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徊》昝君漠

13、海寇

　　扬州城。
　　烟柳垂堤，小桥流水，富庶人家，一派江南名城的风范。
　　此时已经是金秋之初，夜里的风凉凉的。
　　“龙涛到底会是怎么样的人？”坐在高高的屋檐上，罗依抬起头看着皎洁的圆月，轻声问道。
　　两人此刻正坐在刚刚落脚的客栈的屋檐上。远远望去街道上有小孩子提着灯笼欢快地叫着跑着，周围的家家户户都热热闹闹的，吃着月饼和水果，欢天喜地享受着团圆之乐。今天是中秋，远行的游子都回家了，客栈里冷冷清清的。
　　“你就别想了，明天我们翻遍扬州城也要把他找出来。”楚羡寒把刚刚买到的栗子递给她，笑道。
　　“谢谢……”罗依吃着香甜的栗子，周围的月光温柔如水。
　　“你往年中秋都会在北盟过吗？”楚羡寒看着远远挂在天边的月亮，想起以前在狼牙山和师父师妹师弟过节时的热闹场面，心里暖暖的。
　　罗依亮如星辰的眸子黯淡下去了。“曾经有一年吧，那时我娘和我刚投奔北盟的时候还会大家一起过的。不过一年后我娘过身了，我就成为了北盟秘密培养的弟子，再后来接到任务平时都会在江湖上飘飘荡荡的，只有收到召集令才会回去。”
　　楚羡寒看着她忧伤时美丽得令人窒息的面容，道：“那我们今天晚上就好好的过节吧。”说着便拉起她的手往下跳，罗依还没有来得及惊叫就已经在他拉着轻旋而下了。
　　“喂，我还没有同意要跟你一起过节呢。”罗依发现自己几乎是靠在他的怀里。
　　“罗依公主，不知区区在下能否邀您共度佳节呢？”楚羡寒笑着道。
　　罗依喜笑颜开，拉着他的手就往外跑，笑道：“我这个公主要吃很多的哦……”
　　楚羡寒叹道：“国库不是咱家的，公主还是别太破费才好……”

　　“听说你们要找我？”一个彪炳大汉站在了船局的门口。
　　“是的。”楚羡寒笑着看着他，一点也不为他的气势所动。
　　“有什么事？”龙涛滚圆的大眼睛狠狠地盯着他。
　　“秦三让我们来找你。”
　　龙涛脸色一变，把他们拉到一个僻静的角落，耷拉着脑袋，沉声道：“他老人家有什么指示？”
　　罗依不禁噗哧一笑，秦三可不愿意被别人称作老人家。
　　楚羡寒忍俊不禁道：“龙大哥你客气了。他老人家叫我们来找你，他说只有你能够带我们去蓬莱岛。”
　　龙涛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嘀咕道：“他老人家明明答应我，不会把船局的事说出去的，怎么还帮我找了个大麻烦……”
　　楚羡寒道：“龙大哥，你就帮帮我们吧……”
　　龙涛长叹道：“好吧，谁叫我欠他老人家这么多。”然后恶狠狠地说道，“除了我们船货的人，蓬莱岛向来是不接见外人的。刚好明天要出航，你们好自为之。”

　　蔚蓝的天，湛蓝的海水，坚固的木船只在风中起航了。
　　“你们两个给我老老实实地呆在后舱。”龙涛震耳欲聋的声音从甲板处传来。
　　“知道了。谢谢你，龙大哥。”楚羡寒回应着。一大早他们就被龙韦涛藏进了货舱，等到船已经走出到看不到陆地的海面，他才让他们出来透透气。
　　船上龙涛是船长，另外还有三四个熟练的水手。这艘船不算很大，可是运载着大量的货物，有更多的是胭脂水粉之类的，还有很多女孩子的玩意。难道蓬莱岛跟梦徊谷一样是个女儿国？楚羡寒不禁皱起了眉头。
　　“喂，你怎么也不开心一点啊，我们毕竟已经登船啦。”罗依看见广阔无垠的大海，像个小孩子一样没头没脑地笑着。
　　“我有名字的，罗依公主。”楚羡寒无奈地笑道。
　　“我原本也想叫你楚羡寒，可是那样听起来就很生疏，那我叫你寒好不好？”罗依看着他。
　　楚羡寒的眼神忽然游离。记忆中，有个人一直是这样叫他的。寒，你看这个宁采和的木牌子，雕刻得很可爱呢。寒，天气好冷啊，你在这里等我很久了吗，手都冻僵了吧。寒，你刚才对着菩萨娘娘许的是什么愿望，告诉我啦，神秘兮兮的到底是什么……那个悦耳的声音最后还是跟他说，你走吧，我永远不要见到你了。
　　心痛。
　　“不好吗？那就算了。”罗依看着他飘忽不定的表情，心中甚是不安。
　　楚羡寒淡淡道：“这样叫也挺好的。”
　　罗依笑脸灿若桃花。“寒，我以后就这样叫你咯。”
　　楚羡寒看着她惊为天人的笑靥，不禁有种沉溺的冲动。曾经的林嘉也曾这样对着他笑……
　　罗依握住了他冰冷的手，道：“不要伤心好不好？如果你一个人的冬天寒冷难熬的话，我可以给你一点温度的……”
　　楚羡寒看着她的眼睛，看见了深邃的星空。

