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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神水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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芭蕉叶下,一个黄衣的老人正在熬着汤药。
“老伯伯,我来帮你吧。”一个白衣的男子拄着竹杖蹒跚地走到前面去。
“你给我坐好,刚刚给你包扎了就乱跑,气死我了。”老人毛毛躁躁地把他按在石阶上坐下了。
“老伯伯,谢谢你。”
老人道:“还好那种鱼生性怕雷,你这小子运气倒好得很,若不是刚好遇到风暴,不要说就你腿上那点伤,恐怕整个人都会被鱼吃掉。”
楚羡寒笑了笑,想起几天前他被冲上岸,浑身血污地抱着罗依在人群中撕声力竭地求救,只有这个老人听懂了他的话,而且老人刚好就是他要寻找的大夫。他和罗依都得到了救治,可是罗依的眼睛……
“这里真的是岭南?”楚羡寒问道。
老人白了他一眼,“我骗你干什么,吃饱了没事做么?”
楚羡寒笑道:“谢谢老伯你救了我和罗依。”
老人看了他一眼,疑惑道:“你说她叫罗依?”
楚羡寒一愣:“是啊。她和我一起从扬州出航去寻找蓬莱岛,半路遇到海寇和风暴,就漂到这里来了。”
老人沉思片刻,道:“她失明了,高烧烧太久啦。不过他们一定有办法救她的。”
楚羡寒问道:“他们是谁?”
老人缓缓道:“她的家人和教徒。”
楚羡寒道:“老伯你说什么?罗依她的家人和教徒?”楚羡寒心里更是疑惑,那天他和罗依大难不死回到岸上的时候,这里的村民居然都向着他和罗依跪下了,而且都用他们的语言念着类似咒语的话,更有人感动得痛哭流涕。
老人叹道:“大家都以为天青公主死了,可是她现在不是活生生地回来了么?”说罢安然一笑,仰望青天,似乎沉浸在记忆之中不能自拔。
车辚辚,马萧萧,芭蕉巷静谧的午后被突然出现的人马打扰了。
罗依正在楚羡寒的搀扶下走着路,听到马嘶的声音不禁抓紧了他的手。
“这是……”楚羡寒看着远处的人马渐渐走近,回头向黄衣老人问道。
老人虔诚道:“神水宫的护法来了。”说罢便直直地面对来人跪了下去。
罗依吃惊道:“神水宫……”心想自己绝对不能来神水宫的,曾经被警告过会死在这里的。
楚羡寒问道:“罗依你知道神水宫吗,之前老伯说什么天青公主回来了,我真的很迷惑。”
罗依脸色突然变得很苍白,道:“寒,你带我走,我现在瞎了眼睛,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楚羡寒正暗暗吃惊,罗依是旧南盟盟主的女儿,也是昔日北盟盟主的义女,怎么会和岭南偏僻的神水教有关系?
罗依正要转身,那队伍却在十几米处停下来了。所有的人都身穿灰色的布袍,低着头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为首的灰衣人道:“天青公主,请跟随属下回神水宫吧。”
罗依身躯一颤,脸上尽是疑惑不解的神情,蹙眉喃喃道:“天青公主……?”
黄衣老者毕恭毕敬道:“循护法,老夫已经把天青公主的烧给退了,只是公主的眼睛恐怕只有长老能够医治了。”
循护法道:“云老你这次立了大功,我回去自会向长老表明。”转而对着罗依道:“天青公主,请上车吧。”他身后是一辆装饰豪华的马车。
楚羡寒看见罗依疑惑不解的表情,心想她知道的也不比自己多。
罗依摇头道:“你们都弄错了,我不是天青公主。”
循护法依旧低着头,恭敬道:“属下等人跟随公主多年,如果连公主的玉容都认不出来,那就真是罪该万死。自从公主二十年前离开神水宫,属下就一直在打听公主的下落,好在上天怜悯神水宫的苦心,让公主平安回来了。”
罗依道:“你真是胡扯。二十年前我还没有出生呢。我看你们说不定是我的仇人,想把我骗走好赶尽杀绝吧。”
循护法惊道:“公主,焉有此事?属下对公主一直忠心耿耿,长老说无论公主做过什么事情,神水宫的大门永远都是为你而开的。”
罗依脸上沉思的痕迹一略而过,道:“你们对我忠心,如何证明?”
循护法道:“公主想如何证明?”
