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勿言心声之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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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声噪作，风响轻盈。
如果说一年四季蒙德的酒业都是兴旺发达的，那么在仲春到夏末这段果园丰收的时间里，就更是一年里的小高峰期了。
几乎是个蒙德人便无酒不欢，这里的人往往懂酒，更喜欢喝酒，也擅长喝酒——虽然这是个有趣的民风，然而对万离而言多少有些碍眼，因为滴酒不沾的他混在这群人里显得尤为异常。
——而万离自己觉得，他够出风头了，低调为妙，再多过犹不及。
况且，他本身也不喜欢酒，诱骗、夺走人类大脑的饮料，能是什么好东西——虽然常常因为这点被人嚼舌根，或者被调侃「苦修士」，万离还是坚定地维持着对酒这种饮料的厌恶许多年。
因为他需要思考，需要冷静。
酒会让他的头脑变得混乱，那很危险。
凯亚约定的时间选在中午，这可不是一个好消息。
万离被站在门口的那人招招手呼唤到了阳光下，头顶上太阳普照，换个时间相对安静、更让他习惯的酒馆此时隔着门还能听到那股闹哄哄的动静，甚至不需靠近，就已经能凭想象接触到里面弥漫酒气的醉鬼。
万离略略皱起眉，落在凯亚眼中则泛起了一个怪异的微笑。
——如果不是这件事是工作，万离更希望能回家悠悠闲闲地睡个午觉，以求接下来的工作时间精神饱满，而不是来什么酒馆打探什么情报。
为什么工作做不完。
果然，想个办法把骑士团里摸鱼的人都干掉吧。
虽然内心已经因为困倦翻涌起可怕的黑泥泡泡，但万离引以为傲的自制力还是让他保持了礼节性的冷静与矜持。
“……那么走吧。”
仿佛刚才没有思考一般，万离招呼了一声便静静推开门。一瞬间葡萄酒和蒲公英酒的味道扑面而来，熏得他微微后仰不满地眯起了眼。
“哈哈，真是辛苦副督察和我一起了。”身边的同行者略有深意地扫他一眼。
当万离死死拧眉抬手捂住口鼻时，凯亚却悠哉自在地朝他露出一个笑脸，从他身侧先一步跨入酒馆木门，那副老练的姿态，和因为不近酒水显得狼狈的副督察堪称对比鲜明。
骑兵队长的恶趣味被很好地满足了，脸上的笑容更加友好甜蜜，他站在门边抬手作邀请状。
“你这副样子可有趣多了。”他淡淡说。
“——为什么我觉得你话里有话？”
万离终于适应了浓烈的酒气，想起本不必来这种地方，他没好气地朝罪魁祸首抛下一句模棱两可的质疑。抬眼左右环顾，为了早点走人他决定先一步早点找到合适的位置。
看了一圈店里的空位，顺便扫过眼观鼻鼻观心在他看过去时友好点头的酒保。万离在热腾腾的像是夏天的火炉一般的气氛里选好了一个角落里冷清的位子。
“速战速决吧，快点。”下了决定他就立刻招呼。
“速战速决？这是把我当成对手了？”凯亚无奈地跟上去。
交流情报，要安静还不够，环境也很重要。万离皱着眉拍了拍本就干净的椅子，慢悠悠地坐上去，坐姿端正优雅如同柏树，是连贵族都不会这么刻板的坐姿。
万离所学习的礼仪其实是与其身份不符的，在蒙德，会如此考究的只有贵族，而平民在这方面本不会对自己有此会招来耻笑的高标。
但是考虑到工作——换言之，要和许多大人物小人物打交道，被来自政治对手这一提瓦特最苛刻的群体注视——的这样一个原因，只能小心无大错。万离坚信这一点，并早早把自己用规范的礼仪和不形于色的态度包装得花店里的百合花束般漂亮、干练、安全。
尽管他不怎么喜欢，但是这有必要，而且也无法拒绝。
在他落座后，他的同行者礼貌地放弃了他身边的位置，施施然坐到了酒桌对面，拂去肩膀上不存在的灰尘。
“难不成你有洁癖？”凯亚好奇万离刚才的动作。
