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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夏日的天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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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艾这两天没再去找辛娜。废弃的旧工厂顶楼有一片炎热的,被风吹过的日光。高高两排杆子中间扯着尼龙绳,白白蓝蓝的床单晾在上面,荡过来,荡过去,阴影在地上被阳光分隔出纯粹的黑黑白白,拉长再缩短。除了极偶然的,铁门外开来开走的三轮车声,只剩下一片静逸。
迟艾两手扶着顶楼护栏,晒着太阳吹着风。她哈下腰,下巴搁在栏杆上,看顶楼角落长出的野草。草尖儿一动一动,像是在跳抖肩舞的新疆美人。
她其实很喜欢这个地方,安静,宽广。没有城市的喧嚣,没有钢筋水泥的坚硬。土路上卷起的尘也是可爱的。原始的,柔软的可爱。
一辆三轮车的停在大铁门处,下来一个小伙,戴着大盖帽。大盖帽上的国徽被光闪得直接刺进迟艾的眼中。她终于直起身向后走,一边走,一边拽下两条蓝色床单。那是她早上洗的,早上醒来,忽然发现不用去团里,没有表演,也不用去找辛娜。这样的日子闲得人整个慌起来。
被凉凉的水一涮,心才会安静。额头渗出汗珠,脑子里才不会乱得万马奔腾。
她一直记得辛娜的那句话:“明天我再来找你玩。”
已经过了两个明天,辛娜没有来,像是永远都不会来似的让她无错。
长了十八岁,她并不是太会交朋友。团里有一个哥哥勉强算朋友,然而熟悉的过程也颇为婉转。
第一次打照面,她嘴里叼着一个烟卷儿。那还是两年前,那时候她刚开始加入小丑这个行列。小丑的工作是润滑剂,马跑偏了跑道,需要她来救场;空中飞人从空中掉下来,也需要她来救场,无论什么时候,气氛一旦冷下来,她就需要以各种搞怪的形式冲出去救场,为此她需要掌握太多搞笑的段子以备不时之需,压力很大,团长经常不太满意,偶尔的满意没有得到夸奖,不挨骂已经不错。
那时候她开始学习抽烟。
看到谁嘴里叼着烟卷儿,伸手拽过来凑到嘴里吸,那个哥哥正好走进来,一把揪下她吸了两口的烟,扔地上踩灭:“几岁你就学这个!”
黄晓伟就是这样说的。当时她很不服气,憋着劲儿要与他打一架。
时间也掐好了,姿势也摆好了,黄晓伟又给她一顿说:“你是个女孩子,你怎么一言不合头一个就想起来武力解决?你就没点别的办法?”
迟艾还记得当时自己的尴尬,气也不是笑也不是,整个人尴尬在那,架是没打成,了不起井水不犯河水。
后来到底还是打了一架,不过不是与黄晓伟。马戏团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当迟艾得空到外面歇气儿,穿着她廉价的芭蕾舞裙,有个当地的小男生悄悄从后面掀她裙子。
那次架打得还挺狠,额头胳膊全见了血,膝盖蹭在石头上一层皮也掉了。回住处时,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还是黄晓伟拿了药布碘酒过来给她擦。一边擦一边损她:“说你什么来着?一个女孩子。。。”
其实黄晓伟平时不是个话多的人。遇到迟艾也不怎么了。两个没话的人遇到一起,总会把其中一个逼出话来。
黄晓伟再三话痨下,迟艾终于受不了,把缘由一说,黄晓伟当即表态:“什么!掀你裙子?狗日的是不是男人啊?下次你告诉我。”
黄晓伟也才比她大两岁,年轻热血。那是迟艾这些年唯一攒下的朋友。
就在上个月黄晓伟离开了这个团。说是有更好的团来挖他,问迟艾去不去。迟艾听说团里要来这个镇子,思量再三没去。
冥冥中注定的一样。回来了,想见的人也见到了,一切都不受她控制,发展得很离谱。
至于怎么个离谱,看看楼下的大盖帽就知道了。来这栋破楼的人很少,偶尔几个也是来租住个临时的住所。警察!那一定是来找她的。
赵来进大铁门,站着看了看这栋楼,然后蹲下身点了颗烟。
天可真热,人像冰一样,晒久了会觉得自己一点一点的化开。地上的土道被踏得有些坚硬,上面浮了一层轻飘飘的灰,风一吹就一股尘烟往起卷,他踩灭烟使劲儿吐了口唾沫,才又站起来往楼道里走。
楼道里暗幽幽,与外面的阳光正相反,恍惚看到走廊尽头有一个人影走过来,肩似乎很宽,身材也很奇怪,走近了才看到,原来是肩膀搭了两个床单。他看着那个短发的女孩儿,不矮,皱着眉头看他。
赵来吸口气:“你就是薛迟艾吧?”