罗依面无表情道:“那就把你的手臂砍下来证明你的忠心吧。”
楚羡寒大吃一惊,罗依怎么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循护法道:“好的。”说罢身上的弯刀已经出鞘。“嚯”的一声砍向自己的手臂,这时楚羡寒才发现他原来是独臂的,右手的刀狠狠地砍向自己的右手臂,脸上还是恭恭敬敬的表情,没有丝毫的犹豫和疑惑。
刀已经入肉。罗依大叫:“停!”
循护法的刀硬是停下了,可是肩上的伤口已经流血不已,把他深灰色的布袍染得深深浅浅的红黑色。他略带惊讶地应了声“是”便低下了头,不敢看着罗依的脸。
罗依深沉道:“我知道你们不是我的敌人了。我要去见你们的长老。”
循护法喜形于色道:“天青公主请上马车。”
楚羡寒满腹疑问,却无法解答,只好扶着罗依向马车走去,看来所有的疑问只能在神水宫找答案了。
循护法拦在他前面,冷冷道:“请留步。”
罗依道:“循护法,他一定要在我身边,否则我就不去见你们的长老了。”
循护法为难又略带悲伤道:“一切按天青公主所言。”
神水宫位于深山之中,依水而建。
周围树木参天,苍翠而深沉。一片广阔的水域就是神水池,池上水气氤氲,池底水草游鱼清晰可见。而神水宫就在水后面的高地上,宫殿群聚,像是天上的琼楼玉宇,散发着圣洁的气息。周围的墙壁和琉璃的飞檐掩饰不了岁月的痕迹,斑驳中却透着一种迷人的沧桑。
罗依看不到。
当楚羡寒跟她描述着眼前的一切时,她只是默默地听着,脸上不是露出疑惑的神色。
“你以前知道神水宫?”
“我……我娘在我小的时候有提到过,不过她说神水宫时是带着敌意,我今天感觉到的却完全没有敌意。”
“天青公主是谁,你听说过?”
“没有。”罗依肯定地说。
“我们进去也不知道是凶是吉。”楚羡寒担忧道。他腿上的伤还没有痊愈,而罗依眼睛已经看不见了,如果出现意外的话,搞不好两个人都出不来。
罗依恳切地道:“我们现在或许还可以走,我们不要去了吧。”她突然感觉到害怕,对眼前看不见的神水宫的恐惧似乎遗传在她的血液里。
楚羡寒淡淡道:“你的眼睛恐怕只能在里面治好了。”
“我眼睛没了也没关系。海上的鲨鱼和风暴没有把你的生命夺去已经是神对我的恩赐,我瞎了也是值得的,甚至用我的命去换……”
楚羡寒轻轻地用手盖住了她的嘴,道:“罗依,相信我,没事的。我会保护你的,好不好?我们进去吧。”
神水宫外密密麻麻地布满了跪拜着的灰衣的教徒,楚羡寒扶着罗依沿着教徒们空出来的道路走着,踏上了神殿的阶梯。
“天青,你终于回来了。”神殿中央的座位上坐着一位年近古稀的老人,他的声音苍老得像是被尘封数百年的古籍。他灰色的长袍直直地摆到地上,雪白的胡须垂到胸前,干枯的手指上套着一个黑色的戒指,粼粼地闪着光。他看见罗依身旁的楚羡寒,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
“你是神水宫的长老?”罗依问道。
“我正是神水教的长老,三十年前是我把教主的位置交给你的。二十年前你离开了神水宫,我一直都在等你回来。天青,你回来就好,神水宫所有的人都会像以前一样地爱你。”
罗依笑道:“长老,我看你是神水教里最有智慧的人,我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子,而且二十年前我根本就不存在于这世上,你说我是你们的天青公主也太牵强了吧,你不觉得好笑么?”
长老微微笑道:“神水教预言说,圣女会回来的。而天青究竟会以何种形式回来,我们都不知道。而你,你就是她的化身。”
罗依道:“圣女?你们相信神,我可不相信。或许我和你们的天青公主有点像,可我绝对不是你们的圣女,我叫罗依。”
长老道:“你不信的话我可以带你去一个地方,那里一定可以让你想起很多事情。”
走过长长的走廊,长老带领他们走进了幽暗的密室。
打开厚重深锁的石门,一股陈腐冰冷的空气向他们袭来。显然这石室已经很久没有被开启过了。
长老道:“当年天青走后,她所有的东西都被我收好放在这里了。我相信她有一天会回来的,所以她所有的东西都一尘不动地摆在这里,二十年了。”
罗依道:“我看不到。这里有什么能证明我是你们的天青公主?”
