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杏花吹满头》迟艾

2、夜晚

　　夏陌远一把将李茉红扯起来，拽得她胳膊生疼，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楼道里的灯光恰好熄灭，她一惊，手里的易拉罐叮叮咚咚地滚下楼梯，撒了一路的酒香，全楼的灯都亮了起来。李茉红的脸突兀地亮在面前，看得夏陌远愣住了。她泪痕满面，从额头到脖颈却都红了。润湿的唇微微张开，轻轻颤抖着，酒气微醺，竟是说不出的甜香。夏陌远愣了半晌，直到李茉红狠力一挣，把胳膊从他手里夺了回去。手中一空，心里也跟着空了一截。

　　李茉红恨恨地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夏总，很晚了，您怎么不先回去？”

　　夏陌远闻言皱了眉：“你就这么想喝酒，喝不到不死心？”

　　李茉红挑着眉一脸无辜地看着他：“醉翁之意不在酒，与尔同消万古愁啊。”一伸手拽住旁边打酱油的苏言诺，“难得我碰上知己。我们把酒言欢，不醉无归。”

　　夏陌远额上青筋蹦了一蹦，他从小就没见过李茉红这样肆无忌惮祸害祖国博大精深的语言文化的。又想出言指教，到底还是忍住了。跟女人吵架是不智，跟李茉红吵架纯粹是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

　　这时候苏言诺觉得自己应该站出来表明立场了，人家小两口吵架自己掺和进去绝对是悲剧的那个，看热闹是很好玩，自己变成热闹看就不好玩了。于是伸手赶忙表示友好：“夏先生你好。我是苏言诺——李小姐的邻居。”

　　夏陌远对这种敢于教唆李茉红喝酒吸烟的奇怪男人都恨得牙痒，看着几分“邻居”的薄面才没动手，不然苏言诺一张俊脸早就向酒吧里那位看齐去了。淡淡瞟他一眼，把他当成了空气。

　　苏言诺碰了这么个不冷不淡的钉子，自知理亏，讪讪笑一笑，就想把袖子从李茉红手里抽出来撒丫子走人，无奈李茉红死死扣住，愣是不撒手。

　　还得靠夏陌远亲自出手，他伸手攥住她手腕，还没用力，李茉红立刻识趣地松手了。苏言诺一得了自由，鼠窜而出，赶忙逃离这是非之地。临走时脚步虚浮，路过夏陌远身边时更是情不自禁地抖了抖。手指发颤地打开门，咣当一声逃了进去。

　　楼梯里的灯顺势灭了。夏陌远烦躁地一脚踹在栏杆上，整栋楼的扶栏都嗡嗡作响。

　　李茉红凉凉地说：“夏总今天是上门踢馆子来了？踢了大门还不够，又跑来踢栏杆。下一步要踢什么？您好歹也给我个心理准备。”

　　这一下夏陌远是真火大了：“哦，闹半天你一直都看热闹是吧，我着急你很高兴是吧。”

　　李茉红横着眉毛一脸无所谓：“您着急什么。我在自己家还能出事不成。”把手挣出来又想赶人：“夏总您怎么还不走啊，您自己都说了，很晚了已经，您工作这么忙要早点休息呀。”

　　夏陌远一口气噎住，张口结舌好半天，心里说不能跟这女人一般见识，她就属于非暴力不合作型的，只能武力解决一切问题。拖住李茉红就想上楼，李茉红啊啊呀呀地叫着：“夏总夏总我错了，您好歹让我把鞋穿上。”她告一句饶，他能更添三分火气。放了手看她穿起一只鞋子——另一只不知道被谁踢到远处去了，李茉红单脚蹦着就想去捡，夏陌远看看那九厘米的高跟，还是伸手拉住她，自己去给她捡了回来。她垂着头穿鞋，假作不经意地抹了抹脸。这动作到底让他注意到了，夏陌远带着几分怒气恶恶地说：“你哭什么。”

　　“您哪只眼睛看见我哭了？脸上的水可以是汗水可以是酒水还可以是鼻水……”李茉红摇头晃脑一脸的蛮横：“说话要讲证据啊，夏总经理。……”

　　夏陌远深深看她一眼，李茉红心里咯噔一声，下面一句就没说出口。

　　楼梯里的灯很应景地又熄灭了。

　　李茉红没动，夏陌远也没动。两个人一上一下地站在楼梯上，静谧的空气萦绕四围，只有淡淡的月光透过窗棂照了进来。短暂的失明过去，面前渐渐地清晰起来。月光正巧照在李茉红脸上，她已经褪去了那张蛮不讲理的脸，有些忧伤地垂着眼皮。良久，她才轻轻地开口，仿佛怕把空气震碎了，她说：“夏陌远，你不是不想谈么，还来做什么。”

