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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申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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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巳的死让整个江湖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自谕旨下达的第二天起,风鸾阁十六鬼正式出山。凤鸾阁名义上是个独立的江湖门派,虽然自身并没有出众的独门秘诀,却善于学习其他门派的技法,因此也被人称为“鬼脚夫”。在前朝江湖与朝廷缔结契约之风盛行时,先帝见压抑不住风气,于是自己也利用起契约的好处,选中了凤鸾阁十六鬼作为御用鬼使,平日里可以自由行事,一旦皇帝需要,便全听差使。
隗夕自打回到申府后,便有些闷闷不乐,有些时候甚至达到了茶饭不思的地步。
说实话,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凤鸾十六鬼只会先从登记在册的江湖门派查起,她一个无名小卒很可能都轮不到这份殊誉。但是毕竟她的剑法已经受到飞泉剑法的约束,一时间无法改变,即使刻意在交手时隐藏,难保不会露出马脚。申府是最好的避风港,近几日能不出门就不出门。
隗夕独自坐在申府里的秋千上,心不在焉地荡起一定高度,又落下,两只脚散漫地晃动着。
一个尚书令的府中竟然会出现秋千,隗夕一开始也觉得惊讶。后来申浮说,他从小便喜欢玩秋千,申府建造起来的第一时间,他便打造了一座秋千,自己没事儿就坐在上面晃。
果然是没个正经样。隗夕握着秋千麻绳的手松了松,暗自笑到。
“呦,怎么有心情玩起秋千了?”
申浮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隗夕背后一凉,就想转过身阻止他。
但事实证明申浮想做的事情总是雷厉风行地完成,他抢先一步,一只手大力一推秋千,那秋千便大幅度地向后荡上去,再如脱缰的野马向前冲去,隗夕慌乱地抓紧绳子,双脚想要够到地上,奈何太短。
申浮在背后笑得很欠揍,道:“没想到堂堂一介侠客,坐个秋千都会害怕。”
“你来试试啊,我就不信你不抓绳子!”
隗夕的脚在空中乱蹬,秋千却被申浮推得越来越高。
“喂,放我下来!”
隗夕想转过身抓申浮的手,不料申浮的手一缩,隗夕的秋千恰好又向前冲去。
“啪!”
隗夕身体后仰,整个人头朝天从空中摔在地上。
申浮站在她身后,先是一愣,转而爆笑。
“哈哈哈哈哈,你竟然也有今天!你可是学过轻功的诶!”
申浮的眼睛争得老大,一张俊脸此刻显得异常无辜。
隗夕的脑袋磕在地上,强烈的撞击感让她的脑海忽然一片空白。
她动弹了一下身体,有种不祥的预感。
脑袋是身体最重要的部分,撞得这么严重,该不会要成呆子了。
算了,也好,做个只会吃喝睡的呆子也挺好。
她就这么四脚朝天地保持着丑陋的姿势,静静地躺在地上。
“你没事吧?该不会撞傻了?”
捧腹大笑的申浮发觉隗夕一动不动,顿觉不妙,缓缓绕到她身前,朝她挥了挥手。
“嘿!”
他的笑收敛了一点,认为隗夕在耍他玩。
“隗夕?”
躺在地上的人很安静。
申浮的嘴角一僵,他探身测了测隗夕的鼻息,彻底笑不出来了。
怎么回事,就这高度摔下来最多只是擦伤。
难道……死了?
他大叫了一声,“喂,别睡着了!”
随后弯下腰来要察看隗夕的面色。
“哈哈!”
地上的人忽然猛地一个鲤鱼打挺,双手勒住申浮的脖子,向后拖去。
申浮比隗夕高了一个头,被这么突然一折,身体一个趔趄,就被隗夕放倒在地上。
“让你也尝尝这种滋味。”
隗夕抱臂坏笑着看着从地上爬起的申浮。
“好啊…..学聪明了。”
申浮拍拍身上的尘土,保持尊严地嗤笑了声。
隗夕还没有见过申浮服输的样子,不禁笑得很开心。看申浮一副打肿脸充胖子的样子,更加觉得好笑,原本郁闷的心情也消散了许多。
“你多多笑比较不丑,这几天成天耷拉着个苦瓜脸看着老了十岁。”
隗夕撇撇嘴,不知道申浮这话到底是夸她还是贬她,似乎更倾向于后者。
“好了,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不用多虑,现在外头的人都知道你是我的贴身侍卫,要查也不会查到你头上。”
难得心思花在对的地方了。
隗夕在心里想着,嘴上却说:“稍微留心一点的人都不会信你的说法,何况是凤鸾阁十六鬼。”
申浮伸出一根手指摆了摆,说:“不一定哦,朝廷官员的护卫从不在他们的排查范围内,他们即使想,也没有理由光明正大地进府抓你。不过,暗的路子他们也不会放过,这个你要自己小心点。”
隗夕点点头,看了一眼申浮,似乎想说什么话,但生生顿住。
“不会吧,咱俩都这么熟了,你这么一句话说半句的,太见外了。”
申浮失望地瘪下去,像一只漏气的牛皮袋。
“先是御月派,后是伯巳,杀了这些人对你有什么好处?”