长老突然对楚羡寒道:“你过来看看这幅画。”
在幽暗的光线下,一幅黄旧的画卷缓缓地在楚羡寒面前展开。
明眸皓齿,巧笑若兮,美如天人。图画上画的竟然就是罗依。
楚羡寒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难道画中的女子是罗依的娘亲或是她的其他亲戚?
罗依已经猜到发生什么事情了,不以为然道:“你凭一幅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画的图画就断定我是天青吗?”
楚羡寒疑惑道:“罗依,这次恐怕真的很难解释了。”
罗依秀眉紧蹙。
楚羡寒接着道:“上年我在京城的时候,曾经看过飞鹰镖局韩总镖头的珍藏,里面有一幅画的落款就是这个玉玑子,而玉玑子老前辈是上辈众多名家中早逝的一位。这幅画的确是他的落款没错。”
长老道:“那是天青十八岁生日的时候玉玑子为她画的画像。普天之下能把天青画得如此神似的恐怕只有他一人了。”
罗依似乎陷入了沉思,缓缓道:“那当年天青离开神水宫的时候是因为什么原因?”
长老道:“因为有个男人进了神水宫。”语气中的愤恨依旧。他看着楚羡寒,眼神冷冽异常。
罗依道:“难道你们的圣女终身不能出嫁,而她却爱上了那个男人?”
长老默然不作声,楚羡寒却明显感觉到他对自己的敌意。如果长老硬要把罗依留下当他们的圣女的话,他能怎么做?
罗依道:“我要和你单独谈谈,长老。”说罢用手向楚羡寒示意让他放心。
夕阳西斜,沉沉的暮霭笼罩在树林里,寒鸦掠过,倏地飞向了远方。
楚羡寒坐在石阶上,初秋的寒意渐渐地入侵他的体温。
罗依和长老在神殿内已经密密地谈了两个时辰。到底谈了些什么,他不知道。
突然神殿的大门被打开了,长老身边的一个随从走向他,道:“长老要帮天青公主医治眼睛,公子你请到神水宫的客房里面休息吧。”
“可是罗依……”
那个随从拉起他就走,不耐烦道:“你快去,不要阻碍长老。”
不行,在这样一个神神怪怪的地方,他不能离罗依太远,当下便使出连环扣,想要制住那个随从,却猛然惊觉自己一丝力气都用不出来。
什么时候被制的?楚羡寒一点头绪都没有,他只知道因为自己的大意,现在他和罗依都已经成为神水宫刀俎上的鱼肉了。
夜,深沉。
夏虫依旧在撕心裂肺地鸣叫,把初秋的余热叫得苍白无力。
“你没有睡?”一个苍老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楚羡寒站在客房的窗外,背着手看着前面悬崖边上长着的杂草,笑道:“长老安排我在这样一个地方休息,我只能遵命了。”
长老道:“你知道就好。”
楚羡寒道:“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长老会认为罗依会是天青公主?二十年前天青公主公然抛弃神水宫和那个男人走了,如果你们真的爱她,难道不知道她承担不起圣女的寂寞?而且罗依只可能是她和那个男人的女儿,你应该不会不知道吧,罗依的娘亲早就死了,你们的天青公主根本就不会回来……”
长老冷冷道:“仅因为你刚刚说的话,神水宫的人就要杀你一千次了。”
楚羡寒道:“我敢说就是因为我知道你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我。你要把罗依变成神水教的圣女,所以我会是你最大的障碍,你怕当年天青公主的悲剧重演。”
长老说道:“圣女是不会抛弃我们的。所以她现在回来了,不管是以什么样的身份,她都是我们神水宫的圣女。”
楚羡寒凄然一笑道:“就因为天青公主曾经给你们带来的荣耀,你们不甘失去她,所以罗依出现你们就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你们就这样把一个教的命运负担交给一个年轻的女子,即使她不愿意?”
