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不过江帆》常白

11、来信

　　牧令词坐在府邸中，骨节分明的手抵在额上，闭着双眼，神态有些疲乏。

　　一位小差呈上话来，瞧着牧令词的脸色，压着嗓子说道：“牧大人，门下省的意思是……要将中书草拟对原州旱灾进行缓征一案驳回，称举国上下共五个州遭受严重旱灾，原州旱情又于五洲之最，当对原州进行蠲免，另拨解户部二十万银两出贷。

　　“我知道了，下去吧。”牧令词淡淡地应了一声，不出所料，门下省的账簿上他的罪行可真不少……

　　原州之旱情，远不及惊动中央蠲免，至于为何一定要蠲免借贷……此举不过是间接要将他推上与地方官吏勾结贪赃的风口浪尖罢了。

　　“申浮那儿有什么消息吗？”

　　“申尚书是个明事理的人，听说门下省把缓征的事堵了回去，跑去门下省大闹了一场，说什么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个要免，那个要拨，叫他们尚书省平地里生出钱来。”

　　“另外，”小差觑了眼牧令词，道：“隗姑娘如今住在申府中，问做什么，那些人只说是侍卫，就没有再多了。”

　　“行了，以后我听的说申浮的消息，隗姑娘本就不是朝廷之人，一人逍遥自在惯了，不必特意去打听她的消息。”

　　“是。”小差意外地看了眼牧令词，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待牧令词又吩咐了几句，便就退下来了。

　　群臣对牧令词的针对不是一天两天了，整个中书省甚至都因为牧令词的缘故，办事受到阻碍，不过以牧令词的能力，对付这样的处境还是游刃有余。

　　牧令词盯着被驳回的拟诏，手指轻轻地叩打着桌面，想出了一个计策。既然门下省要送他下牢狱，倒不如将计就计给他们一个机会，顺水推舟地把门下省的赵克举荐为宣慰官，借此机会灭一灭门下省的锐气。现如今只待他在陛下面前演一出戏。

　　一切都计划完毕，牧令词走出了书房。伫立在檐下，看着院落里的侍女们打扫，打理盆栽…..却还是觉着比前一段时间冷清了些。魏夕现如今住在申浮府上，虽然他不喜欢申浮的为人，但听周围的人说申浮确实待她不错，作为朋友他自然没有什么可担忧的了。江湖人士行事多变，与朝廷官员结识倒也是常事，但魏夕当日看他的神情，很是复杂，这其中必定另有隐情。

　　“牧大人，有您的信。”一位小驿将一封信递与牧令词。

　　牧令词展开信，信上用一种隽秀有力的字体写着：

　　牧大人惠鉴：

　　春初有幸，寄居府邸，感荷高情，应接不遑，恐俟异日而谢。江湖粗人，牧府之光，不敢领受。不辞而别，望祈恕罪。泱泱之风，自今在目，他日一聚，黄酒敬上。

　　顺祝
　　魏夕谨启

　　“这丫头。”牧令词有些好笑地摇头，“何必特地来信。”牧令词将书信叠好，欲要放进书屉，复又展平信纸，细细端详起那个“魏”字。琢磨了会儿，却也是没有发现什么端倪，便若有所思地叠好信纸，丢到炉子里烧掉。

　　“福清，你去问问全府上下是否有人与申府的下人是亲戚或是甚为交好的，叫到我面前来，若是没有，买通申府的下人，我有几句话要问。”牧令词招来他办事最为得力的贴身侍从，吩咐道。

　　福清听着牧令词吩咐，愣了愣，心中猜到约莫与隗姑娘有关，更显几分诧异。在他看来，他的主子有事都是明面上直说，这样暗暗的行动似乎从没有过。他没有再想下去，只是照办了吩咐。

　　牧令词处理好剩余的公务，便倚在塌上闭眼小憩。

　　然而门外又传报道：“户部尚书陈宗和请见——”

　　哦？有意思，他果然来了，也该是他了。牧令词想着，不紧不慢地捋平了官衣上的皱褶，起身迎接。他望着那风风火火跨过府门门槛的人，嘴角浮现出几丝笑意。

　　“牧大人，青州大地主秦宝元瞒报百亩田地一事可有所耳闻？”陈宗和一进门，便急急地脱了披风，搓搓手，哈出口白气。

　　“震动朝野之事自然是有所耳闻。”

　　牧令词含笑，夹了块木炭放入桌旁的炉子里，火舌舔舐着炭身，发出哔哔剥剥的响声。

　　“不知牧大人怎么看？”

　　“还能如何看，追究地方知府之责，摘几个人的乌纱帽，做做样子给皇帝看。这帮人知道这样一套下来最省事。”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青州豪强势力树大根深，秦宝元不过是千孔蚁洞之其一，若不铲草除根，这样的事根本就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牧令词笑了笑，探手将那暖手壶递给陈宗和，道：“我说的正是此事。陈大人，现今我们手头的事一堆，每日都累得够呛，哪还有心思去管别人的事。”

　　“话是这么说，难道你就真的忍心袖手旁观？地主偷税之事一日不除，国库一日不富足，百姓一日不安歇，天下一日不大同。”陈宗和双手滚着暖手壶，神情有些激动。

　　“不错，我就是要这股邪火欲烧欲旺，烧掉国库半边天，烧到圣上的眉毛。”牧令词笑吟吟地拨弄着炉子里的炭火。

　　“牧大人此话何意？”

　　“去新皇面前告状，说地方豪强无法无天，囤积田财，地方官员贪赃枉法，你指望着圣上做什么？将他们一并捉拿，杀鸡儆猴？对于新皇来说，巩固他的根基是当要之急，他此时若插手这件事，必然会触怒那些财大气粗的地主，那对他来说才是一个致命打击。”牧令词将右手伸到炉上烤暖，接着道：“因此，新皇近日操心的事是北夷来犯，军饷叫急，国库本就空虚，若是赋税来源少了一大半，你说陛下会怎么想？”

　　陈宗和敛了神，将暖手壶换到另一边手，意有所指地抬头看了牧令词一眼。

　　“你这个户部尚书不必担心惹火上身，陛下看到的，只会是和那些地主走得最近的。李坤若是识相点，自会提早把这些火星子灭了。可惜他不走运，偏逢自己手握的冶铁场亏空厉害，他那笔钱早就去填补冶铁场的空虚去了，还指望着地主们帮忙照应，哪还顾得上这苗头呢。”

　　牧令词小抿了口茶，那运筹帷幄的样子让陈宗和更觉着他的话可信极了。

　　“牧大人神机妙算，是卑职一时鲁莽，竟把这层疏忽了。”陈宗和擦了擦脸上的汗珠。

　　“陈大人过誉了。既然你也认同我这个理，咱两个还是别掺和为好。”牧令词正色道。

　　“那是自然，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牧令词微微一笑，觉得面前之人着实傻得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