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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chapter 4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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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亦恺双手握着方向盘,眼睛直视路面,眼底有着浓浓的忧郁,心如马蹄狂奔着。
没有目的地,他转着方向盘从阳光普照到灯光耀眼。
阳光和灯光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它们仅有的区别只在阳光可以照亮这个世界每一个阴暗的角落,而灯光做不到。
在她去美国找他回国之前,她说的话是那么历历在目。
她说,亦恺,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他问,什么事?
她说,以后,如果你要离开,不管什么原因,一定要带我一起走。
红灯、踩煞车,她的话在他脑袋里转一圈。
我说得还不够清楚?我不要你了,我要他,我爱上他了,我不要孩子就是因为我爱上他了,我要跟他在一起,聂亦恺,我不要你了,分手吧。
如果你还是不相信我说的话,就算我说得再清楚,听进你的耳里也字字句句都是谎言。但是,我再对你说一遍,在我最无助的时候,你连一分钟都没有给我,在那个时候陪在我身边的是单昊,我会爱上帮助过我的湛灏,我会爱上帮助过我的你,为什么我就不会爱上帮助过我的单昊?本来我就打算再也不回来这里,是单昊说让我回来跟你说清楚,他不想谈一段复杂的恋爱。
CD里传来流行歌曲,他不知道唱歌的歌手是谁,也不知道歌名是什么,只觉得她的声音太哀怨,在这样的夜里让他的心情添上凄冷。
爱情,是一个失败率太高的词。
他从不尝试失败率太高的事情。
可是,抵抗爱情实在太累了,所以,他试了。
他以为自己是看准猎物就不准目标从陷阱中逃跑的人。
他伸手扶额,唇间迸落苦涩又讽刺的笑声。
车子再开过一段路,眸光一闪,他猛踩煞车,想也不想把车子停在路边。
他下车,跑到橱窗边驻足。
他不理解自己的冲动也不想解释自己的冲动。
这是一家专卖店。
橱窗里面有一只布熊和小婉床上的泰迪熊长得一模一样。
她指着摊边角落,告诉他,“我想要那个。”
他告诉她,“那是仿制品。”
她反问,“那又怎么样?”
他又问,“你真喜欢?”
她答,“还有假喜欢?”
“你如果真喜欢的话,我可以买正宗泰迪熊家族给你。”
“我就喜欢这只仿制品。”
同样的大小,同样的慵懒神态。
可是,这么讨人厌的东西居然勾出他失踪了许久的笑容。
他进店里,十分钟之后提着一个大大的纸袋,纸袋里是那个让他一度很讨厌的泰迪熊。
“抱着一只毛绒玩具比抱着我舒服?”
他把讨厌的泰迪熊踢下床。
她舍不得,追下床把那只笨熊抱了起来,放到胸口,“它不是玩具。”
“所以,你要它陪,不要我陪?”他双手支在后脑嘲笑她。
“我两个都要。”她说。
“不行,你太贪心了,我跟那只熊,你只准选一个。”他知道自己很幼稚。
她心不甘情不愿地把笨熊放到柜子上,躺回床上,圈住他的腰,窝进他的胸口。
“你告诉那只笨熊,既然是布偶就要认份,有本事自己去找一只母熊谈恋爱。”
她被他的口气惹笑,“它怕自己忙着谈恋爱之后我就会寂寞,所以它不谈恋爱也不结婚。”
“那你和我谈恋爱就不怕它寂寞。”他笑着搂紧她。
她小小声抱怨,“怕啊,床明明就很大,可是亦恺好小气,硬是把它赶下床。”
走出店家,他魂不守舍地走在大街上连车子都忘了开,就这么一路往下走。
聂亦恺踏着犹疑的步履在街道徘徊,行人在他身旁来来去去。
他孤独地走着,就像四年前她没出现一样,一个人孤独地走在经商的道路上,渴望有一天能抵达完美的殿堂。
然而,她让他摔了重重一跤。
手中不重的重量提醒着他放不下。
松手,他把手中的纸袋放掉。
他放得毫不犹豫,脚步却在放掉手中的重量之后迟迟无法移动。
这时,手机铃声响起。
“琪薇?”他皱眉,“云海深处?”
