点也不甜……”
“那吃点冰糖莲子汤吧。”一勺甜汤玄机轻柔的抵上她的唇,江菱陌柔声道。
连勺子都是事先在温水中泡过的,她半眯着眼,一口吞下:“腻,真够腻的!”
“不涩、不腻、且甘甜无比。”冰凉的三寸小玉瓶毫无预兆的抵上她的唇,虞心颜半笑不笑道:“要不要尝尝?”
细长的指尖缓缓推开玉瓶,江负雪扯唇懒笑道:“无色,无味,且食完再无烦恼,这样的好东西,心颜你还是留着自己用吧。”
“什么东西啊这么好?”年少心性的江欲涯立刻抢过玉瓶。
“雪月也要,雪月也要喝!”江雪月一见玉瓶被江欲涯抢到,立刻站起身去争夺,江欲涯如何肯给,两人瞬间闹成一团。
“雪月、欲涯——”江菱陌叹了口气,再看向同时抬头望天、一脸标准“我与此事毫无关系”招牌的虞心颜和江负雪,柔声道:“别胡闹了,把瓶子还给虞姐姐,那是残心散。”
正在扭打中少年少女伴随着江菱陌这句温柔的有如陌上桃花开的话语彻底僵化,恶寒从两人紧握瓶子的手上一点点扩散开来,刹那的寂静之后,小亭中爆发了两声同样尖锐的惊叫,然后可怜的玉瓶就这样被甩去了天外。
江欲涯和江雪月对视片刻,忍下用衣服擦拭手的冲动,随便找了个借口,先后告退。
“那瓶只不过是我早上收的露水。”虞心颜力持面无表情道。
“我知道。”江菱陌叹了口气:“但是他们两个在这里,我们什么事都谈不了。”太夫人会从他们嘴里知道她们所谈的全部内容。
江负雪和虞心颜同时看向江菱陌。
“六姐你好阴险。”江负雪感叹道。自己这么单纯的人怎么会有六姐这么阴险的姐姐?
“太阴险了。”虞心颜点头表示赞同。海水不可斗量,江家人尤其不可貌相。
江菱陌又叹了口气:“明明是你们两个挖了个坑非要让我跳下去。”江七小姐又是慵懒又是要人服侍的拖延了那么长时间,不就是想找个借口支开那两个小的么。
江负雪两指指天,坚决不予认同:“天地良心,本小姐友爱兄弟天地可鉴,怎么会做这种事呢!六姐你休得侮辱于我——哎呀——疼!虞心颜你下手轻点!”摸了摸被狠狠扣了一个毛栗子的额头,江七小姐一脸天妒红颜、“我知道你嫉妒我”的无奈。
虞心颜懒得跟她打马虎,道:“那个君柯,在你身旁都呆了七天了,你到底准备拿他怎么办?”
“什么拿他怎么办?我挺喜欢他的,二哥三哥也答应把他给我了。”江负雪耸耸肩,突然语调一遍,嘿嘿偷笑道:“而且你们不觉得,他和我很搭么?”
“很搭?”对于江负雪的新潮名词,江菱陌显然还有些难以消化。
“俊男美女啊,他是俊男我是美女,多搭——喂,虞心颜我警告你不要再敲了!”被第二个毛栗子袭击的江负雪怒得嗷嗷大叫。
虞心颜甩甩犯案的手,嘿嘿冷笑道:“江负雪,你可以给我再嬉皮笑脸点不要紧,反正疼的是你的头不是我的手!”
“六姐,她欺负我!”江七小姐义正词严的指控道。
“小七,别胡闹,我和心颜是说真的。”江菱陌素来温婉的面容难得露出几分严肃:“你真的喜欢那个君柯么?”
江负雪笑笑:“看的顺眼吧,反正不讨厌。”
“我看他不是很看得顺眼你!”虞心颜嗤笑。进了雪冢七日,君二少未发一言,对江负雪从不假以辞色,却对下人礼待有加,不论是与谁相遇,都会点头相致。
江负雪一手轻抚下巴,一双凤眸几乎眯成一条逢:“刚收的宠物么,总是有点傲气的。”
虞心颜没好气道:“这可不是一只小猫小狗,任你摆布!至少他现在,连一句话都没有跟你说过!”
“不,他说过的。”
谢谢。他说过这句话。为了另一个少女,对她说的。江负雪在心里,凉凉的补充完。
“负雪,早上的时候五姐回来了一次。半个时辰后又离开了。”
“嗯?”江菱陌从来不是说废话的人,江负雪眯着眸子,这正直却又护短到几乎没天理的五姐这次回来又做了什么?
“她甩了君柯一记耳光,然后警告他不要对你有非分之想。”
“……”江负雪无语。
虞心颜拍拍江负雪的肩膀,叹道:“你很郁闷对吧?我也很郁闷,因为怎么看都是你对君柯有非分之想啊!”