长老叹道:“天青是神的宠儿,天青不会死的,她永远和神水教在一起。她会为我们教带来所有的一切。”他看着淡淡的月光下神水宫美轮美奂的宫殿和远处教徒们彻夜狂欢点燃的篝火,似乎陷入了曾经辉煌的回忆不能自拔。
楚羡寒道:“你们真是自欺欺人。天青死了,不会回来的。现在的是罗依,她根本不属于这里。”
长老冷冷道:“年轻人,你说太多了。既然你已经有觉悟,就请你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吧。天青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说罢长袖一挥,楚羡寒的身体就像断线的风筝直直往悬崖深处摔去。
凄厉的长叫惊彻长空。几只夜枭惊起,怪叫着飞上了漆黑的天空。
长老叹道:“安息吧。”
罗依坐在席上,听着灰衣教徒们的祷告。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够坚强,可此刻却心如死灰。
长老已经把他杀了。经历海上如此大的风浪都没有把他杀死,现在居然莫名其妙死在了神水宫。
但是进了神水宫,她倒是明白了很多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那个一直养育她的人,骗了她十几年。
长老的手放在她额上,喃喃地说着咒语。众教徒们说着“天青公主万安”便退出了神殿。
长老双手放在自己的肩上,虔诚地对着上苍道:“神啊,请你把光明重新赐予我们的圣女。”
罗依感觉到长老轻轻地点了她的昏睡穴,然后就失去的知觉。
神殿上,长老道:“天青呢?”
“公主整天呆在悬崖边上。”随从道。
“叫她回来。”
“是。”
长老用手支撑起沉重的头,看着远处的树木,回忆起当年天青的事情。那个叫做水天青的女子,九岁的时候被他发现在神水池中戏水,水中是神水宫多年饲养的毒物,而她丝毫损伤都没有,还对着他浅浅地笑了。那时他就知道这个女子就是当年创教时候的神水女神的化身。传了几百年的宗教在将要衰败的时候,她来了,为所有神水教的教徒带来了安全和荣耀,使神水教从一个小小的教派变成了岭南第一教。那些曾经欺负过神水宫的教派在她任职圣女的短短几年之内就灭亡了,因为她的智慧和绝世的神功。然而正当神水教如日中天的时候,他出现了。他不是教徒,不懂他们的教派,不懂他们的神灵,可是水青天却被他吸引住了,那个英俊得邪气的男子。
长老长叹而起,突然想起了楚羡寒,难道那是上天惩罚神水教的灾难?
“天青公主,长老叫您回去呢。”
罗依正出神地望着悬崖,没有回应。
“喂,罗依,你该不会连我的声音都忘了吧。”
罗依一回头,看见了一个低着头的灰衣人毕恭毕敬地站在她身后,多么熟悉的身影,不是楚羡寒是谁?
罗依又惊又喜地走到他旁边道:“真的是你吗?你不是已经掉下悬崖了么?”
楚羡寒抬起头,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道:“我怎么舍得留你在这里?那天我早料到长老要把我推下悬崖,所以就用草捆成了绳子,我掉下去不久就扯住了绳子,等他走后我就上来了。这里最多的就是神水教的教徒,所以我穿起这袭灰衣,整天低着头,有谁会怀疑我呢?刚刚长老那边有人过来找你,见我在这里无所事事就把差事交给我了。”
罗依看着他,佯怒道:“你这几天就这样看着我,看着我为你的死而悲伤,看着我不知所措?你明明可以早点告诉我的。”罗依看见他的脸明显地瘦削了许多,不禁心中感伤。
楚羡寒轻轻笑道:“我一个普通的教徒怎么敢接近天青公主呢?不过这几天真是委屈你了。我开始的时候也很冲动要带你一起走,不过我的真气直到现在才恢复起来,都不知道被谁用药制住了。我怕一时鲁莽反而害我们两个都走不成。”
罗依道:“肯定是那个芭蕉巷里面的老伯伯,我今天早上还见到他,他是神水宫被逐的教徒,为了回到神水教他还真的为长老做了很多事呢。”
楚羡寒道:“还好那白胡子帮你治好了眼睛,他推我下悬崖的事我就原谅他吧。好啦,我的罗依公主,现在我们要逃走了,做好准备了吗?”说罢拦腰把罗依抱起。
罗依惊叫道:“你这样是要干什么?逃走不是应该……”
“嘘……”楚羡寒低声在她耳边道:“抱紧我,我们可不是从正门出去。”
罗依瞪大眼睛看着他,双手紧紧地绕着他的脖子。
楚羡寒看见她的表情像是受惊的兔子,不禁笑了,摇身一旋,两个人就顺着悬崖峭壁直直地往下坠。
攀腾神功可不是白学的。楚羡寒看到罗依信任和依赖的神情,这几天在神水宫的阴霾一扫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