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岛》兰萋

5、第五章

　　梁学仁的府邸在这个城市的另一端。

　　同样建在山上，只是显得冷清许多。

　　穿过山道，司机将车子直接驶进铁栏大门，经过一段草坪，接着是单车道的林荫道，两边尽是高大的梧桐。雪弗莱渐渐减速，最后在一幢三层楼的大宅前刹住车。

　　青白色石墙，漆得黝黑的胡桃木窗框和大门。底楼有一半的墙上爬满了青幽幽的常春藤，只露出玻璃窗户。我在月色下凝望它，这屋子真是大，大到我不敢只身进去。

　　学仁，你说你住的地方就是我的家，可是现在你在哪里呢？

　　门开了，里面金色的光辉透了出来。一个四五十岁的妇人，旧式的衣服，系戴着浅咖的围裙，从大门里出来，奔到我的眼前。

　　“桃乐丝小姐？”她圆圆的眼睛十分干净，面容慈善。我几乎是第一眼就喜欢上了她。

　　“嗯。”我朝她颔首。

　　“叫我陈妈就行了。快进来吧，老爷早就安排好了。快进来，山里晚上露水重。”对于我的踟蹰，她几乎是用拖地把我拽进了屋里。

　　屋里的感觉比屋外好，厅很大靠门的一堵墙两边有巨大的落地玻璃窗，现在被垂地的棉布窗帘遮得严严实实。想来白天采光一定很好。中间一块土耳其手工地毯，周围散放着印着水仙百合等暗花的欧洲布艺沙发。在厅上垂下的欧式水晶吊灯的映照下，泛着柔和的米色光泽，再里面墙角周围有一排吧台，旁边横着三角形靠背的黑色的皮制沙发。旁边是一架螺旋楼梯，通向上层。

　　陈妈见我一直打量屋子，便自动作起了介绍，“这屋子是老爷三年前买下的，有20几间房呢。屋子后面有近2000坪的花园，旁边还有一个花房，整个院子有三个花匠打理。小姐要是喜欢，我明天带你去看。屋里除了我还有两个，一个是李姐，就是司机老李的媳妇，还有个小姑娘，小罗，明天来。是老爷为着小姐特意刚聘回来的，有需要就只管传唤。老爷将小姐安排在小主人套间，小姐跟我上楼吧。”

　　我在陈妈的带领下上到第三层，通过一条铺着猩红地毯的长长走廊，来到了梁学仁为我安排的房间。

　　欧式的黄铜吊脚床，落地的玻璃窗向外延伸突出，形成小半间玻璃房。榻榻米式的推门隔出一间宽敞的洗浴室。里面铺着大理石地板，靠窗的一角搁着仿宋代官窑粉青釉瓷莲瓣浴缸，玻璃台上配着同套的盥洗台。墙上垂下银框玻璃镜，旁边两个用葡萄藤编织的盛化妆品的小篮。整个套间用镶着雷丝的窗帘一遮，便完全与外界隔绝。

　　“学仁……老爷的房间在哪里？”我端起她送来的奶昔，装作不经意地询问。看来梁学仁已经完全把我的喜好告诉了下面的人。

　　“老爷的房间就在对面。”

　　“楼道对面？”我啜着奶昔，继续问。

　　“不是。”陈妈一边帮我铺被子，一边回答，“就在窗户对面。小姐阿，这个橱里全是为你备的衣服，你看……”

　　陈妈还在说什么，我已顾不得了。我手里端着奶昔杯，踮着脚跺到窗前，腾出一支手，掀开厚重的窗帘。乘着月色，仔细端详窗户的另一边。可惜窗门紧闭，什么也看不清。

　　“小姐，要是没有吩咐，我就先下去了。”

　　“好的。”我转过头朝她笑了笑。

　　陈妈的眼里忽然满是怜惜，“小姐，你看你的脸尖成这样。哪里像在长身体的女孩子。今晚要好好休息，以后陈妈我一定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

　　“谢谢你。”我十分感激她的殷殷之情，让我在完全陌生的大宅里没有丝毫的惊慌。等到她离开后，我走到浴室梳洗。细心的陈妈已经放好了热水。我甩掉长长的白色连衣裙，解开头发，把整个身子浸在了里面，任头发海藻一般在水里漂来荡去。