　　第二天仍然是晴朗的天气。
　　罗依在甲板上俯身看着海水中的游鱼，乐哈哈地笑着。楚羡寒在旁边看着她，感受着一种简单的快乐。
　　龙涛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们身后，大声道：“你们给我下去，这里怎么可以任由你们游玩？”
　　罗依笑着瞪他一眼，道：“这么晴朗的天气，龙大哥该不会小气到不让我们晒太阳吧？”
　　龙涛没好气地看她一眼，担忧道：“风暴就要来了。”
　　罗依道：“没有啊，现在不还是阳光普照吗？哪有一点要下雨的迹象？”
　　龙涛白了她一眼，指着天边的一朵乌云道：“喏，两个时辰内一定会到来的。”
　　罗依不解道：“不就是一朵乌云吗？会有多大的风暴。”
　　龙涛冷笑道：“曾经我们船局有个水手被卷下水，结果十几天以后岭南分局的船员在南海发现他的尸骨。”
　　楚羡寒道：“龙大哥，要到蓬莱岛还要几天的水程？”
　　龙涛道：“如果顺利的话，两天后的早上可以到了。只是这附近的海域有海寇，希望……”他突然停住了，远处一艘诡异破旧的船只向他们使来。血红色的帆布在桅杆上随风飘起。正如龙涛所言，海上的风慢慢加快，血红色的帆布狂舞，簌簌作响。

　　血红色的船只似乎是由幽灵操控的，船上一丝人迹都没有。
　　龙涛脸色越变越难看。“那些海寇在附近的小岛上结营，没想到竟敢打我们的主意。平时他们不敢动海晨楼的船只，难道他们想趁风暴毁尸灭迹？”
　　天色渐渐黯淡，没有预兆地，风暴来了。
　　这时除了掌舵的水手，船上所有的人都出动了，面对一艘沉默的船，紧张得手心冒汗。
　　楚羡寒紧紧地把罗依护在身后，罗依笑道：“我可以帮忙的。”
　　楚羡寒不置可否地笑笑，身体却紧紧地挡在前面。
　　“你们是要自己跳下水里去还是让我把你们解决？”一个诡异可怖的声音从幽灵船上传来，居然能在狂风中清晰地传来，可见功夫不弱。
　　龙涛在风暴中似乎显得更加巍然不可动摇，他大喝一声道：“去你娘的烂鬼海盗，少给老子耍花样，有种就出来，我们海晨楼可不吃你这一套。”
　　“呵呵……呵呵……”那个声音说不出的冷酷，“是么，本来还想留你们一个全尸的……”
　　一个大浪打过来，所有的人都浑身湿漉漉的，两艘船在暴风雨中摇摇晃晃，僵持不下。
　　突然一个石破天惊的声音，他们的船居然被炸裂了。在这茫茫大海中，不要说保住货物，能保命就是奇迹了，更何况在这风雨交加的情况。
　　龙涛这时才露出了惊恐愤怒的神情，破口大骂道：“你娘的，居然用水底炸药，老子跟你拼了。”他正示意要大家一起飞过那边的船上去，幽灵船上的声音又传来了：“呵呵……安息吧……”
　　又一个炸裂的声音传来。整条船四分五裂，货物统统沉到水里，人全都在风暴中心的大海中。
　　狂雷，闪电，还有隐隐约约的幽灵船上阴森森的笑声……
　　一个接着一个的大浪把他们打得七零八落的。
　　楚羡寒紧紧地握着罗依的手，眼看两人沉沉浮浮的，大雨如倾，巨浪翻腾。
　　隐隐约约还听到远处龙涛的咒骂声。“你娘的，敢把老子的船炸了……”
　　就这样死了么？没有想到自己会死在海上的。楚羡寒突然有种想要狂笑的冲动。罗依要和他一起葬身在这片连名字都没有问清楚的海域了。
　　罗依紧紧握住他的手渐渐地松了，楚羡寒艰难地在狂风巨浪中看到了她无力地挣扎，沉溺……手中增加了力道，心中暗叫苦，原来她不会游泳。忙拉着她，费尽力气，像远处船的残骸游去，那里有木板可以让她浮起来……
　　艰难地向前游去，却被大浪打回头，眼看离木板越来越远了。
　　耳畔是罗依断断续续的微弱的声音：“寒……放开我吧……如果……能够重新来过……我真的……只想让你开开心心的…………我……对不起……”
　　楚羡寒紧紧地搂住她，狂声道：“罗依，坚持着，我们不会死的。”
　　低头一看，罗依已经奄奄一息，绝美的容颜上挂着浅浅的微笑，虚弱地道：“你……对我……太好……”
　　楚羡寒道：“坚持着，我会把你带到安全的地方去。”
　　一个大浪扑来，把两人都淹没了在狂暴的海水中。

