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不过江帆》常白

53、兰芷

　　可是仔细想来，她从前在江湖飘摇，能不招惹就不招惹人，因此即使遇到棘手的事，大多不是她打跑人家，就是人家打跑她，不上升到恩仇二字，是不取命的。申浮让她入宫，又是要动手杀谁？宫中的女人.....莫不是六宫嫔妃？

　　隗夕打了个寒颤，那可是皇上的女人，拔了天子身上的毛，她怕是身首异处。经过这么多时间的相处，隗夕能看得出申浮绝不是个坏人，他要她杀的，虽然目的不尽相同，但也是天下之害。后宫的那些阴谋诡计，明枪暗箭，她在外头就已然耳闻，杀这种女人的难，比起会武的男人，又是不同的。

　　“对了，”她收回思绪，从衣襟里掏出一封信，“这是梁栖庭托我转交给你的。”

　　“让我好等啊！”申浮身子向后一耸，欣喜地伸手接过，胡乱拆开，草草扫了几眼，就揉成纸团攥在了手里。

　　隗夕站在一旁，看他云淡风轻地阅毕，还在隐隐期待着申浮会不会将信的内容读出来。

　　“傻愣着干啥？赶紧回屋休息去，这几天给我养得红润点，好做入宫准备。”申浮显然不愿让她知道半分，押着肩就要把她推进了屋里。

　　“且慢！”隗夕反手剪住申浮的手，“我想让你帮我件事。”

　　申浮挑一挑眉，缓缓把被她剪住的手抽走。

　　“你给我的解药没有用了，我要练的天青剑法和兰芷相克，还是帮我把毒彻底解了吧。”

　　隗夕的语气很坚定，无论如何，这次她也要说服申浮。

　　申浮的眼底微动，漫漫的日光移形换影，绕过屋檐打在他的眼里，掩盖住了其中暗暗流转的波澜。
　　“那么，秋长渭开始教你天青剑法了？”申浮没有想到隗夕的进步如此神速，已经到达了用内力运转的地步，心里不禁陡然升起别样的情绪。

　　果然有当年隗江的影子。

　　他暗自叹了口气。天青剑法的流畅性，自然要排除万般干扰，早在隗夕拜秋长渭为师时，他就想到了这一层，只是这丫头未免也太仓促了些。

　　“好，我这就替你把毒解了。”申浮没有打任何嘴皮子架，认栽地说。

　　隗夕被他这一下弄得措手不及，搓着手，无所适从地望着申浮。

　　“给你下毒就是为了更好地让你听命于我，现在不解毒，秋长渭迟早要上门和我议论，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好了。只是，把这毒解了，你就自由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跑了。”申浮做出一副痛彻心扉的模样，丧气地蹲下来，头深深地埋在膝盖里。

　　“那是当然，我自然随时都可以走。”隗夕率直道，“只是，在我的接受范围内，我必定会遵守承诺，不会断然弃你而去。”

　　她特地在“弃”字上加重了语气，不肯放过唯一一次可以踩在申浮头上出口气的机会。然而看到申浮还是蹲着不动，还是忍不住有些心软，走上前两步，拍拍他的肩。

　　“别装啦，快给我把毒解了。”

　　申浮长长地“唔”了一声，“也罢，这毒解了可比下着更疼，你自己忍着点。”

　　他这次说得很认真，连隗夕也能感受到接下来她要经受的疼痛。

　　如果说有一样东西将陪伴她终生，一定少不了疼痛。多吃几次痛，她也学会了怎样去忍受，这次也只不过是千万次中较为煎熬的一次。她在心里安慰自己。阳光照在她身上，她还是觉得有些冷，她总是在面临生死的时候不自觉地产生。

　　谁不怕痛呢，她闭上眼睛，好像这样就可以驱逐开即将在脑海里展开的不愿回首在记忆。

　　会过去的。她绷紧牙根，“来吧。”

　　申浮弹了弹药瓶身，从里面噼里啪啦倒出来好几粒棕色的丸子，掰开隗夕的嘴塞进去。

　　“放心好了，死不了人。”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隗夕的身体立即抽搐起来，申浮叹了口气，握住她的手臂，没想到抽搐反应更加激烈起来，他不得不松开手，什么都不做地等着迷魂药起作用。

　　光晕在她眼底溜转，有些迷惶惶，明明是朝阳，落在里面却有了夕阳的沉闷。她伸出手挡住光线，让人眩晕的光线，整个脑袋渐渐变得沉重，原来是迷魂药…..她迷迷糊糊地想着，噢，申浮还是有点良心的......不对，他本来就不坏......那好了，她不会再疼一次了。

　　隗夕眼一闭，便昏了过去。

　　又是一场冗长的梦。她从崖上急坠而下，逼近崖边的黑压压的人马生生刹住了脚步，从崖上探身向下望去，看着她坠落的身影。她想使出轻功，攀住崖边的青藤，奈何没有一点力气，就像在寒鸦山的真气被逼尽的那次一样，惊恐，无助，她在那群人中望见了秋长渭的面容。他站在崖上，还是那种淡淡的神情。师父，她要唤他，在高空中她听不见自己的声音，接着是坠落，再坠落。

　　“魏姑娘。”有人叫了她。

　　她明明还在空中，转眼间就被人接住了。等她去看时，那人已经走远了。她认得他的背影，是牧令词，他怎么会在这。

　　她拔开腿拼命追赶他，却始终和他隔着一段距离。

　　“唔！”

　　她被一块石头绊了一下，摔在地上，地上生满了荆棘，万针穿骨。

　　隗夕被痛醒了。

　　醒时，申浮双手叉着腰，侧头看着她。她身上的许多部位插着许多银针，和前几次一样，万刺蚀骨的痛按住了她所能动弹的四肢，她复又痛得闭上眼睛。仿佛枕在一片尖刃筑成的铺子一般，只要她心里的那根弦松去，身子就会沉下，被尖刃穿过。

　　好像毒素在慢慢被排出，筋骨气门正在被疏通，打湿眼睛的汗正在洗去她血液中的污秽，有一种重生的冲动如一夜绽放的梨花从外头的庭院一直开遍到她的脚下。她已经分不出这是幻觉还是真实的感觉，眼前的金星冒着光，有的消失，飘着剑诀的几个大字，还有的如气泡忽的破掉，幻化出一些人的面容。

　　有一个人站在她面前。太像秋长渭了。

　　轮廓，眉眼，还有白色的衣裳，都是那么地相似，但只是相似，因为在这个人的脸上她看不见那份天生的淡然。隗夕要垂落的目光，又即将滑到她预想中会看见的天青色剑鞘。但在滑落的刹那，她选择闭上了眼睛。

　　师父，过了这一关，我就要练成天青剑法了。

　　隗夕想，唯一能打破幻觉的，应该是实际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