“性格使然罢了，不到那个地步。我喜欢洁净，但不至于无法忍受脏污。如果你这无厘头的假设正确，肃清几只丘丘人就能让我不适到吐出来了吧。”
万离随口回答一边开了个有点冷的玩笑。他低下头翻菜单，本没打算享受酒水与美食，这只是走个坐在这里就该做一做的形式。
因此他漫不经心地翻看，实则清冷的眼神向上一瞥：“你请客？”
“哈哈，当然没问题。”骑兵队长微笑着，前倾身体将脸颊放在了撑在桌上的手心中，轻松道：“客人优先，想点什么都可以，我可以做推荐哦。”
那他可不客气了。万离嘴角一勾，喉咙里吐出一个带着嘲讽意味的气音。
对方倒是不在意，维持手撑着脸的姿态，另一只手把一枚金币按在桌子上旋转把玩。
他的眼神没有看向皱着眉似乎是有些苦恼的万离，凯亚仿佛出于好奇随口一问：“对了，你好像一下子就找到了这个好位置？”
是的，自进门起万离的眼神没有多移动一下。几乎是确认空位——然后，不假思索地决定了这个位置。
如果不是知晓这个人的大致作息，恐怕要以为这是个一结束工作就往酒馆钻的老酒鬼吧，这个位置作为独饮的角落堪称完美。
不会过度孤僻，也不会太过喧嚣，非常合适恰当。
就像做出选择的那人一样。
“哦，该不会——你其实不讨厌酒，只是‘性格使然’，不好意思让人知道，你其实还蛮喜欢这些酿造的饮料？”
像是马上能得知一个有趣的秘密，这位骑兵队长表情立刻生动地好似机灵的狐狸，他惊喜地朝前微微倾身，想要看看对方的反应。
“我不常来，但也不算一次不来，更不算没有来过。”万离叹了口气，从各个角度回答了这个问题。
“……嗯，你好像不是很开心？邀请你共饮一杯却让客人如此不快，这似乎是我的失职啊。”凯亚忧心忡忡地说。
“如果工作能立刻结束，我就能开心起来了。”
万离两根手指按住菜单往前一推，像是放弃了什么，转而将双手交叠在唇边，以行动婉拒了凯亚佯装的关心：“我们，还是早点开工吧。你口中所谓情报，到底是什么？”
不管再怎么悠闲，一旦出现紧急事态蒙德骑士团的人就要迅速出动，万离更是时刻提着一股劲，像是一条时刻能纵矢的弓弦。
要说放松，抒发疲劳，他也有自己的方法，但是此刻不行。
“真是努力啊，我也只能回答乐意奉陪了吧。”
被出言催促，凯亚无奈地摇摇头，却没有再插科打诨而是摆出了安静聆听的姿态，将话语的主动权作为博取信任的筹码坦然交了出去：“那这有好的交流该从哪个部分开始，就由你决定吧？西风骑士团的副督察先生？”
“悉听尊便。”他答道，略一掩眉思考了刹那。
最近那些混乱庞杂、蛛丝一般纠缠的事态中——万离所在意的有很多。被送到办公桌上的报告，有着存于隐秘的欲来风雨，只负责忠实记录的撰写者未必能看到，但负责处理的他却处处得见。蛛丝马迹假下的阴暗如若在某一刻结合在一起，对蒙德而言，必然是一场席卷的暴风。
“……魔物、愚人众、龙灾——除此之外，我们面临的细枝末节的问题还有很多。”万离放空眼神自言自语了片刻，确认要从何处开始后压低声音和酒桌对面的凯亚对上视线：“那么，从易于处理的魔物开始吧。最近那些史莱姆、丘丘人，它们有什么动向吗？”
“副督察先生，这是在明知故问吗？”
对方眯起眼故作惊讶，撇下的嘴角无可奈何又有些不满。倒也不错，不久前远离城邦生活的丘丘人就在慢慢地朝蒙德聚拢，其中缘由暂时不明，但是这一动向应该很容易看出才对。
“你觉得我看轻你了？不好意思，我的确觉得你没法跟上讨论的速度，既然你觉得这个问题不够水准，我就问些别的好了。”
万离似笑非笑抬起指尖按上桌面，将碍眼的菜单彻底挪开，在暗处如寒渊般深不见底的眼眸，并不掩饰探究的肃意：“你既提出要求，我便开门见山了。敢问骑兵队长大人，可否已经找到了魔物动乱的根本原因？”
凯亚则露出饶有趣味的表情，微不可查地点头。
话题从这一刻变得暗藏深意，词句语言围绕着事件进行着角力。