他抬眸,看到霓虹闪烁的云海深处四个大字不停旋转变换。
呵,世界有时候真是小。
“我知道了。”不再回首,他笔直向前,离开。
他是聂亦恺,浪费精力在一个不爱他的女人身上,不是他的习惯。
不是,永远都不会是。
走到云海深处,随手推开门,聂亦恺走向吧台,点了一杯双份威士忌一仰而尽。
他忽地有股想灌醉自己的冲动。
然后再一杯。
又一杯。
直到一道清脆的声嗓在他身后扬起。
他停下饮酒的动作,回眸迎向一张经过淡妆装饰的丽颜。
“我以为你回美国了。”他有些困惑。
“来这里只呆了两天就要赶我走?”苏琪薇水亮的蓝眸瞪大。
“什么时候走?”他问。
“明天下午。”苏琪薇说着,在他身畔坐下,招手示意酒保,“给我来杯Tanqueray。”
点完酒后,她沉默了好一阵子,直到酒保送来调酒后才转向聂亦恺,“Cheers?”
“Cheers。”他举起酒杯轻轻与她的一碰。
玻璃杯撞击出好听的声响,苏琪薇听了微微一笑。
“你约我出来就是想喝酒?”聂亦恺偏头凝望苏琪薇。
“我都到云岩两天了也没见你尽地主之谊,所以喽,我就善解人意地约你行饯行酒。”浅啜一口后,苏琪薇以手托住线条优美的下颌,“我今晚不住酒店,住你的别墅。”
“理由。”淡淡地,他说。
“我很好奇你住的别墅是长什么样。”更重要的是她听表哥说他的别墅里金屋藏娇,她非常非常想看看那个可以迷住他的东方娃娃是长什么样,“你也知道,我的好奇心和求知欲本来就比一般人强。”
他不置可否,端起杯子将威士忌一口饮尽。
“你看来心情不太好。”在商场最重要的就是察言观色。
“这世上没有人是可以相信的,你只能相信自己,人都只是为了自己而已。”他看着杯子里融化的冰块,干净的桌面反应出他面无表情的脸庞。
“难道就只因为有一小部分人不可靠就不要努力维系任何关系了吗?难道就因为将来可能被背叛就不要付出吗?”她问。
他瞥她一眼。
“人为什么要把自己弄得那么累?会喜欢你的人就是会喜欢你,刻意去付出,最后要是被背叛了,所有付出都白费。”聂亦恺若有所失,眼神一黯,抬眸审视周遭,握紧杯子的关节出现青筋。
“亦恺,你真是自我。”苏琪薇伸手拢了拢秀发。
“自我吗?”他淡声接口,神情平静,“可能吧。”
与此同时,在云海深处的另一端。
三个想醉的女子坐在沙发上掬起酒杯,眯紧眼睛饮酒高歌。
一口吞下醉不倒人的葡萄酒,陈静首先开口,“两位美丽的女士,我有话要说。”
黎蓝吞吞酒液,带着甜甜笑容,“我也有事情要告诉大家。”
“大家都有话说?看来,几年的同窗生涯足以让我们默契十足。”卢素洁扯动唇角。
“首先,我要庆祝我们三侠女结义十周年,蓝蓝成为医学院生物领域博士,素洁成为国内首屈一指的钢琴家,而我成为商界的女强人——”陈静深吸口气,强迫喉间哽咽随唾液吞落,“再来,也是重点,我要放弃聂靖远,放弃他,不再努力了。”
爱情当前,什么自尊与矜持几乎都难以顾及。
就算痛苦,她也终究选择陷溺在他的怀抱里。
很好,她成功地让他恨自己,斩断自己的所有希冀。
“没想到我们三侠女有两个都爱上了聂家的人。”黎蓝低言。
“我也是梦醒才知道,梦终究只是梦,和现实永远有着遥不可及的距离。”卢素洁轻谓,“静儿,为我们没有结果的爱恋干杯。”
一个人往往进入只有一件事可做的局面,没有其它可供选择的余地时就会想逃,可是却无路可逃。
因此,她才可以只顺着眼前唯一的道路朝前走,而这样的行为,人们总是称它为勇气。
她看开,也看透,爱情不是靠算计、计较就争得到的。
她不知道自己成全聂亦恺跟叶小婉的举动能不能称为是勇气。
“素洁,不是我说你,静儿都知道在退场之前报复一下聂靖远,你呢?你就是心太软了,聂亦恺那个男人让你出车祸,又让你流产,你竟然像个小媳妇似的,什么都不做,一个人哭,一个人承受。”黎蓝靠在卢素洁身上,“傻素洁啊,你要我怎么说你?”