隗夕虽然对朝廷的事一知半解,但风言风语无孔不入,都说御月派和伯巳的死有联系,极有可能是一人所为。御月派是伯巳政坛对敌的手下,杀了御月派,就削弱了姜内史的势力,但伯巳自然也会成为最大的嫌疑人,伯巳也不是傻子,因此众人认定不是伯巳所为。而伯巳的身亡,又将矛头转向了姜内史,看似是冤冤相报,但实际上也是引火烧身。
如此,醉翁之意不在酒,申浮做这些事会不会只是将公众的视线引向姜内史和伯巳两人的恩怨上,让大家忽视了他的真正目的?但是他的真正目的究竟又是什么?
“好处可多了,可惜解释起来太麻烦,不解释了。”
申浮摆摆手,很没有耐心地拒绝。
“这些事…..”
隗夕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吊儿郎当的申浮,轻声问:“你是不是从很早就开始计划了?”
“是啊,你终于要问这个了!”
申浮敲了一下隗夕的脑袋,很是欣慰地笑了笑。
“你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吗?”
申浮说着,手被隗夕狠狠拍开,也不恼,慢悠悠地拿开。
“我很小的时候就入了军营,跟着军队到东南西北的边境,征战沙场,杀敌千万,风餐露宿,这世间最苦的苦我都吃过了,最难的难我也挺过来了。可能是我身子骨硬,也是我命大,总能在战场上捡回一条命。捡着捡着,我发现和我一起长大的那些战友死的死,残的残,就剩我一个人了。”
说到这里,申浮停了停。风从院子的北端吹进来,秋千咯吱咯吱地晃开,宛如他挂在脸上松松垮垮的笑意。他在秋千上坐了下来,好像十几年前他第一次坐上秋千一样,对所有事物充满新奇,喜悦地笑开。
“我一个人,跟着小将军,到大将军,早就把军队当成了家。直到有一天,大将军喊了我的名字,当时我正在啃冷馒头,被叫到的时候还怀疑自己听错了。他说,申浮,想不想过普通人的日子。我不懂,摇了摇头。大将军没有再说什么。后来我就因为屡立战功被提拔成百户。百户,我看着那些金银财宝,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周围人看我的眼神变了,不再给我冷馒头了,也不再在天寒地冻的时候和我挤在一起取暖了。”
隗夕的眼皮微微动了动,望着申浮的侧脸,没有说话。
“我变成一个人了。大将军说,这是开始,我慢慢适应就好。后来一次匈奴来犯,战事吃紧,兵力一时调不过来,大将军带着一些剩余部队负隅顽抗,最后战死了。匈奴被打败了,我又捡回一条命,边境平安了,大将军死了,真的只有我一个人了。”
申浮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在讲述另一个人的故事。他的嘴角还是挂着淡淡的笑意,让隗夕无法想象,这张脸曾经满是鲜血和泥浆,曾经在世间最残酷的炼狱里泡过。
“我现在能站在这里,是因为我和陛下请愿回来。因为我不再是军队的人了,一个人的军队,又有什么意思。我突然觉得我什么都没有了,从前我是一个人到军队,离开的时候还是一个人,陛下答应了,他说我是真的累了。我被分配到尚书省里,做一些最基本的文书抄写,军队里的人都能吃苦,长官看我勤奋,也渐渐地把一些活分给我。”
申浮笑了一下,“还好我脑子聪明,文官的活我照样干的来。”
隗夕也跟着笑了一下,眼睛却感觉进了沙子。她眨了眨眼,保持着微笑。
“那些文官都看不惯我,他们的手段不是拳打脚踢,虽然我更希望是,他们换着花样整我,我也吃过不少亏,有一天,我觉得差不多了,是时候给他们点苦头吃了。”
“所以,你计划了这些。”
“是。”
申浮坐在秋千上,秋千要荡得很高,才可以让他的双腿悬空。
隗夕抬起头看着他,忽然觉得他本该坐在那里,像个孩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