　　夏陌远伸手把她捞在怀里，李茉红懒懒地靠在他胸前，也没有开口。李茉红这只怕生的猫，从来都是一副张牙舞爪炸着毛的鬼样子，现在这样的沉默乖巧，竟然让他觉得岁月静好，心里满满的都是愉悦。他不想开口破坏这样好的氛围，只想一直抱着她。

　　可惜就算他不说话，李茉红也不是省油的灯。好像突然反应过来一样，李茉红伸手推开他，脚步一个趔趄，把脚边一个易拉罐踢得叮叮咚咚滚下楼，明亮的灯光晃花了他的眼，半晌才能勉强睁开。面前的女子一张俏脸涨得微红，有些讪讪地扯着嘴角，露出一个哭笑不得的笑。

　　良久，她才又开口：“我饿了，请你吃泡面，要不要上来？”

　　夏陌远当然不会拒绝。

　　有夏陌远在，自然不可能吃泡面的。夏陌远一闻到泡面味就想吐，自告奋勇地下了厨，把她冰箱里剩下的菜和米饭一起炒了一大锅炒饭。把个李茉红看得目瞪口呆，直叫唤“夏总啊夏总我怎么好意思叫您吃剩饭……”他也不嫌弃地盛了两碗，一起端到客厅去了。李茉红这个请客的始作俑者和东道主倒成了摆设，连下手也没的打。

　　夏陌远一转身看到李茉红一只爪子不安分地伸向一瓶红酒，开口鼓励：“喝一杯可以的。”

　　李茉红闻言瞪了过去：“那你刚才干嘛摆出一副臭脸？”

　　夏陌远淡淡地说：“和我在一起时是可以的。”

　　李茉红头一回在口舌上败下阵来，想了好久也没想出怎么应对。乖乖倒了两杯酒端进客厅，夏陌远倒是自来熟，已经开了电视握着遥控器噼啪噼啪地换着台。

　　这么晚了自然没什么好看的节目，夏陌远换了一圈就扔下了遥控，李茉红抄起来换到某一个电视购物，里面人声嘶力竭地叫嚣着蛊惑人心，直把夏陌远看得皱起眉头。斜眼瞟到旁边李茉红看得目不转睛，嘴角挂着一粒米饭，却仍旧弯弯地勾起来，登时觉得，这节目也许也没有自己想的那么无聊吧。

　　很快吃完，李茉红伸个懒腰，夏陌远很贤惠地把两个碗端进厨房，丢在水池里回到客厅。眼见李茉红歪在沙发上，晃着酒杯，眼睛灼灼地盯着看。暗红的液体辗转生辉，反射出剔透的光。她觉察到他在看她，抬起眼笑笑，说：“你说，你要是姓‘那’该多好啊，叫‘那么远’。”

　　夏陌远闻言，毫不客气地一巴掌拍在她后颈上，顺势环住她的脖子，手扣住她的肩。力道稍微用的大了点，打得她呲牙咧嘴表情狰狞地怒视着她：“君子动口不动手！你这个气急败坏的小人！”他也不生气，端起酒杯淡淡地说：“君子还远庖厨呢，你怎么还吃我做的饭？”

　　吃人家的最短，李茉红气势顿减，嘴里却不依不饶地嘟囔着：“糖衣我留下，炮弹还是还给您吧。”

　　夏陌远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口把杯子里的液体喝干：“哪有那么好的事，没有炮弹给你糖衣做什么。你可别买椟还珠辜负我的好意。”和她在一起久了，别的没学会，张口胡说的本事倒是学了个十足。

　　李茉红斜着眼瞄他，一点一点抿着喝酒。酒气醇香濡湿了唇瓣，勾勒出美好而晶润的形状。夏陌远不由得伸手想抚上她的脸颊，手伸到一半却不知怎么的变了方向，落在她发上。果然李茉红放下了杯子，瞄着他的手说：“您的好意我可不敢领。”

　　夏陌远一手玩着她的发梢，扳着她肩的手用力扣向自己，身子不由得向她靠近了些。李茉红顿时警觉地后撤，她的心思都写在脸上，看得分明。夏陌远顿时泄了气，勉强笑道：“每次和我说几句话就跟吃了呛药似的，我是害你了还是吃你了？”

　　他语气幽怨得诡异，李茉红扑哧一声乐了出来。刹时间一双眸子流光溢彩，说不出的明媚灵动。夏陌远看得心里一动，想到似乎很久很久以前，自己刚刚遇到她的时候，那时的她也是这样卓然生辉地笑着，让自己就此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