“……”江负雪彻底无语。
“也难怪五姐会专门从白马堡回到庄里——更何况,若非当年君家叛变,五姐夫如何会……”顿了一顿,江菱陌又道:“而且,不论如何,负雪,至少你不应该让他师承暮枫堂叔,这未免太过逾矩了!”
这才是此次聚会的主题吧。江负雪轻叹。“老头子并没有收他为徒,只是指点了他忘川剑法的辨气和运气之法罢了。”
虞心颜面色一沉,江负雪的这声“老头子”显然不能使她心情愉悦:“高明的辩气运气之法通常都是要靠自己领悟或者家传,师傅指点君柯的方法,已经大大违背的逍遥山庄的庄规,甚至已近外泄本门内功心法的嫌疑!”
初时还是平静的陈述,末时却已经带上了愤慨的语气,有别于虞心颜难得一见的怒气,江负雪却面无表情,嘴角甚至挂上了一丝嘲讽:“你不会可悲到认为,老头子做这些都是为了我?”
一句可悲,让虞心颜数年来深藏的不满彻底爆发:“难道不是吗?师傅这些年为你做了多少事情,如果不是因为你,他再赏识君柯也不可能泄露本门机密!”
四年前,她初到逍遥山庄,并不知道为什么江暮枫和江负雪碧茗曦名为父女却形同陌路,不到半年,邱渡之战爆发,作为此战爆发源泉的两个青晗之主,江负雪和碧茗曦始终处于半软禁的状态。与碧茗曦的绝对冷漠不同,江负雪在逍遥山庄内彰显了她绝对的特权和地位,娇蛮任性,所有人都对她极尽荣宠之能,可以说,她是逍遥山庄内唯一的公主。
而自己的师傅,逍遥剑神江暮枫,却始终隐居后山,对自己的两个女儿不闻不问。但是虞心颜是知道的,始终罩在江负雪头上的那只手,正是自己看似不闻不问的师傅!
江负雪依旧是那副不咸不淡的表情:“一来,我没有求过他。二来,现在逍遥山庄没有人敢动他,就算他把离凰剑传给了君柯,长老会也不敢说一句闲话。”
虞心颜冷哼一声:“我只听过有些人铜皮铁骨,却不知道有些人连心都是硬的。”
江负雪也不生气,悠然一笑,道:“我全身上下都很硬,只有心是软的。因为太软了,所以被人伤一次,我会记一辈子。”
虞心颜募得沉默了下来。
“够了吧你们。”江菱陌无奈出来打圆场,“负雪,不要再胡闹了,两年前君家叛变的事情闹的轰轰烈烈,现在外面都在传你被君家二少的甜言蜜语所迷惑,马上要带着青晗和君柯潜逃了!”
江负雪闻言突然大怒,拍案而起忿忿然道:“太过分了!为什么不是君柯为我的美色所迷啊!”
虞心颜凉幽幽的插话:“美色,嘿嘿,在哪呢?我怎么看不到?”
“江负雪,虞心颜,你们给我认真点可不可以!”轻柔的声音突然高声起来,寒气从江菱陌的眼睛里不停的射出,化成小剑射入江负雪和虞心颜的身体里。
江负雪和虞心颜高度发挥“识时务者为俊杰”的一致性,正襟危坐,聆听江六小姐教导。
笑话,别看江菱陌平时温温柔柔,发起火来,那是连江欲归都搞不定的事啊!
“负雪,君柯是你的人,我本来不该多说什么。但是我要你答应我两件事,这两件事你答应了,以后君柯的事情,二哥三哥都会帮你搞定!第一,你喜欢他,宠他,都不要紧。但是,不允许过度,不该说的话别说,不该做的事别做,要明白自己的身份!”
“明白!”江负雪高声回应,面色正经有如信徒朝圣。
“第二,你……你不……”江菱陌的脸色突然红了起来,说话也吞吞吐吐:“你不许……不许和他……”
眨巴眨巴紫眸:“不许什么?”
“就是……不许那个……”
“哪个啊?”
“就是那个……”
“哪个啊?”
“就是……就是……”江六小姐的脸红的好似要滴出血来一样。
“到底是什么啊?”江负雪一脸疑惑的看向虞心颜。
虞心颜叹了口气,决定为江负雪“授业解惑”,高声道:“菱陌的意思是,不管你再怎么喜欢君柯,再垂涎他的男色,你也不准对他下手,进行身体上的某种特定运动——当然,你如果实在忍不住,在脑子里实际演练的话,我们毫无意见。”
一句话。成功把三个人震慑住。
江负雪,江菱陌,以及正为江负雪端汤药而来君柯。
肇事人在第一时间协同同伙离开了犯罪现场,留给江负雪和君柯一个万分尴尬的单独相处。
江负雪的词典里显然没有“害羞”这一个说法,笑嘻嘻的看着君柯走近,手肘一撑坐上了雕花栏杆。
少年不慌不忙的从篮中拿出一碗汤药,递到江负雪的身侧。
江负雪一眨不眨的盯着君柯的动作,一直含笑的眼眸里透出几缕凉意和刻薄:“喂。”
原本执在手中的青绿色的剑斜放在栏杆上,君柯淡蓝色的眸子波澜不兴,不言不语,勺起一勺子稠羹,递至江负雪的唇边。
江负雪檀口微启,却仅仅吐出一个字:“烫。”
君柯从善如流,缓缓的吹凉汤勺中的汤药,神情之中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悦。刁钻的少女终于合作的喝下了那口汤药,刻意却了苦味的汤药顺着食道缓缓划入胃中,她轻笑,带着一丝激赏,不紧不慢道:“君柯,你真是一个很聪明的人。”
一个聪明到令人心寒的人。只除了,还有一些可笑的坚持。
避开君柯喂到唇边的第二勺羹汤,江负雪道:“你是不是准备,永远不和我说话?”
