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迷途东风之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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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分钟后，参与会议的人才陆续到场，都是骑士团内部有头有脸的人物。
但如他所料，果不其然这些有头有脸的人又一次地在愚人众的外交事宜上吵吵嚷嚷，踢皮球打太极，浑水摸鱼——最终浪费了一次宝贵的会议的时间。
万离冷眼旁观。
反正直到会议不欢而散，也没有扯出个什么有道理的东西。
这种情况已经好几天了。在会议不欢而散时，万离把有些碍事的长发甩到背后，撑着桌子起身，拿脚跟把椅子向后推开。想象着自己本就排布得紧巴巴的日程还不知要被这会议挤占多久，就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郁闷。
文件和会议室自然有人收拾，接下来的工作就不关他的事了。万离转开视线，对门旁严肃站立的守卫轻轻颔首，顺着稀疏的人流的脚步走出会议室。那些不满的抱怨和旁听者的低应如胶水般紧贴在身上，潮湿灰尘般黏着上皮肤。
让人不适。
在这没有岔路的通道里，回荡着那些人的交流。一个人压抑着狠劲低声说：
“蒙德面对至冬国的政策太保守了，说到底这一切都是那条毒龙的错！如果没有那条龙作为导.火.索，我们何至于如此被动？连和那些鼻孔朝天的面具小丑掀桌子的底气都没有，明明那些条件已经是干涉别国内政的程度了……”
另一个温和些的女声委婉地说：
“您也说了，那只是导.火.索。虽然这并不是我们的错，但事情已经发生了，至少积极的处理态度我们尚且具有，我想，事情还没有糟糕到极致。”
交谈声不绝于耳，脚步声混乱纷杂。万离走在合适于副督察这个职位的队伍中间的位置，一边默不作声地听，一边凝视下一步将迈出的位置，保持着稳定而有规律的步频行走。
蓦然间，规律的声音里闯入了一道意外的声响。一道脚步声从身后追来，某种熟悉的预感让万离立刻深而缓地呼吸了一下。
这种马上要被人传达工作的紧绷感已经快要成了他生物本能的一部分了。
他放缓脚步，把自己拉离到朝着出口涌动的人群之外，创造出一个私下交流的空间。
这次又是什么？
哪里的魔物又需要清理了？
哪里的工作人手不够了？
盗宝团又找人麻烦了？
——他用脊背倚住墙壁，不置可否又早有预料地环抱双臂，用带着疑问的眼神注视着站到面前的家伙。
如出一辙的深蓝眼眸彼此相对。
骑士团的骑兵队长带着轻笑打了声招呼：“早上好，在做什么呢？”
在做什么呢？在想着把给人无限制塞工作的人都干掉。
当然，这话不能说。万离压下不吐不快的郁气，故作冷静地回：
“这样就可以了，我难道还不了解你吗？都知道你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这次又有什么事。”
这话可以说非常不给面子，从那张冷淡脸孔嘴里吐出的每一个音节都有让人恼火起来的意味。
诚然，这并不是指万离放弃了谨慎恰当的言行，而是他深知对方如果真的有事相商，那么这种程度的冷遇能恰到好处地筛掉这个人嘴里蹦出的俏皮话。在他这里不需要这些，他只需要效率。
——如万离所言，他相当了解这个家伙，也相当明白该如何应对这个家伙。
似乎蒙德的居民少有例外，都相当喜爱这位年轻的骑兵队长。随性却可靠的个性，热情地恰到好处的态度再加上一点略有保留的神秘主义，配合凯亚的幽默和谈吐，确实有让人交口称赞的本钱。
但这就是全部了吗？作为共事者，万离知道的比这略多。而那些「略多」的内容，让他觉得有趣，也让他觉得不爽。
而有时候，他会在那几间半夜开放的酒馆里和对方撞上一面，「午夜之死」那种烈性的酒精气息从隔着几米远另一个角落里的桌子，传到他这边的桌子。