“那就什么都别说。”卢素洁的眼神里夹杂着一丝神伤,“我们不要谈那些不开心的事,今天是个好日子,我们应该要痛痛快快,开开心心地饮个三千大杯,不醉不归。”
“干杯!往后不管我人在哪里都会想起这世上还有你们这两个可怜虫。”黎蓝揉揉发酸鼻头。
“死黎蓝,臭黎蓝,你说谁是可怜虫?”卢素洁和陈静异口同声,颇有骂街的架势,两人一人一手拿起一大杯葡萄酒就往黎蓝嘴里灌。
酒醇酒香,噙在口里,甜在心里。
原本打算说的话咽下肚。
姻缘由天定,一旦注定的事,任人再怎么费心尽力也改变不来结果。
人勉强不来天,更勉强不来爱情。
所以,如果聂亦恺和叶小婉真的有缘,应该不会因为她护友心切的小小报复而分开吧?
“对了,蓝蓝,你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们?”卢素洁把头靠在黎蓝的肩膀左侧。
陈静把头靠在黎蓝的肩膀右侧。
“医师协会会长亲自来函邀请我去参加今年的医疗技术高峰会,你们两个,一有事就跑来跟我哭,我还在考虑要不要去参加。”黎蓝双手一展,一手揽一个。
“你要去吗?”又是异口同声。
“还在考虑,去的意愿不高,我放心不下你们。”再说,那里有一个她不想碰到的男人。
“考虑什么?你努力这么多年不就等这一刻?现在我们的蓝蓝终于可以在医疗技术数一数二的国度里扬眉吐气,这是好机会。”卢素洁淡然一笑,“我们又不是孩子,你放心不下我们是借口,是不想看到那个人吧?”
“爱上不能爱的男人是自讨苦吃。你们就是最好的写照,我怎么可能还执迷不误?”黎蓝笑,却扬不起沉重嘴角,“我要出国也许三年,也许五年,不只舍不得你们,也舍不得只有在云岩的云海深处才喝得到的葡萄酒。”
“蓝蓝,成熟女人是不会婆婆妈妈的。我们三个都要活出一片海阔天空。”陈静拿起酒杯,割下不舍,醉醺醺地笑得好开心,“蓝蓝,祝你在美国发展出一段异地恋。”
“对!干杯!”卢素洁举起酒杯。
“干杯!”黎蓝笑了,端起酒杯和其他两个碰在一起。
轻脆声响像她们的心,铿锵有力地跳动。
没有爱情,她们有友情。
夜幕低垂,雨水稀稀疏疏地落下,点缀夜幕。
叶小婉抱着泰迪熊蹲坐在一个不显眼的角落,痴痴望着眼前的别墅。
他还没回家,她好担心。
他在哪里?
为什么还不回家?
他如果回家,发现她什么都没带走会不会生气?
不是她不想带走,而是她发现里面没有一样东西是属于她的。
那些东西的主人都是他。
但她还是带走了泰迪熊,他亲口说给她的东西,这应该可以属于她吧。
时间在迷惘失措间匆匆流逝。
一根根轻盈的雨丝落下,她把泰迪熊放在膝上,伸手捧接。
在她温暖的掌心里很快就有了一摊水。
这就是雨。
她低头吐舌,轻轻一舔。
一股绝对的冰凉沁入唇腔。
有点点咸呢。
她的眸光流转,又看向别墅。
是他,他回家了。
她期盼的男人总算回来了。
他穿着早上穿的衣服,一样的白色,潇洒帅气走下计程车。
路灯拉着长长的影子。
他不是一个人。
她穿着白色长裙,披着他的白色夹克,嘴角旁有一朵迷醉人心的笑靥。
计程车的车头灯很亮。
叶小婉的动作倏地凝滞。
两手分开,水就流走了。
她悄悄挪到树后面,看着计程车转头,看着他们消失。
他回来了。
他很好,没有失意,没有不振。
我聂亦恺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你说得对,我不会留一个心不在我身上的女人在身边!