　　梁学仁，你骗我，你把我一个人丢在了这里。

　　你跑到哪里去了。

　　我第一次挂念起他来，随即猜疑涌上心头。莫非他对雪梨.商仍未断情，趁着订婚礼在暗中偷情？

　　不会的，雪梨.商是个很有教养的女子，靠近她连我也喜欢，断然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可笑，我居然相信一个初次见面的女子，也不愿相信即将和我共渡一生的人。

　　共渡一生，我突然吓得从浴缸里坐了起来，白花花的水珠顿时四溅开去。可是，我也没有说错啊，我会在这里过上一辈子，天荒地老。前提是，梁学仁不会赶我走。

　　他会赶我走吗，我实在不想去思考这个问题。我将穷尽一生去思考这个问题，而我的一生是多么漫长。

　　太过漫长的生命最好不要用来做赌注。

　　雷子良曾经这么说过。

　　我再次躺入水中，直至开始冰凉的水淹没我的脸，淹没我的双眸，然后整个世界开始变得柔软。

　　隐隐约约地，我居然听见了小提琴的声音。

　　是雷子良，我刚刚才想到了他，我从水中起身。擦干了浑身的水，套了睡袍，奔出门外。在整幢屋子里横冲直撞。终于在二楼的拐角处，我看了他熟悉的身影。

　　“子良？”我走上前去。

　　他站在楼道的窗口，明亮的月光投了进来，在他的身后拖了一条长长的影子。

　　听见有人唤他，他转过身来，借着月光看清了我的脸：“桃乐丝!”

　　“你没有留在游艇上？”我以为那里是他的住处，就像那个绅士模样的管家。

　　“我一直跟着梁先生。”他的睫毛很长，很密，一眨就在在眼睑下留下一排阴影。

　　哦，他的音乐是梁学仁的禁脔。

　　“你经常在这里拉小提琴吗？”我伸手抚摸他手中的提琴，并用眼角余光偷窥他，生怕他不满我碰他的琴。还好，他面上并无愠怒之意。

　　“如果梁先生不在，而我又恰好手痒的话。”他说这话时的表情竟然颇为调皮。我这才发现他还是二十二、三的大男生。

　　“哦，为什么会来梁府？”就因为一把红提琴。后面一句我只敢在心里嘀咕。

　　“因为可以演奏世界上最好的提琴。梁先生答应我，他会尽量找到世界各地的名琴来供我演奏。除了这一把红提琴，这宅内还有满满一屋子的提琴等着我呢。”作为一个琴痴，这个条件真是优厚了。

　　“但你失去自由。”

　　“自由本就是有代价的，没有人能有绝对的自由。”他摩挲完手中的琴，就将他重新架在自己肩上，“我若是离开梁先生，那我就失去了演奏世界名琴的自由。”

　　“那爱情呢？”我对这个话题的探讨孜孜不倦。

　　“阿？”雷子良惊讶地望了我一眼，“你还这么小，为何要对爱情这样执著。”随即他埋下脸，“爱情，谁会知道真假呢，那也是生命中可有可无的。既是可有可无，又有什么珍贵？”

　　雷子良，越是鄙薄爱情的人，越会遭到爱情严酷的报复。我幸灾乐祸地暗想。

　　他当然不会了解我的想法，他调了弦，试了音调，抬头问我：“你还小呢，不让大人世界的东西给自己的生活蒙上灰。要听一首夜曲吗，我拉给你听。”

　　拥有帕格尼尼之手的乐师拉出旋律谁不要听，我感谢梁学仁给我这样的待遇。如果今夜听不见他的晚安，那就用子良的琴音来弥补吧。

　　我点点头，在银辉中，雷子良的琴音如流水般地宣泄开来，安抚着我的神经。

　　当时我不曾想到今后会有另一个人，躲进雷子良的音乐世界来逃避梁学仁的冷淡。

　　在那一晚，我沉睡前的前一个念头只是：

　　学仁，不要把我一个人抛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