万离最初是出于同事关系，偶尔趁着举杯时斜睨观察一眼对方。久而久之，常在一个地方撞面，也就有了一点熟悉和充满距离感的默契——譬如举杯遥遥示意一下。
他是在酒精被夜风吹散，站在酒馆门口才回过味来，之所以两个人总能在午夜撞上面，似乎是因为他们都要加班到这个点钟——也是有了这个想法，他对对方这种固有个性的排斥和源于某些故事的不爽才受到安抚，平淡下去了一些。
于是这之后的观察更刻意而细致了些，权当是消遣时间。某一天万离坐了很久，发现和撑着桌子闷头喝酒的他不同，凯亚总是做着一些悠闲的小动作。
摇晃着盈满泡沫的酒杯，食指指尖敲击桌面，与人漫不经心地交谈，眼神却不似醉汉那般混沌反而清醒非常。就这个样子，慵懒又神秘地慢慢地饮酒下肚。
他的脑子似乎清醒的很，高浓度的酒精没有让他醉得不省人事。
万离是坚定的「喝酒就是为了发泄放松」的一派，平日里滴酒不沾，只在偶尔被工作折腾到喘不过气时发泄情绪地去豪饮几杯。他的酒量相当糟糕，不过酒品很好。所以每次也就是几小杯的事，一切烦恼都能忘光。
——然后，平时继续滴酒不沾。
虽说各有各的想法、各有各的生活节奏这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每次把这两种态度稍作对比，万离都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奇怪的感觉。
他不想深思那是什么。因为连万离自己都没搞清这种感觉是什么，所以继续思考它更是没有意义——他连辨别这感觉是喜爱还是厌恶都做不到，还要指望去深入思考这份感觉的源泉吗？
既然与要事无关那就算了吧，保持普通的同僚关系就好。如果他不多管闲事。
与对方的交集，除了这点闲暇中的重合，更多还是在工作中让万离烦躁的「交流」与「配合」。
概括起来就是：「嘿万离，有工作是去清理周边的丘丘人聚落」、「嘿万离，有文件是有关冒险家协会申请的拨款需要你签许可」、「嘿万离，盗宝团又有些动作了要不要去处理一下」——交流与配合，只有语言上的交流，只有他自己的配合。
因为受够了每次胡扯八道一堆好听的话，然后被塞一手工作。后来万离干脆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先发制人，开门见山，有工作就说没工作滚蛋。
“……嗯，唉，这真是让人伤心的态度啊。”
凯亚顿了顿，抬着的手和笑脸都停顿了一瞬。他本来是打算照常「寒暄」两句再切入主题，但现在被明确拒绝就没办法继续了。
他眯起不被眼罩遮挡的哪只眼睛，作无奈状摊开双手：“好吧，那我只好如你所愿，真诚一些直入主题了。”
“那就请你先说吧。”
短暂的片刻沉默后，万离想起了什么皱了皱眉提醒道：“不过，无论是什么——下午不行，我还有工作。”
“工作？什么工作？”凯亚立刻像是见到鱼饵的鱼眨眨眼问道，这或许就是情报官的职业病也说不定。
答案是情报工作和文书工作——不过万离压根不觉得凯亚问这话是良心发现想要替他分担一些，这个人绝对是想转移话题。
所以他没回答，而是冷静地反问：“抱歉，但这和你有什么没关系吗？”
这话听起来比起前几句还是礼貌了一些的，但内里冰冷的疏离倒是一点没少。甚至因为久久等不来重点，万离的肩膀已经开始向大门的方向微侧几度了。
“喂——不要这么着急嘛。还是说……我被人讨厌了？”
被万离回以不带感情的凝视，凯亚苦笑了一声：“真是可怕的态度。我还以为对待同僚你会比对待民众还要友好一些呢，结果居然这么差劲？”
万离顿了顿转过身：“如果你只是要说这些……”
“唉，都说了不要着急嘛。”
凯亚脚步一转微笑着拦在了万离转身离开的方向上。
万离左右挪了几步，试图掠过这个人直接过去，但是失败了。
他无可奈何地闭上眼：“好吧。那么，你到底要说什么？”
如果这人不是骑兵队长只是无关紧要的角色，他早就离这人远远的了。
万离实在不想再和弯弯绕绕不说正事的凯亚纠缠下去了，他睁开眼淡淡地回上对方窥探的视线，一字一句地强调道：
“请你有话直说。”
对方侧了侧身，环抱手臂，肩膀懒洋洋地靠上了墙壁。出口言辞恳切又带着些抱怨：
“最近，我听说你又在为那些琐碎的工作高强度加班了，所以想找时间邀请你喝杯饮料，休息一下么。”