迟艾点点头,打开自己房门伸手比划着让了让,赵来没动。
迟艾走进去把床单放在床上折:“找我有什么事?”
赵来第一次被人用背对着的方式“迎接”,心里有些不是滋味:“那个。。。”
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摘了一下被太阳晒热的帽子又戴上,稍稍释放了头皮里的热气,清了清嗓子,他说:“那个,我叫赵来,陈怡欣被派去跟另一个案子,以后陆生的案子我跟,还得请你配合。”
赵来并不知道陈怡欣为什么刻意交代了一句,眼前这个薛迟艾有嫌疑。
其实赵来对陆生的案子并不陌生,他一直跟着陈怡欣屁股后,听也听得多了------辛娜没嫌疑,这个马戏团的小丑薛迟艾也没嫌疑。没嫌疑还是要跟,那说明有问题。
至于是什么问题,他问过,陈怡欣没说。这几天陈怡欣的脸非常黑,为了防止自己踢到铁板,他没有仔细追问,此刻也只好一点一点打嫌疑人这打听。
迟艾倒是愣了一下,本来还以为山雨欲来风满楼。陈怡欣那一副拈酸吃醋的样子,怎么会这样的方式偃旗息鼓?
“8月XX日,也就是大前天傍晚5点,你在哪?”问出这句话时,赵来又摘了两下帽子。顺着脸颊淌下来一溜的汗水。像是第一次主控一个会场的主持人,紧张而发涩。
刚才进大铁门时抽烟的犹豫,与现在流汗的紧张,在迟艾的眼里凝固成一种很奇怪的印象。
这种印象一直持续到赵来越来越细的提问,甚至细到8月XX号,也就是大前天,辛娜与陈怡欣先后来到这里,所说的每句话。
迟艾并不想把每一句话都告诉赵来。不管为什么。那样的女人之间的感情较量,她并不像告诉一个男人知道,即使他是一位警察。
赵来可以说是无功而返。
迟艾的心情糟透了。她把折好的床单放进柜子,又找了拖把与桶,把屋子整个拖一遍。
水泥地上的水汽一点点蒸发,变干,人几乎遇到最困难的事情,都需要最简单的方式去排遣。就像她现在一样,擦地,擦柜子,桌子,椅子,床头。做流汗的事情,让自己不至于被这些烦闷的事和人给闷死。
屋子焕然一新,风又大了些。天空飘来几朵黑云,开始下雨。
瓢泼的大雨哗哗落下,砸在楼下遥远的地面。有几滴疯狂的砸在玻璃上,像是在提醒她关窗。
晚饭简单的解决了一下,关了顶灯,打开台灯。借着光,迟艾拿起一本书躺在床上------《XXX的行为艺术》
很多人以为做为小丑只要会讲几个段子会逗几句闷子就可以,其实那是一门行为艺术,你必然要卡在那个点上,把包袱抖出去。行为与语言只是方式,节奏才是重点。
看书的时候,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要继续做这一行,在往后的几年或者更长时间,是否要以此为生。
意识清醒的前一刻,她又想起辛娜。那个说明天找她玩的辛娜。明天,已经是第三个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