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岛》兰萋

4、第四章

　　我对于都市的印象，是彻夜不眠的纸醉金迷。

　　坐在梁学仁的雪弗莱上，我探出手指压着车窗的玻璃，满眼都是延绵的灯红酒绿。从熙熙攘攘的繁华大街，到渐渐荒芜的曲折山道，到处都是灯，将整个城市衬映的通体透明。

　　“女孩子要学会向前看。”梁学仁坐在我的身边，在车子驰向半山腰的时候，突然开口。

　　“可是前面除了黑暗，什么都没有。”我方重新坐定。

　　“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他半用调笑的口吻念诗的时候，我的眼前豁然开朗。一片豪宅饰着华灯，在我眼前灼灼生辉。

　　司机老李开了门，我下了车。

　　像是身处一片与世隔绝的桃花源，周围往来着锦衣华服的绅士淑女。

　　望向那些高挑的背影，我问他，“你的府邸是不是也在这附近？”

　　梁学仁挽着我的手，“不幸，在下尚未在此置宅。”

　　噢，我心底有些失落。

　　“不过，若是你喜欢，我也可以把家搬到这里来。就是有些麻烦。”梁学仁领我步上台阶，一个身穿红色制服的小厮上前，用套着白手套的右手为我俩打开了大门。

　　我正想问他，是什么麻烦。忽地哗啦啦的杯影红烛，莺歌燕语朝我扑面而来。我下意识地住了嘴。

　　梁学仁和这里的人都像是相识，却又都好像彼此陌生。每个人都过来打招呼，然后每个人都即刻离开，离开时都带着同样怪异的眼神。

　　所有的女人像是涂着同一种香水，周围的空气都变得辛辣而刺鼻，我的喉头越来越干涩。

　　“学仁，我不喜欢这个地方。”每当有所企求，我就会用低软的语气叫他的名字。

　　他还是不乐于听见我叫他的名字，略皱了眉，正想说什么。一个留着卷曲长发，裹着一身浅紫绸缎礼服的美人出现在我们面前。

　　“学仁，你来了。我真的差点以为你不会来了呢。”美人的嘴唇涂着熟悉而鲜艳的红色唇膏，洁白细腻的脖子和耳垂上都挂着蝴蝶状的镶钻饰品，折射着整个大厅的所有光辉。“这位是？”她的余光也注意到了我，有些不解地问梁学仁。

　　“我妹妹。”他答得冷静而又干脆。

　　“哦。”她也很聪明的不再追问。只是靠近了我们。

　　她身上的香味清新而恬淡，我不讨厌她，甚至很喜欢她。

　　但是，她叫他学仁。而学仁这次没有皱眉。

　　“雪梨，你今天很漂亮。”他放下我的手，挽起她的手，在唇边轻轻一吻。那真是漫长的一吻，我感觉我和那位雪梨小姐都快要窒息了。然后，他松开她的手，“祝贺你。”

　　“学仁……”美人的眼底有些惆怅，但很快她就从那种恍惚的状态抽离，像是从来没有那样的情愫存在过一般，又用甜美十分的颜色笑道：“我不赞同我父母的决定。他们不该这样对你。”

　　“父母不会为难子女。”梁学仁极尽绅士风度地笑着。

　　“如果以后，”美人有些尴尬地抿抿唇，我细心的发现这一举动丝毫不影响她红唇的娇艳。暗下决定，待会一定问她，这支唇膏的品牌。“如果以后，有什么问题，希望你……希望你能高抬贵手。”

　　“贵企业在尊父和尊夫的领导下，绝无可能出错。”

　　我有些失落，对于他们的对话，我一点也听不进去。我选择了一个恰当的时机，从他们的阵地逃离。开始在整个大厅流连回旋。观察其他的众生。

　　有的人在高谈阔论，有的人在相拥起舞。没有人来邀请我，可是因为我身量不足？

　　一个侍从托盘走过，我叫住了他。从盘里取出一杯泛着淡绿光芒的透明液体，仰头灌下一大口。味道竟不似看上去的那么甜美，而颇有些呛鼻。我躲到辉煌大厅的一角，咳嗽起来。

　　“嗨，你是梁大哥带来的小女生吧。”我抬起头，眼前一个身着淡蓝色衬衫，乳白西装礼服的年轻男子。真是年轻，大约才十七、八岁，只是把黝黑的头发全都朝后梳，装作老成。

　　“我看见你很久了。小妹妹喝酒可不好。”他见我不回话，继续自言自语。

　　原来这是酒，难怪味道那么涩，我摇了摇手中的杯子，拣了就近一台蒙着白布的长条桌子，噌地一下放在上面。转身就要离开。

　　“你是梁大哥的什么人？”他跟上来追问。

　　我低头不语加快脚步。

　　“当心。”我被猛地一声一惊，下意识地往后一缩。正好落在那男子的怀里。惊魂未定之时抬头一看，原来前方一个侍从正推着一车的佳肴美食，也正略带惊慌地看着我。

　　我定下心，重新振作，从他的怀里挣扎起来。

　　“小妹妹，你别怕阿，我看梁大哥跟我姐姐说话，你一个人落了单，才来跟你说话，我不是什么坏人。”我哪里会怕，极力瞪了他一眼，论年纪，我绝对比你大。但是他的话吸引了我。

　　“你是雪梨小姐的弟弟？”我一边问他，目光一边搜寻着梁学仁和雪梨的身影，这才发现他们早已转移阵地，不知所踪，我的情绪陡然跌落。

　　“是的，在下商裘安。”他彬彬有礼地自我介绍。“叫我菲利就好了。”