“只是你看，我还没找到机会开口，你就把我的邀请堵了回来。也罢，就算是总是让你去工作导致的刻板印象作怪，但这次还真是好心没好报。”他摊开手好像很委屈的样子。
凯亚自己已经把万离态度变化的原因说个明白了。
“到底为什么你自己也知道。不过这是真话？”
是把他的排斥态度理解为不想要加班了吗？
这合情合理，但万离察觉到了凯亚话语中——对这个擅长语言艺术的家伙而言相当僵硬的转折，他认为这是一个骗子娴熟的谎话。
顺着这个思路，他皱起眉侧了侧头质疑道：“真的仅仅是这样？”
没等对方摆出真挚的眼神做出回答，万离轻轻抬手打断，似笑非笑地抢先开口：“让我猜猜，你这句话只有一半是真话。”
凯亚眨眨眼，可怜似的对他说：“别这样，你是听了谁的污蔑，我就这么不值得相信吗？”
他开口之前这份质疑只有一半，开口之后就立刻变得坚定可靠起来了。
“只是邀请没有必要弯弯绕绕，但你又没有拿这话寻我乐子的理由。所以说是‘休息’，这个休息里面怕是藏了些不想让我知道的东西吧。”
“况且，我还有工作。”万离想起自己那一大摞的文书，用力拽了拽手套的白边：“所以、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恕我无法跟从。”
“嗯？是吗……然后再回去加班到凌晨？可怜巴巴地坐在长椅上，像一个无家可归的可怜孩子一样？”
凯亚的腔调慢悠悠的，甚至不乏演员般夸张的丰沛感情。肉麻的话让万离唇角一撇，他说不准这到底是不是对方想要让他质问回去的表演，但为了让无意义有目的的试探快点结束，有一点他必需要搞明白。
属于白发男子冰霜般冷淡的视线缓缓地放在了阻拦者的笑脸上。万离凝视着凯亚的看不出什么的表情询问：“你是在跟踪我吗？”
“只是偶遇。”凯亚神情轻松地辩解，看不出是真是假，甚至眨了眨眼：“有段时间没在工作之外看见你了，结果今天就见到了面——说得浪漫一些，这可是缘分。”
“是吗——那看来你这骑兵队长还真是份闲差，居然还有时间追求浪漫。”万离答道。
……虽然平静，但应该听得出这是一句讽刺。
不过虽然嘴上这么说，他心里却想：你这人说的我一句不信。估计又是从哪里搜集来的情报，这种无关痛痒的事有的人愿意去做——跟踪、蹲点之类的，只要小心就不会有反噬的擦边事。
既然这么闲，有空关心别人半夜干什么，那正事一定做完了吧。
这次换他提出问题：“那么，风魔龙的事，你那边处理得怎么样了。”
“……哈哈。怎么突然问这个啦？”
坏了。他一开口万离就知道这事没着落了。
凯亚果然没有如万离期望的回答出「已经处理好了」之类的话，叉起腰摇摇头：“唉，虽然我不想承认，但是情况和你知道的一样，简直是一言难尽。这件事又有那么多人在看着，我也没办法使用一些更有效率的方法。”
“那你还想着休息。”
万离差点不知道要说什么了，他扫过那张毫无心虚之意的脸，呼出一口气：
“你听好，风魔龙的事得到解决之前，我是没有休息或者假期可言的。骑兵队长凯亚，我无意与你因为行事风格的问题产生争执，但也请你不要擅自打乱我的节奏。在大团长并不身处蒙德的这段时间，作为督察的我，更不应该玩忽职守。面对龙灾……”
唉——总是龙灾。
他手指震颤了一下，手掌覆盖住了佩戴在手上柔光流溢的神之眼。
“……面对龙灾，我没有什么休息的时间。所以你的邀请恕我拒绝，请允许我将剩余的时间用在更有价值的地方。”他顿了顿，在略带试探的眼神里说完了后半句话。
这话是相当委婉的逐客令，但万离不相信凯亚听不出来。可与此同时他心底总有种怪异的预感，觉得这本该三言两语解决却变得拖拖沓沓的事情。
不会如此轻松地结束。
不幸的是，他的不详预感迅速地成真了。
“哈哈，你别这样冷淡嘛，没有人会喜欢加班的，你应该也是一样吧？”
凯亚轻笑一声，耸耸肩语气娴熟地给自己找台阶下：“况且，说是‘休息’，但也不完全是在你眼里那些浪费时间的娱乐。某些组织的小动作留下了蛛丝马迹，也许把思维从龙灾上抽调出来，放松的同时还能得到意想不到的收获？”
“你是说、意想不到的收获啊……”
万离姑且没有直接走人，颔首抬手捂住嘴唇，径自沉思了一会。
