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不过江帆》常白

18、谈心

　　"大人，大人，不好了!"

　　一位小差慌慌张张地跑进秋府。

　　秋阳赋正在庭院里逗一只小巧玲珑的画眉，听到外面的叫声，不禁蹙起眉头。

　　"跟你说了多少遍了，做事情不要这么毛毛躁躁的，怎么还是这么沉不住气。"他不满地低声呵斥。

　　"小的知错了。"小差喘了口气，道:"刚、刚才宫里传来消息说，赵克大人要被派去原州宣慰，明日启程。"

　　秋阳赋逗鸟的手一僵，"今天赵克是不是又去陛下面前晃悠了"

　　"是，说是要处理和中书省的那件事。"

　　"啪!"

　　秋阳赋将鸟笼的门一摔，惊得画眉扑愣着翅膀飞起。

　　"这个没用的东西，又擅自行事。"

　　秋阳赋忿忿道，"牧令词是不是也在场。"

　　"这......是。"小差把头又埋低了一截。

　　秋阳赋冷哼了一声，他不用想就知道赵克在朝廷上是怎么被牧令词当成猴耍得团团转。

　　这个牧令词表面上看起来温顺可欺，可自从这些日子和他们门下省接触以来，时时就给门下省下绊子，实在不是个善茬。

　　"罢了，赵克自己作的孽，我不替他收拾破局，由着他去吧。拿点银子，派点刺客去封了那群地方官员的嘴，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们供出门下省这一层。"

　　"小的明白。"

　　牧令词......你到底有没有把我这个门下侍中放在眼里。

　　秋阳赋回到书房翻开一则卷宗，指尖滑过近十年来的案例，最终停留在"梦玉坊尤媚一案"。

　　不是要与我的门下省作对么，正好遂了你的愿。

　　秋阳赋勾了勾嘴角，他身为门下省侍中多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可最后还不是得跪下来喊他声爷爷。

　　这个中书令也难逃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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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初凉夜，庭院里的青石板上落了几朵芽苞泛黄的小花。

　　夜里很静，远处的巷子里零星传来几声犬吠。牧令词和隗夕二人坐在树下乘凉。

　　隗夕解释了缘由，牧令词也不强求她，便吩咐李婶不用做菜。

　　"上次的不辞而别，还没有和你道歉。"

　　隗夕坐在树下的长凳上，两只腿因为够不到地面而微微悬空晃荡着。

　　牧令词坐在离她一个人的距离,望着红墙一角的柔和如水的月色，轻笑道:"你忘了那封信吗"

　　隗夕不好意思地捋了捋发稍，道:"但还是没有当面向你道歉。而且，那日在皇宫里遇到你，也没来得及和你打招呼。"

　　牧令词摇摇头，笑道:"朋友间哪用得着这么客气。你离开或是其他的什么自然有你的苦衷，我作为朋友也能理解。况且我那日有急事在身，走得匆忙。"

　　唉，这孩子说假话脸不红心不跳的。

　　在一旁偷听的章管家撇撇嘴。东家明明那日没有什么安排，回来还把自己关了一上午，说到底就是被激着了，独自生闷气。

　　会说话的人真让人顺心。隗夕无奈自己心中的愧疚感又被牧令词的几句话抚平了，转头看向牧令词。

　　他的侧脸线条硬朗清晰，鼻尖滑着洒下来的月光，仿佛刀刻般的面容。平日里牧令词不张扬的个性和严肃的行事，总是会让隗夕忘了他也是个和秋长渭一样挂在天阕般遥远的男子。

　　"牧大人，为何你不问我申浮的事"

　　"何事？"牧令词又开始装聋作哑。

　　隗夕看着牧令词一脸无知的样子，心叹这要是换作平日里的自己早就信了。他虽然对她很好，可是就好像一把油纸伞一样，把他本身遮得滴水不漏，而她就是落在伞上的水滴，只能隔着一层薄纸同他接触，看不透也摸不透。

　　"你知道的。"隗夕轻声说。

　　牧令词也不做进一步的掩饰，只是兀自笑，"我对你的身份不好奇。你想说的时候自然会对我说，不说我也不愿问。虽然我确实没想过申浮会与你有联系，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你还是你。"

　　晚风穿堂而过，连同牧令词的话寂寂地留在隗夕的心上，带着春日芳草的淡淡清香。他总是能给予她足够舒适的空间，容她在世间有喘息的余地。

　　"在很久之前，也有一个人像你一样，很体谅我。"隗夕喃喃道。不过，那真的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那他现在不在你身边，你一定很怀念吧。"牧令词敏锐地捕捉到隗夕话中的信息，不露痕迹地问下去。

　　"怀念。在很多时候都会想起他，明知道希望渺茫，还是期盼他有一日能回来。"

　　隗夕望着茫茫的月空，无数零散的星子拥着一轮澄白的月牙，令她分不清隗江到底是那一眼就可以望见的明月，还是如大海捞针般难以找寻的星子。

　　难以找寻的人。

　　已经离开的人。

　　令她怀念的人。

　　一切特征都指向了牧令词心中的那个答案。隗江，她当真是隗江的亲人。若不是，这一切也太过巧合。

　　牧令词有些按捺不住，试探道:"既然是亲近之人，为何会不知归来之期"

　　"也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何时能归来。他比我年长，是不会让我知道这些事的。"

　　隗夕浑然不知牧令词的用意，沉浸在对隗江的怀念中。

　　"或许，他是你的长兄吗"牧令词有意无意地问。

　　隗夕从思绪中抽离出来，骤然看向牧令词。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她，好奇地等待一个回答。

　　难道......是自己过于警惕了隗夕迅速回忆了刚才的那番话，似乎很难不让人联想到兄辈之类的人。

　　她又直看向牧令词，他还是毫无遮掩地注视着她。

　　"不是。"她最终还是没有放下戒备，矢口否认道。

　　"是我冒昧了。"

　　牧令词瞥了眼说完话低着头不敢看他的隗夕，敲定了心中的猜想。

　　看来，眼前的女子真的不姓"魏"，而正是隗氏之女隗夕。虽然这样的猜测已经反复在他心中推演过千万遍，真正得到验证之时还是深深地震撼了他。

　　十九年前的那桩惨案，他也身在其中。他亲眼目睹隗氏夫妇被套上枷锁当街游行，带着"谋逆贼子"的罪名被架上行刑台。

　　他当时才只有三岁，并未看懂这些东西，只依稀记得民众欢呼着"罪该万死""不得好死"一类的词眼。后来又从各路人口中听说了那日斩首的情状，才将那日的情景加以想象固在心底。

　　他听说，隗氏夫妇早知灭梁之事会败露，欲畏罪潜逃，不成，便暗中托人将一对儿女送至安全之处。后先帝命人搜查，再无隗氏子女的音信。当时隗氏之女尚在襁褓之中，断了母乳，又辗转于荒野山林中，怕是命悬一线，因此大家纷纷猜测隗氏女已死。

　　没想到，事实截然相反，当年在纷乱中存活下来的婴儿已经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姑娘了。

　　牧令词的心中有万般不同的滋味混杂在一起，他不知道自己为何高兴，为何心喜，为何有种重逢之感。他本该只有为自己的计划又成功走过一步而感到慰藉，然而此时的心情却是他不能一时平复的。

　　"是人都会难免问这句话的。"隗夕瞧见牧令词的脸色微变，以为他是怕伤了她的心，连忙安慰到。

　　"你有没有想过，他回来时会是什么样子。"

　　牧令词忽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