　　摇摇晃晃地，周围是入侵骨髓的寒冷……罗依睁开眼睛，看见了惨白的阳光透过厚厚的云层照在身上。
　　“你终于醒过来了……”一个虚弱的声音在耳畔传来。
　　“寒……”
　　一块沉沉浮浮的木板，刚好容得下一个人，罗依蜷缩着躺在上面，楚羡寒只能一手扶着木板，身体都泡在海水里了。海洋的水流载着他们不知漂到哪里去。海上依旧狂风骇浪，头上的乌云笼罩着天地。
　　“你上来吧……这海水很冷……”罗依无力地扯着他的衣袖。
　　“没关系。这木板只能承受一个人的重量，你就乖乖地躺在上面吧，我会游泳，不会有事的。”楚羡寒给了她一个苍白的微笑。
　　“我……对不起……我连累你了……”
　　“没事。你还发烧呢，赶紧休息。”楚羡寒轻轻地按下她的头。
　　罗依笑了。没有想到自己还会活下来，而他还会在自己身边。
　　楚羡寒看着周围的海域，轻轻地叹了口气。
　　“怎么啦？”罗依担忧地问道。
　　“没什么。”楚羡寒目光柔和地看着她，温柔道：“你不要动，就在这木板上随着海流走吧，它或许会把你带到陆地。”
　　“那你呢？”罗依紧张地抓住他苍白的手。
　　“我……”楚羡寒看了看身后不远处海水中的黑影，淡淡道：“我会尽力而为……”
　　罗依顺着他的目光往后一看，远处的海水中是几条大鱼的身影，正猛烈地向他们冲过来。
　　“你不能去送死……”罗依美丽的眼睛里尽是恐惧。
　　楚羡寒轻轻笑道：“你要活下去……这是我现在心里唯一的想法。”他掰开罗依的手，用力一推，他和木板便远远地分开了。
　　“不要！为了我你不值得——”罗依大声喊道，楚羡寒看了她一眼，神色还是一贯的从容淡定，嘴角似乎还带着浅浅的微笑。
　　几条鱼围向他，那种凶猛嗜血的鱼……
　　罗依绝望地看着他，看着那片海水中淡淡的血色，看着他沉下去……
　　狂风暴作，大雨狂倾，一切都在苍茫的风雨中化为无穷无尽的灰白。
　　罗依抓紧木板，任由雨水洗去她滂沱的泪：该死的人……从来都不是他啊……

　　我……死了吗……
　　这里是……地狱……吗……
　　罗依眼前一片漆黑，浑身湿漉漉的感觉，耳畔却传来一些吵杂的声音，像是很久很久以前她的师妹们在讨论着要如何害死她……
　　“请问这里有大夫吗？”
　　是他，他就在我的身边？难道他也死了，和我一起到了地狱？
　　罗依拼命地要睁大眼睛，可是眼前黑漆漆的，什么也没有看到。
　　她可以感觉到他的体温，和他的惶恐。
　　“你们快告诉我啊，这里有没有大夫？”他的声音战栗着。
　　周围的人群依旧很吵杂，叽哩呱啦地说着一种让人听不懂的语言，然后她就再次失去知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