凯亚完全不担心他不自在，笑眯眯地盯着他，安静地等待着。
“……看来你是有一些发现，所以这是交流情报——那么，这还是工作的内容。”
稍候片刻，万离放下手，抬起头来朝对方点点头，绷紧脊背打起精神：“我明白了，如果是工作需要，我不会拒绝。”
这主动加班的话说出口，万离居然还觉得轻松了些。也许是没有被谎言蒙蔽的缘故吧，他这么想。
“工作啊……嗯，你要这么理解倒也可以，能让你满意的话，就把这定义为工作好了。”凯亚耸耸肩，“不过虽然是工作，知道你不会拒绝，但我还得说明一下——我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吧。”
“哦，真是感激不尽。”
凯亚笑了笑：“你应该已经猜到了，我的确是发现最近的某些组织借着闹得沸沸扬扬的龙灾作掩护，做了一些阴影中的动作——我的话，除了没有一员骑兵的骑兵队长，也没有什么有号召力的身份，所以收集情报的途径难免有限。”
万离则挑眉，皮笑肉不笑地扬了扬嘴角。
说的倒可怜，可每次不是一有事就光明正大来他这里蹭情报吗？而且，也没见蒙德有什么事真是他不知道的。
艰难？这话说的倒是漂亮。
恐怕蒙德城暗地里信息流通的命脉与支点，绝大多数都已被面前这人涉足。
而凯亚对万离的目光视若无睹，继续侃侃而谈：“嗯，就是这样。所以我需要用一些老办法来弥补这一点，你知道的，蒙德说到底能供我在情报方面发挥能力的地方就那么几个……”
“抱歉——你想说的是酒馆？还是街头的长短巷？”
万离打断了一下提醒道：“后者在几年前还能用面包钱买到一些孩子和流浪汉帮你做事，方便又不用负责，但这两年已经不同，别告诉我你连这点都记不清了。”
“唉，别用‘买’这种奇怪的形容。”
凯亚为这直白无奈地苦了苦脸：“当然是酒馆了，而且想要有所收获，自然是去信息流通更快更大的大酒馆更好。”
“你说的不错。”万离点点头又歪了歪头，“有什么不妥？你缺钱了？”
“不，没有这回事。”
凯亚反驳后隐晦地试探道：“可我记得，哪怕是某些少人的时段，你不是也从来只去那些生意不景气的小酒馆吗？既然是邀请，总要照顾客人的意愿。倘若你是有什么隐情，我自然不好强行带你一起。”
“你这话是想要得知什么？”
万离完全不理会他，平静地回答：“既然是工作，照顾个人意愿未免多余。你到底去不去了？我说过我下午还有工作。”
“当然不是，只是毕竟是关系不错的同僚……”
“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想套我的话吗？”万离直接把凯亚解释的话打断了。
他引以为傲的，是自己习惯性的警惕心和在成长中磨练出来的敏锐，这让他在面对他人的隐瞒与欺骗时无往不利。
譬如此刻，他感觉到这个人在隐瞒什么。
那沉于水底的真意。
“……哈哈，好吧，你还真是急性子啊。”
凯亚的笑容淡了些，好像有些受伤的样子。但只是一瞬就又变了回去。
便看得出那份可怜是伪装了。
“那就只好从命了，”他侧身终于让开了路，朝视线尽头的出口歪歪头示意了一下：“那就走吧，我来带路？”
这一次万离果断地答应了，说到底他就是一个被人扯「正事」、「工作」大旗就没辙了的人，面对应该做的事，哪怕再怎么累他也会撑着一口气把它做完。
“请吧。希望你的所谓情报能抵得上我花费的时间。”他说。
其实，从这些微笑着诉之于口的话语更深处，万离毫无理由地察觉到了一些注视。那种目光轻微又没有敌意，反而更让他恶寒，像是一只在身边徘徊看不见的透明飞虫，稍作想象，心底就涌起一种恶心又惊悚的感觉。
他的戒心使他注意到了这点，这种感知又反过来作用了这股戒心。
他不否认他对神秘主义的厌恶，但他至少能确信，无论性格上怎么磨磨唧唧又相处不来，至少这个骑兵队长，是认真地在做着守护蒙德这片土地的事。
足够了。
这就是他在一丝不苟地执行自己的理想之余、最期望见到的事。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2·迷途东风之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