表面上，这对话依然是海水表面的美丽却无意义的浮光，只是一段在轻浮的酒香和喧闹里，两个骑士团同事于闲暇时刻，探讨工作间那些惹人烦恼琐事的——
闲谈而已。
“该怎么说呢……要说更深处的原因，恐怕我还要再确认。不过地脉紊乱导致了魔物行为异常这一点，我还是可以确认的。”
凯亚托着下巴凝视对方慢悠悠地说。带着友好可亲的笑容，这就是他在这种时候的态度，总是能在不经意间引出别人难以启齿的秘密。
“地脉紊乱啊。你说的不错，然而太笼统，不算什么建设性意见。”
“嗯？是吗？”
“我早从丽莎那里已经听说了这个见解，那位天才的魔女值得我的信任。我想知道一些‘只有你能知道’的情报。”
“比如说——”万离手指一下一下敲着桌子，却仿佛能敲在人的心上：“你是否确认了，你口中更深处的原因里，有人工干预的因素在？”
“什么？哈哈，这可真是难为我啊。”
凯亚后仰坐直叫苦道：“就算有，敢做这种事的人怎么可能会轻易露出马脚？就算我已经尽我所能去寻找原因，但没有就是没有啊。”
“——是吗。你不知道。”
万离不置可否地略过了这一点，抛出另一个话题：“也算不错。不过有一点如果你能确认、然后告诉我，我倒是感激不尽。”
“哦？愿闻其详。”凯亚眯起眼期待般笑笑。
“你已经获取的情报中，那些寒冷北方的来客——是否有因为这件事表现出什么态度？”
万离眼眸深沉问法委婉，而他的实际意思是：「愚人众」是否有参与到龙灾中，暗中成为蒙德的敌人。
他知道对方能理解的。
“虽然国力强势，但他们更喜欢隔岸观火，趁最后再出手，打人个措手不及。”凯亚慢慢地以指尖敲击桌子，视线微微上移投入那双沉静的蓝眸：“所以……？”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你真没用。”万离冷冷地盯着那只放上桌面的手。
凯亚闻言，干笑了两声抬起手，表示冤枉和认输。可他没有再如邀请时那般紧追不放，盖因他知晓此时此刻的这位副督察没有得到结果，不会轻易离去。
不是魔物，不是愚人众，不是龙灾。不，照这个人的说话方式，答案应该是「是，但不完全是」。
万离思考着，对这个所谓「重要情报」提起了点兴趣。
始终认认真真踩在地上的两条长腿叠起，白发男子后仰抱臂，视线随意地飘移了两下终于停在了另一人的脸上：“所以，别告诉我你的所谓情报到此为止了。”
“不，怎么会？我可不敢诓骗副督察先生，生怕你到代理团长大人那里告我的状。”凯亚矢口否认，顺便揶揄了一下两位加班同僚之间的关系。
“算了吧，无意义的寒暄，我希望到此为止。”
万离心中划过许多电光火石般的思绪，他将手捂上嘴巴眉头微颦：“如果，并非已经站在明面上的东西、也不是明面上的势力于暗处的根系，总不会是……”
从未出现在明处、至今未被人熟知的。
——「深渊教团」。
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桌上划出唯有知内情者能辨认的词句。
他眼眸微微睁大，抬起头定定看着在桌子上写下这行小字的人，他能从对方神情的细微处确认其所言非虚，但这明显不是好消息，愚人众和风魔龙还不够，这下子连深渊教团都要牵扯进来了吗？
一瞬间头痛起来，万离用力地按了按鼻梁。
“你是只知道有这个东西的程度，还是，已经探明它们行动的目的了？”他忍着不耐用力地说。
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对万离很重要。无论何时，暗中潜伏，最后直击敌人要害总是比正面对峙来的有效。他虽然是骑士，但也不是死板的非要一对一分生死的那种人，换言之他的行事风格不像他表面那么死板，反而和面前这位手段激进的骑兵队长一样，崇尚效率和结果。
无论什么时候，选择回报来的更快、更多的解决方式都比循规蹈矩更聪明，他现在就想要直击深渊教团的软肋，反正这种单枪匹马的战斗他早已习惯，哪怕这不太光明正大，不像一个荣耀的骑士。