　　我对他的名字没有丝毫的兴趣，我只想从他嘴里，套出关于雪梨小姐的事情，准确地讲，是雪梨小姐和梁学仁的事情。

　　“菲利，你好啊。”我抬起下巴，微微曲膝。

　　他似乎对我的表现感到十分好玩，满脸都是笑，而且是自觉迷人的微笑，“你是梁大哥的什么人？”

　　“妹妹。”我回答地冷静而干脆。

　　“他还有妹妹？”他的讶异完全写在脸上，“可是梁大哥他从来没提起过。”

　　“这有什么，你有姐姐，可我从来也没听雪梨小姐提起过你。”我简直是在胡搅蛮缠。

　　他朗声大笑，“那是因为我姐姐和梁大哥交往的时候从来没见过你啊。”才说完，他忽然变了神色，警觉地朝周围一看，发现并没有人注意，才又长舒了一口气。

　　我知道了，雪梨小姐和学仁交往过，因为如此她才唤他学仁吗？真是简单而明白的解释。我突然觉得自己的心紧了一下。在胸腔偏左的位置，两个肺叶的中间,我的心脏开始突突地跳动，一下一下。

　　在周围寂静的环境里，它在唱歌。

　　奇怪，我为什么会先觉得痛苦。我应该愤怒，梁学仁背叛了姐姐阿。

　　我侧过身，瞥到旁边就是一个小小的旁厅。光线似乎昏暗，但正合我的心意。我转身踏进小厅，拉出一把靠背木椅，整个身子沉沉地坐了下去。

　　商裘安居然跟了进来，在我的身边，同样拉了一把椅子坐下来。

　　“我代姐姐向你道歉。”我正在昏暗中沉默，被他没由来的一句吓了一跳。

　　“其实，我也比较喜欢梁大哥。可是，姐姐的婚事是我父母决定的。我姐姐也无力改变。这其间，家族和企业的利益是第一位的。”商裘安的语调竟然开始低沉，我却听出了大致的始末。与他相反，我的阴霾渐渐散去。

　　“没有关系，你不要往心里去。”这句话，我说的真心实意。

　　商裘安只把我那一番肺腑之言当作小女生不解的安慰，仍连连苦笑：“你还小，不明白。我们这种家庭的人，很多事情都不能自己作主。今天是我姐姐，谁知道几年后，是不是我自己。”他的眼里有了一点与自己年龄不相称的感伤，大家子弟毕竟见过世面。就算年幼，也不至于太过天真。

　　但是，这些都与我无关，我的心情重新飞扬起来，“今天是你姐姐的订婚典礼罗。”

　　商裘安点点头，他忽而迷惑了，“你多大了？”

　　我心中警钟大敲，赶紧收起自己眼中和外形不合的挑逗。他是雪梨.商的弟弟，以后说不定会时常见面。我应该怎么说自己的年纪呢。十三岁的身型和面孔可以假充十一岁，不过发育过早；也可以装做十五岁，不过发育较迟。我想了一下，用清脆而明亮的声音说道：“我今年十一。”不过，这个谎能坚持多久呢。五年就该到头了吧。

　　十一，正是头一次见梁学仁的年纪。我在心里默念。

　　“十一么？”他显然十分惊讶，“长得好快呢。”随即又恢复少年身份，与我开起玩笑，“据人说，发育得早，反而发育得不好。你十一岁就这么高，当心以后都不再长高了。”

　　“是吗？”我扬起眉毛，答得云淡风清，如果大家都那样认为，就最好不过了。

　　“你不担心吗？”他好像对我的沉静大为赞赏，然而又不甘心地继续刺激我。

　　“有什么好担心的。”

　　“真是人小鬼大呢。”他笑了，两颊上的梨窝可爱而明显。男人长梨窝，还真是有一种别样的风情。只是看上去永远成熟不起来。

　　“阿，订婚仪式开始了。”商裘安托着我的手，站起身来，“我们该出去了。”

　　我随他来到大厅，所有的人聚集在一起，将雪梨.商和另一个不知名的男人围成一个圈。那男人头顶微秃，站在艳光四射的雪梨.商身边，甚至还没有她高。他们面前横着一个长条木桌，蒙着雪白的桌布,上面用高脚玻璃杯垒成一个小型金字塔。他们两人共举一个酒瓶，往最上面的酒杯里斟酒。第一个满了，琥珀色的液体便顺着流到下一个杯子里。

　　在人群里，我一眼就看到了梁学仁。他安静地站在那里，接受全场人幸灾乐祸的眼神和私下的评头论足。

　　我心中一热，挣脱商裘安的手，穿过层层人群，来到他的身边，我想与他在一起。

　　“学仁？”我轻声唤他。他撇过头，看见是我，笑了。没有计较我直呼他的名字。我徜徉在他的温暖里不能自拔。

　　“待会，我让老李先送你回家。”他在我耳边轻语。

　　“你呢？”

　　“我要晚些回来。”他和周围的人一起鼓掌，我一看，中间的一对已经斟完了酒。

　　“你还要和雪梨小姐说话吗？”

　　他没有回答，既是没有否认。

　　“可是，家在哪里？”我懒懒地问道。

　　“我住的地方就是你的家。”他收回两手，淡淡地说，“你先回去，小孩子不要在声色场所待得太久。”

　　“好，我现在就回去。”我再不想说，转身就朝大门走去。将一片庆贺的声音抛在身后。

　　那红衣侍从再次为我开门。

　　“你回去了么。”我侧身一看，是商裘安。

　　我冲他点点头，然后一个劲地往外冲。老李早已侯在车外，替我拉开车门。我倏地钻了进去。

　　最后在看一眼那金碧辉煌的大屋，发现开门的制服少年朝我一笑，赶紧将整个身子缩进车内，对老李说一声：“回家。”

　　白色的雪佛莱立即发动，朝不知名的地方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