是哦。
这样很好。
她的一颗心七上八下地在胸腔内五味杂陈。
这样很好。
很好。
心似乎遭人分成两半,来回拉扯,教她疼痛不已。
稀稀落落的雨丝在她身畔悠然飞扬。
夜很深很静。
她仍直直瞪着别墅。
磨人的苦涩泛上她喉间,她更加抱紧了怀中的柔软物。
拼命地,她拼命鼓吹自己不伤心、不流泪。
这结局已在她梦中出现无数回。
早估料到的,不是吗?
不是。
她还有一句话没有说。
很重要很重要的话没有说。
她还没有很用力很用力地告诉他,别担心,这辈子还清情债,下辈子他们就可以互不相欠,到时,他们站到等高线再来谈场轰轰烈烈的恋爱。
可是,从早上到午夜,还没有撑过二十四小时,就已经有人站上了她的位置代替她,他的心就已经完好无缺了。
叶小婉,你真是笨蛋,竟然还想跟他预约下辈子。
笨蛋。
“还好吗?”
单昊盯住蜷缩在角落边的叶小婉。
她全身湿透,瘦削手臂相环,环住泰迪熊企图留住一丝暖意。
“千万不要跟我说你没事,你的唇色都青紫了。”
蜷缩的叶小婉偏头看他。
他的嘴角和眼角都贴着OK绷。
“你不是走了吗?”叶小婉空茫的视线再度飘向别墅。
“我放心不下一个叫叶小婉的女人,没想到她真的像被主人遗弃的小猫在雨中哭得伤心至极。”
单昊蹲在叶小婉身边把手中的雨伞分遮到她头上。
不管自己的湿衣是否会沾湿单昊干净的衬衫,她扑进他怀里,雨水染上咸滋味,“男人和女人受创后的恢复期是不是一点都不相等?”
单昊环住她,轻语,“既然是你选择的,你就要接受它,再痛苦都得接受,有一种叫光阴的东西,它会一天一点点为你冲去伤痛。”
她沉痛的闭上眼,再度抬睫望着他,瞳眸澄澈透明,被泪水浸润,“可能吗?四年来,他是我生活的所有重心,失去他,我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走。”
“你有地方住吗?”单昊提了个无关话题。
“没有。”没有家了,她不知道要去哪里。
“愿不愿意加入我们?”单昊问。
“我不懂你的意思。”她摇头。
“我、小胖、阿来,还有南南,我们都是在钢琴酒吧混饭吃的钢琴手,你也会弹钢琴,愿不愿意加入我们?我们四个人当中只有南南是女的,你可以住在她那里。”单昊说。
“可是……”她说,“我已经给你添了很多麻烦,又因为陪我回来挨了一拳,我……”
“别我我我了,再淋下去,你又变病猫了,捡到你这只被遗弃的小猫,算我倒霉,不过我也认了,你可别再跟我生病了,你不知道深珠医院简直就不是没钱的人住得起的,你在里面的那十几天,把我存了半年的积蓄都花光了,遇到你这个麻烦,我认了。”单昊拖起她就走。
剎那间起身,头晕目眩,幸好她紧紧地捉住单昊的手才不至于跌得四脚朝天。
她一手抱着小熊,一手让单昊牵着。
一盏又一盏银色路灯在纷纷密雨中吐露幽光。
头顶有伞,她还是感觉到雨水清凉。
回首,看着别墅里发出的灯光,她停下步履,不进不退,心一下下抽痛。
他笑她,“改变发型并不能让你改变命运。”
她问他,“那要做什么才能改变?”
“改变个性。让自己坚强一点、勇敢一点、独立一点,不要事事依赖别人,不要做菟丝花,没有乔木一样可以茁壮成长。”
“你喜欢坚强、勇敢又独立的女生吗?”
“对。”
寂静的风,清冷的雨,矗立的别墅,亭亭灯柱晕淡光芒。
纵使决定要放手,心里却还依依不舍,无法果决地说放下就放下。
叶小婉是一个不够坚强、不够勇敢又不够独立的女人。
所以,他很快就会忘记她吧。
她希望他幸福,希望他快乐。
但是,她做不到开口说出祝福。
推开他,这是她做得最勇敢的事。
她的心愿变得愈来愈小,只希望老天能成全。
她只希望他能偶尔想起她,想起她的时候不是带着恨。
“走吧。”单昊唤回她丢了的魂。
“嗯。”她转头,跟着单昊往前走,再不回首。
黑色柏油路因为路灯和积聚的水渍,一闪一闪,发着光亮。