“它们的目标不是很明显吗？”看着万离放下手晃晃脑袋的动作凯亚反问。
明显吗？是的，但也未必，至少不是那些异常的魔物，也不是风魔龙特瓦林，这些只是工具，「深渊教团」盯上的恐怕是整个蒙德城。
掀开那张被明面的龙灾和愚人众的压力弄得乱七八糟的所谓事项，下面显露了阴暗深渊的诡异笑容。
既然是执棋者便不可能没有欲.望，行动不是为了胜利，而是服务于利益才对——
“所以他们的理由呢？想要找个地方做些大事，仅此而已？”万离始终摸不透这一点，在他看来这种单纯的毁灭毫无意义，破坏的根源在于革除病枝后的新芽，而不是一把火把一切都烧成灰烬。
“这我可不知道了，也许深渊那边的人都有些奇怪的癖好？”凯亚耸肩，摆手间态度忽然变得积极起来：“好了好了，情报交流先到此为止，我告诉了你你想要知道的，你也告诉了我我想知道的——那么接下来的时间，我们就一起消遣一下吧！”
“……啊。”
这就要偷懒起来了吗？
事情还没结果，万离的神色微微发冷，眼神里显露出清晰的不赞同，然而对方却有些死缠烂打，穷追不舍的意味，托起下巴凝视他，眼睛里含着邀请般的笑意。
“别这么死板，副督察先生。”凯亚说，“难得来酒馆一次，不该好好享受享受么？”
“我果然还是——”先把事情解决，万离撑起桌子打算告辞。
但是话没有说完，宛如被扼住喉管唐突地停止，桌子对面的人迅速伸手抓住了桌面上的他的左手，腕部关节被人紧扣。
万离抽了抽手没能抽出，表情当即变得冷淡，他叹口气，直接开口道：“骑兵队长先生，这算是职场性.骚扰吗。”
“嗯、什么？”
对方吓了一跳，赶忙收回手，故作惊讶：“我怎么敢，只是难得有段时间能用来休息，我总不希望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不然看上去岂不是很可怜？”
他朝酒保打个手势，笑呵呵地说：“就让我请客吧，都已经点好了，是最贵的。浪费食物可不是好习惯，所以，再留下来聊聊吧？”
万离沉默，又扶着桌沿坐了下去，于是对方露出了饶有深意的胜利微笑。
“你赢了，我不喜欢让食物冷掉。”万离说，“我会在之后着重处理有关深渊教团的事物，我记得我那里应该有关于这个组织的部分情报，现在，就算是休息一下好了。”
“真是不错，要劳逸结合嘛。”
静坐片刻，侍者端上了一杯盛着白泡沫的啤酒与装在陶杯中格格不入的咖啡。醇厚的麦芽与清冷的咖啡豆，两种截然不同的酿造物的香气交织在一起，这方冷清的角落总算是沾染上一点酒馆的人气。
“我不喝酒，你点了咖啡——谢了。”万离扫了一眼接过，瞅着窗户外阳光明媚的青砖街道，轻声道谢。
不过，菜单上不提供咖啡，他是怎么点到的？
“不足挂齿，连被邀请者的忌口食物都照顾不到，那我也太失职了。”
凯亚潇洒神秘的气质似乎与酒格外相称，低头，他在消散的泡沫下麦芽色的液体中看到了自己若有所思的倒影：“不过我倒是挺好奇，酒馆居然真的有咖啡售卖，真是稀奇……”
“……”万离晃了晃手里的咖啡杯，不说话。
要说在人群中保持沉默、隐藏自己的本事，他们这两位副督察与骑兵队长倒是不相上下。对于某些人而言，隐瞒已经变成了与呼吸睡眠无二的本能，在各有心思的人群中游走聆听，却不吐露半分心声，对他们而言是生存的必要守则。
伪装成一无所知的傻瓜、或者保持沉默的旁观者都是可行的——但这样的人大都有所目的，一个长久的、宁肯要将真实的自己的心声关在名为谎言的匣子里闷死，长久于使人扭曲的缄默中沉沦也要达成的目的。
——这个人的目的是什么？
尽管相处不来，但此时大抵还是有着同一种心声。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3·勿言心声之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