君柯的神情恍若事外之人,冷漠无比,江负雪叹了口气:“你早晚要和我说话的,现在开口和以后开口,有什么区别呢?”
出口的话有些耳熟。君柯有些不愉快的想起了江负雪千些日子让他“不跪”的方法——如果不是尽早逼出了毒素,他这几天可能会连站的力气都没有。
君柯的蓝眸刹那间浮现了些许冰凌,他以为自己能很好的控制情绪,却每每在这个刁钻少女面前失控。江负雪不以为忤,头轻轻靠在柱子上,幽幽道:“君柯,你无需难过,我的命早晚是要结束的,你很快就会自由的。”
君柯听若未闻,淡定的继续吹着碗中的汤药,缕缕白烟浮起。
“不用吹啦,喝不喝,我的病都是不会好的。”江负雪的嘴角弯起了一丝嘲弄的的弧度,一弯汪汪水眸也变得清冷无比:“你猜他们——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因为我会死,君柯,我怕死,可是我一定会死。”
君柯将碗放下,沉静的看着眼前的少女。不论她说的是真是假,她现在需要倾诉,那他就安静倾听就可以了。
江负雪沉默了一会,突然将手伸到君柯面前:“你把把看,看能不能看出什么。”
带着薄茧的手触上凝脂般的肌肤,江负雪的手软弱无骨,细长的指尖间似乎还荡着绵软的馨香。
君柯微微一愣,自然不是为了这只天下无双的手。而是这个娇生惯养的女子脉象居然真的很虚浮。
江负雪收回手,明媚的笑容刹那间涌现在脸上:“君柯,是不是很高兴?笑出声来吧,我不会在意的。”
明明紫色的眸中氤氲的着雾气,脸上的笑容却灿烂依旧。君柯一愣。眼前的素妆少女好像一下子氤氲了起来,被蒸腾的雾气所包围着,而唯一真实的,却是那抹浅淡的笑意,那温柔的,凄婉的声,仿若从天际传来:“君柯,你要好好的。”
君柯的心陡然一软,连自己都来不及察觉来不及控制,那句话就那样脱口而出:“你不会死。”
清冷的音色,因为连日的沉默而带了点沙哑,奇异的,有着磁性的,仿若一片羽毛,从江负雪的心上挠过。
江负雪眨了眨紫眸,突然好想纵天大笑起来,却强咬着唇角硬忍,可那笑意,却怎么也藏不住的从眼中流露了出来。
自己又被骗了。君柯立刻认知了这个事实。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咬牙呆愣了刹那之后,他却一点也不生气,反而突然很想笑。心头好像被开了一个口子,里面的阴郁统统跑了出来。
江负雪看了君柯毫无表情的脸,突然心里就有点怯怯,咬了咬牙,开口道:“我骗你的。我是来了月事,所以脉象比较虚浮。”
“我知道。”君柯不再沉默,淡淡道。
“生气了?”江负雪问。
“没有。”
轻抿的唇终于泄露了一点愉悦的弧度,仰起头看着少年,手像是有意识的轻柔的爬上他的侧颊:“疼么?”那里有纤细的指引划过的红痕。
君柯摇头。有意无意的躲避着少女温润的手。
“抱我下来。”江负雪也不在意,只是眸色变得更深。
君柯垂下眼,顺从的伸出手想将江负雪抱下,江负雪突然玩性大起,剥开君柯的手,一手抚上他的黑发,另一手搂住了他的脖子,螓首斜靠在君柯的肩头。
君柯的身子微微一僵。
江负雪的唇有意无意的擦过那道红痕,细碎的暧昧的触觉一点点透过肌肤传到了君柯勃勃跳动的心房。
身下的这个人……心跳好像加快了……江负雪抿唇偷笑。
暧昧,细碎,昏沉——然后是痛觉。
他的耳垂,被人狠狠咬了一口。他没有阻止,静静的让那股子尖锐的痛觉穿透一切,穿透此刻的迷茫和暧昧。
半晌后,江负雪忿忿的推开他,怒道:“一个大男人,要那么长的耳垂干嘛,我的耳垂都没那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